大婚之日,整个长安城都笼罩了一层红色的喜庆氛围。丞相柳怀远对这次的婚典很是上心,可以说,这是几百年来最盛大的婚礼了。京城的所有臣子都来到了未央宫观礼。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官府发的花灯,系上了官府发放的红丝绸和同心结。长安的所有乐师都被官府征用了,大街小巷都奏着欢快的曲子。从常府到未央宫的大街小巷都铺上了大红色的地毯。官府还在一些地方开了粮仓,赈济百姓,可谓是普天同庆。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会是两个女子的婚礼,天下间最惊世骇俗的婚礼?常姝坐在常府旧日的闺房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身披火红色的嫁衣,相比十几年前的青涩更为美丽了。眉间浅浅的疤痕在此时也不甚显眼了,满头的珠翠更是要比从前的华丽许多。这是她第二次身披嫁衣,但她却是一样的忐忑。上一次,她担忧的是夫君变心,如今她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了。三日前,她从未央宫里出来,回了常府待嫁。常府的一切都已经被常媛打点好了,看起来同旧时一样。吉时已到,常姝默默地走到了祠堂中,对着父母牌位深深一拜,然后便要转身离去。一旁的常媛却突然拉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低声道:“长姐,这东西只要几滴便可取人性命。宫中会有人接应你。长姐万万要小心,莫要误伤了自己。”常姝冷笑一声,接过那小瓶子,低头看了看,道:“如今,不论我做不做这事,都是伤自己。”又问常媛,道:“你说呢?”常媛颔首道:“长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长姐不做这件事,我们照样可攻进宫城。只是那时会发生什么便谁都说不准了。长姐,莫要贪图一时欢情,误了长久之计。”“你的长久,就一定长久吗?”常姝问着,把小瓶子藏进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长姐,莫要忘了父亲临终前对你说的话,”常媛喊着,“常家永不负大周。”常姝身影一顿,便接着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了。常媛看着常姝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不忍。可她回头看了一眼祖宗牌位,却又狠下心来。“先祖在上,长姐要嫁为女子妻,此为常家之耻。常媛只是不想让列祖列宗蒙羞,为常家搏个好前程,还望列祖列宗体恤常媛,保常媛今日事成。”常媛跪在祖宗牌位前,深深一拜。一阵风吹过,香炉上的香被生生吹折,跌落在地。常媛伏在地上,感觉到有东西掉在地上,一抬头,只见是一段未燃尽的香。常媛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冷漠地看着祖宗牌位,然后毅然决然地回头离去了。常姝坐在花轿中,听着耳畔的喜乐,心中怅然。“我想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一生一世在一起,可我们中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了。你为了我几乎放弃了所有,可我却有许多不能辜负的。算来算去,竟是我要辜负你了。”常姝想着,不由得有些心酸。“昭若啊昭若,若有来世,我们不要过得这么苦了。”她想着,微微侧头,透过飘动的帘子看见了沿途的风景。入眼所见皆是喜庆的红色。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常姝能从他们的脸上瞧出看热闹的神色。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官兵,比往日里的官兵至少多出一倍。常姝瞧了瞧,又低了头,微微一笑,笑中略有些苦涩:“也罢,此生能与你共赏这十里红妆,也值了。”这次婚礼,丞相柳怀远亲自做了迎亲特使。他腿脚不便,却还是强撑着骑上了红马,一路从常家到了宫门。远远地看着未央宫,柳怀远不禁一时感慨,他似乎看见了许多年前,宁王周陵言做迎亲特使,同样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从常府到未央宫。时间过得真快,太快了。未央宫里,陈昭若在台阶之上站着,青萝立于她身侧搀扶着她。陈昭若看起来虚弱得很,纵使红妆也难掩她的疲倦。做帝王就是个劳心劳命的折寿活。陈昭若一直向外望着,终于,那迎亲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陈昭若一时竟红了眼,就要上前。“主子,还远着呢。”青萝忙拉住了陈昭若,轻声提醒道。“是啊,还远着呢。”陈昭若重复了一遍。她深情地望着那花轿,看着那花轿由远及近,她心中不禁感慨,对青萝道:“越来越近了。”“是啊,越来越近了。”青萝附和道。“十几年前,她出嫁时,我就在想,她披上嫁衣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她是个出众的美人儿,虽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可她就是个美人儿。我第一眼看见她,看见她对我笑,笑得极美。如今,我可以看着她身披嫁衣对我笑了。”陈昭若轻声说着,声音里是无限的柔情。青萝听了,也不禁心酸,却又高兴的很:“主子如今总算能圆了一件心事了。”陈昭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可她的目光却又忽然凌厉起来,声音也冷了:“若有人想在今日搞鬼,我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主子,”青萝担忧地唤了一句,“上次,是琴音来告诉我们这事的。既然是琴音……”“我相信她,”陈昭若想也不想就打断了青萝,“我知道她曾怨我,可我也知道,她不会害我。她既接了旨,便不会负我。我要防范的是别的居心叵测的人。”青萝听了,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花轿进了未央宫。柳怀远下了马,一瘸一拐地来到了花轿前,迎常姝下轿。常姝下了轿,对柳怀远深深一拜,道:“多谢柳侯了。”柳怀远微微一笑,道:“殿下客气了。我不是什么福泽深厚、儿女双全之人,本不能做迎亲特使的。然而这桩婚事也与众不同,我这才主动请缨。我如今这么做,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说着,柳怀远微微侧头,看向台阶之上等待的陈昭若,又对常姝道:“她和我曾有一纸婚约,可我注定不能对这一纸婚约负责。如今替她圆了这桩心事、全了这桩姻缘,倒也不辜负当年的承诺了。再者说,我二人一起长大,她就像是我的妹妹,做哥哥的,自然要对妹妹好了。”常姝听了柳怀远这番话,不禁低头笑了。只听柳怀远接着道:“天下人笑你们是假凤虚凰,可谁说假凤虚凰便不能是天作之合?你二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常姝点了点头,感激地看向柳怀远,却又带了几分悲凉之情:“是,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命中注定的羁绊。”柳怀远点了点头,看向了台阶上的陈昭若,对常姝道:“快过去吧,别让她等急了。”陈昭若看着远处的二人,只见常姝又行了一礼,然后才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看着常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只觉得一阵恍惚。说实话,在今日之前,她也从未想过,自己当真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常姝在一起,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场盛大的婚礼,有天下人见证着!虽然天下人多半是看热闹的态度,但于她而言,却也是不一般。常姝缓缓走到了陈昭若面前,心中和她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从前在昭阳殿过了九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背负着罪名,根本不敢生活在阳光之下,每日里连屋子都很少出,最常走的路竟是地下的密道。而如今,她竟然能站在未央宫的前殿上接受百官朝贺,而她的身边竟然是陈昭若。果然,这世上处处都是变数。她看着陈昭若微微一笑,不管来日,不问昨日,最起码此刻的她,心中是满足的。若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便是死也值了。陈昭若看着面前笑着的常姝,不由得也笑了。她伸出手,拉过常姝的手,二人携手一起走进了大殿。两人的礼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用金线点缀绣成的凤凰印在红色的裙尾上,裙尾拖在地上,拖了很长。常姝能感觉到陈昭若的手在发抖,她侧头看向陈昭若,只见陈昭若一脸的郑重。常姝微微一笑:她紧张了。两人在前殿相对而立,在这时,她们的眼里只有对方。天地万物,皆不及对方眼里的自己,更不及自己眼里的对方。“礼成!”随着一声高呼,常姝眼里的泪终于涌了出来。“哭什么?”这是这几个月来,陈昭若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常姝说话,仿佛回到了旧日的时光。“你眼里也有泪,还说我。”常姝故作不满地嘟囔着。陈昭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笑了:“你如今终于不喊我‘陛下’了?”常姝没有说话,只听陈昭若接着道:“你怨我,我理解,从此以后,我改了便是。只要、只要你把我只当作我,自开天辟地以来可以有无数个皇帝,可却只有一个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我。”常姝重复着。内官引着常姝进了椒房殿,而陈昭若则不免要再去按照那些繁文缛节应酬一番。虽然这些繁文缛节在二人眼里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陈昭若认为,自己有必要按照历代帝王的礼法,把这些礼仪做全了。唯有做全,这个婚典才算完整。常姝坐在案前,等着陈昭若归来。她早早屏退了所有人,整个椒房殿里只有她自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看着案上的瓜果酒菜,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她看了看窗外,只见时候还早。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常姝心中一紧,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很明显不是陈昭若的脚步声。门开了。果然,不是陈昭若,而是潘复。“殿下。”潘复唤了一声。“怎么了?”常姝问。潘复进了内室,如今内室只有常姝一人,应当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常姝抬头看了看潘复,只见潘复手里端着个酒壶。常姝登时明白了。“殿下,东西该拿出来了。”潘复道。常姝看着潘复,突然觉得可笑,却又不得已拿出了袖中的小瓶子,只见潘复把那小瓶子里的**尽数倒入了酒壶中,一边倒一边说:“这毒药宫里查的严,只能从宫外带进来。宫外进来的人也要搜身,唯有殿下不用搜身。因此,委屈殿下了。”然后,潘复把酒壶放在案几上,按着壶身上的一个小按钮,对常姝道:“殿下,按下这个机关,倒出的便是毒酒;不按,便是正常的酒。到时候,就要殿下随机应变了。”潘复说罢,拿了之前的酒壶,起身要走。常姝却冷笑一声,开口叫住了潘复:“潘公公。”她的眼神冰如霜雪,声音不怒自威。她如今鲜少露出这般模样了。潘复听了这一声,竟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回头看向常姝,颔首道:“殿下有何吩咐?”常姝笑了:“倒是没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我那神通广大的妹妹,是何时买通潘公公你的?”潘复微微一笑,恭敬地道:“谁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打算呢?既然当今陛下时日无多,那自然要另投明主。”“时日无多?”常姝冷着脸问,“你竟敢这么咒她!”潘复抬头,只见常姝眼里的怒火已然压制不住了,便只是低下头,微笑道:“是奴才一时口误了。”“罢了,”常姝摆了摆手,“你就在门口守着,哪都不许去,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潘复道:“还望殿下一定要按照约定行事,若是出了差池……”“若是出了差池,常家完了,张家也完了,”常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潘复,回头看向他,冷笑道,“你呢?”潘复没有说话。“出去。”常姝冷冷道。潘复一步一步地退出了门,把门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