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陈昭若才去了椒房殿。她疲乏的很,却仍是强撑着,走到了常姝的面前,坐了下来,笑问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皇后了,可有什么想说的吗?”常姝专注地看着陈昭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笑道:“虽然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不能总是那个一人之下。”陈昭若也笑了:“你还计较这个呢?”“怎能不计较?”常姝几乎是强颜欢笑,但她掩饰得很好,就连陈昭若也未发现什么异常。“行合卺礼吧。”陈昭若说着,自己拿起了酒壶,往二人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可斟酒时,她看着那酒壶,忽然间失了所有的笑容。常姝忙问:“怎么了?”陈昭若放下酒壶,做出无事发生的淡然,又是一笑,道:“无事,怕你又吃醉了酒,不敢倒多。”“你也太小瞧我的酒量了。我是吃过亏的,长记性了。”常姝说着,看向了酒杯,却看见了自己在酒杯中的倒影。“阿姝,”陈昭若问,“你当真不后悔吗?”她声音有些发抖,却仍是强撑着。常姝抬头看向她眼睛,只见她眼里分明有一层悲哀的雾气。“我既接了旨,便不会后悔。”常姝道。“当真?”陈昭若问。“当真,”常姝说着,举起了酒杯,又笑问,“你怎么突然这般犹豫了?不愿与我行合卺礼吗?”陈昭若看常姝如此,不禁也笑了,举起了酒杯,只听常姝接着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行合卺礼呢。”“嗯?怎么会?”陈昭若举着酒杯,问。常姝微微颔首,轻轻一笑,双颊似乎有些发红,她轻声说道:“何止是合卺礼,我几乎把这辈子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你了。”说罢,她轻轻把酒杯向前递去。陈昭若会意,也向前递去。酒杯轻轻相碰,酒水泛起波澜。二人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常姝放下酒杯,一时怅然。“我有东西要给你。”陈昭若说着,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檀木盒,放在了常姝面前。常姝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黑色的檀木盒。“打开它吧。”陈昭若把檀木盒向常姝的方向推了推。常姝接过檀木盒,小心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通体没有半点杂色的白玉镯。只是,这白玉镯在断口处镶了金,又将这镯子修成了完好的一体。“这是……”常姝说着,拿起了镯子,看向陈昭若。她没想到陈昭若竟命人把这断了多年的玉镯修补好了。“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陈昭若看着那玉镯,浅浅地笑着,“我自小便带着的了,可以说,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常姝默默地听她娓娓道来:“当日陈国皇宫被攻破,我以为我会死,我想,我死也要死的体面,便要抱着筝去小祠堂,想着祭祀之后再自尽。可将要出门时,我看到了手上的镯子,我想,我可不能让我的血脏了这镯子,便把这镯子小心地放好了,藏在我旧日的房间里。后来,机缘巧合,这镯子果然还是被人发现了,还被当作战利品送到了你的手里,你又把它送回给我……兜兜转转,这镯子终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陈昭若说着,轻轻抓起了常姝的左手,亲自把这镯子给常姝带上了,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一直想把这镯子送给你,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了。”常姝低头看着那晶莹的镯子,心中感慨万千。“我们,的确经历了太多的曲折了,就和这镯子一样。”常姝道。“但这镯子终究还是戴在了你的手上。”陈昭若道。常姝微微一笑,心中却更加不安起来,她抬头望向窗外,看了看时间,知道是时候了。常姝拿起了酒壶,手指不自觉地移到了那机关之上,给自己和陈昭若都斟满了酒。她所有的动作都落入了陈昭若的眼里。陈昭若眼里的光登时黯淡下来。常姝刚斟完酒,要放下酒壶,却不想陈昭若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问:“你可还怨我做了那些事?杀了那些人?”常姝一愣,回避这个问题,低头道:“今日你我大婚,说这些做什么。”“不,必须要说,”陈昭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问,“你还怨我吗?”常姝低头,反握住陈昭若的手,道:“对于过去的事情,自然还是怨的。可你如今说,你可以改,那我何必要抓着过去的错不放?”说着,她抬眼看向陈昭若,十分动情地道:“你会是一个明君,一个仁君,日后史书工笔,史官也不会因你是女子便对你多加贬损,因为你是一统天下以来最好的君主。”“你当真这么想?”陈昭若又问,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那酒壶,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悲伤的绝望。“主子!”青萝急切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怎么了?”陈昭若问。青萝在外道:“事情紧急,奴婢只能当面说!”“进来。”陈昭若说着,警惕地看了常姝一眼。常姝垂了眼,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青萝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在陈昭若面前草草地行了一礼,道:“宁王殿下被人劫狱劫走了!”“什么!”陈昭若一惊,猛然站起,却又眼前一黑,将要倒下。青萝眼疾手快,忙扶住了陈昭若,扶着她慢慢坐下。周陵言是陈昭若挟制心向周氏之人的筹码,如今筹码丢了,对陈昭若可谓是极大的不利。只听陈昭若虚弱地问:“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官兵,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又问:“是谁劫的?”青萝答道:“还在查,但据人说好像是……”“是我。”常姝冷冷地打断了青萝的话。整个大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灯花爆了的声音。陈昭若呆呆地看着常姝,又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遍,问:“是你?”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是不是又要给人顶罪?”常姝没有说话,她默默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了一个箱子前,开箱翻找,然后从里面找出了自己的那柄宝剑。宝剑出鞘,寒光一闪,陈昭若险些被刺得睁不开眼睛。“你要做什么?”陈昭若问。常姝没有答话,她拎着剑便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潘复的一声惨叫。陈昭若扶着案几,手指似乎要掐进木头里。听了这声惨叫,她不知怎么了,竟忽然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坐下来,靠在了青萝的身上。常姝提着剑回了殿内,殿外早已是一片受了惊的宫人的嚎叫。常姝的剑上仍在滴血,凤袍依旧红的鲜艳,也不知血水有没有溅上去。但她的左手却是干净的很,一滴血都没有,那白玉镯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干净。“你杀了我的心腹。”陈昭若看着常姝,眼里出现了些许血丝。“他该死。”常姝冷冷地说着,又坐回了陈昭若面前,放下了剑。“你想做什么?”陈昭若问。常姝看着陈昭若,欲言又止,最后只挤出了几个字:“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心?你在你我的大婚之日算计我,却还说是无愧于心?”陈昭若笑得凄凉。常姝低了头,道:“是我安排了人去劫了宁王,多年前我家遭难之时,宁王曾出手相助,让我见了我父亲最后一面。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却。如今他身陷牢狱,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为了还他的恩情,背叛我?”陈昭若问着,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常姝摇了摇头,红着眼道:“我从未背叛你。”“还说不是背叛!”陈昭若气愤地敲打了下桌子,“若走了宁王,天下反对我的人便都有了一个可以领导他们的人,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要被打破了!”说着,陈昭若转头对青萝道:“传令下去,今夜子时之前,务必要将宁王和劫狱人等捉拿归案!”青萝听了便要起身,常姝却抓了剑轻轻一挑,便把剑横在了青萝面前。只听常姝对陈昭若道:“我劝你最好让她在这椒房殿好好待着。”“我凭什么听你的?”陈昭若冷眼看着她,问。常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吩咐青萝道:“去拿笔墨来。”青萝看了一眼陈昭若,只听常姝又轻轻划了划那剑,催促道:“你最好快一点。”青萝看着常姝,眼里的怒火几乎已压不下去,可她还是顾念着陈昭若,听了常姝的话,去拿了笔墨了。常姝命青萝把笔墨放在了陈昭若面前,道:“还麻烦你写一份立嗣的诏书,立宁王之子周从瑗为太子。”“凭什么!”陈昭若脸色苍白,却硬挺着,委屈极了。常姝看了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心疼,可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你最好快写,时间来不及了。”常姝道。“我若不写呢?”陈昭若问着,又凑近了些,第一次对常姝流露出这般浓重的狠意,“休想让我对周室低头。”“我是为你好。”常姝看起来十分冷静。“我不写。”陈昭若扭过头去,道。常姝静静地看着陈昭若,见她执意不肯,便望向了青萝,道:“你来写。”青萝冲她“呸”了一声,答道:“我宁死不写!”“有骨气,”常姝垂了眼,自己拿过了纸笔,一边写一边道,“那便我来写吧。”说着,没一会儿,她便把诏书写好了,又从袖中拿出了刚刚从潘复身上摸出来的玉玺,给那诏书盖了章。陈昭若多疑,玉玺向来是要一直跟着她的,这样她才放心。“琴音。”常姝唤道,话音刚落,只见琴音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琴音根本不敢向陈昭若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低了头问常姝:“殿下有什么吩咐?”常姝把那诏书交给了琴音,道:“那些流程你应当都清楚了,拿着这诏书,去找有司昭告天下,一个时辰之内,我要整个长安都知道这消息。”琴音应了一声,只听常姝又道:“传陛下旨意,派人护送周从瑗进宫。封锁宁王出逃消息,谁都不许乱传。”“是。”琴音忙应了一声,然后便拿了诏书,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陈昭若靠在青萝怀里,眼里竟落下了泪。她看着常姝,只觉心灰意冷,嘴里还嘲讽道:“你还真是大周的忠臣!”常姝低了头,强忍住口中的千言万语,她明白,这次必须要忍。可她一看到陈昭若误会她的眼神,便心如刀绞。“当年我误会你时,你定然也是这般难受,”常姝心想,“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了。”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是看着陈昭若,手里握着剑,一句话也不说。只听琴音又从外边跑来,对常姝道:“殿下,诏书已交付有司,宁王世子也已入宫,宁王出逃的消息也下了令不许外传了。”常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命琴音退下。琴音不放心,犹犹豫豫地,一步三回头,但最终还是出了门。常姝低下了头,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一样,却听陈昭若道:“你满意了?”常姝抬头看向陈昭若,这绝美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水灵灵的眸子里也尽是绝望与悲凉。常姝静静地看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举起了酒杯,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多谢你给我的这场大婚。”说着,顿了顿,她接着道:“饮了这杯酒,我们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