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皇后薨逝,皇帝下令罢朝一月,举国哀悼。陈昭若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个月,她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了。她的阿姝没了,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眼里的光彩全部消失殆尽了。而琴音也醒来了。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陈昭若。她日日都来,可陈昭若一听见琴音的名字,便想到常姝,便又心痛难忍,故而,每次琴音求见陈昭若几乎都被青萝挡了回去。“主子,琴音来了,说有话要说。”这日青萝终于挡不住了,一边给陈昭若喂药,一边道。陈昭若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看着手里的香囊,那个常姝之前绣的不伦不类的香囊。青萝无法,只得去回绝了琴音。却不想琴音异常坚定,竟跪下来求青萝,道:“求姐姐让我见陛下一面,皇后她冤枉!”说着,连连叩头。青萝一愣,道:“那你再等等。”说着,又回了屋,向陈昭若又说了一遍,小心翼翼补了一句,道:“琴音说,是和常皇后有关的事,她说皇后冤枉。”一听青萝如此说,陈昭若终于有了些反应,口中道:“让她进来吧。”片刻之后,琴音便进了殿来,在陈昭若的榻前跪下,直截了当地哭道:“陛下真的误会皇后了!”“如何误会?”琴音伏在地上,不自觉地滴下泪来,道:“张夫人为了荣华富贵,想为张家搏个功名,私下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当时还是宁王世子的太子,又以她母女的性命逼迫皇后在大婚之期与他们里应外合,毒杀陛下,扶宁王上位。皇后自然不肯,可阻止不了,又不敢告诉陛下,怕自己的妹妹因此获罪,只得应了。大婚前三日,皇后回了常府,张夫人才把计划向皇后说了。他们打算在大婚之日,众人防守懈怠之时,把宁王从天牢里劫出来,然后让皇后将毒药带进宫去,与宫中内应联手毒死陛下。然后内应放出攻城信号,羽林军便可里应外合,攻入王城。当日所有京城的臣子都在未央宫,羽林军便可将陛下心腹尽皆剿灭。”“什么?”陈昭若惊诧不已,她本以为,那日常姝所为才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只听琴音接着道:“皇后不忍妹妹误入歧途并因此全家获罪,又不能听任妹妹谋杀陛下,两难之下,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先是早早地就设计让我向陛下放出消息,说在大婚那日有人对陛下不利,让陛下增强了宫城防卫,以防万一。又在常府唤来李齐李布,命二人在大婚之日,抢在张夫人之前,劫出宁王。她不知内应是谁,便只好带了毒药进宫,等着内应自己来找,最后她发现内应是潘复公公,潘复公公不知何时投了宗室……”琴音说着,哽咽难言。陈昭若听了,不由得滴下泪来,道:“她杀了潘复,是为我除害;她劫了宁王,一是怕我反悔立周从瑗为储,二是怕宁王落入别人手中对我不利;她立了周从瑗为储,一来是为了保全常媛一家,二来也是为了我,她在帮我平衡局势,她怕再有人借此对我不利……”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而她想饮下毒酒,是想牺牲自己一人,把所有的事情一力担下,保全我们所有人……”陈昭若说着,声音颤抖。琴音点了点头,伏在地上,哭道:“若非皇后,只怕此时宫城已易主了。”陈昭若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如今只觉得可笑。她从前常常觉得常姝的性子不适合在这深宫生活,因为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可她错了,她什么都懂,她只是不屑去算计罢了。她如今难得的一算计,便平衡了局势,保全了她陈昭若的性命,也保全了妹妹一家的前程……只唯独,没有保全自己。“常姝,”陈昭若喃喃道,“你骗我,骗得好狠。”“你到死都在骗我!”她再也绷不住了,痛彻心扉,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阿姝!”琴音跪在地上,默默流泪。她被常姝打昏之后昏了好几日,一睁眼,便听说了皇后薨逝的消息,简直晴天霹雳。“传常媛来。”哭了好一会儿,陈昭若开口道。不多时,一身素衣、披麻戴孝的常媛便进了陈昭若的寝殿。陈昭若坐在榻上,看了常媛一眼,冷冷问着:“你可知罪?”常媛跪了下来,道:“任凭陛下处罚。”“我哪敢罚你,”陈昭若说着,强撑着下了榻,摇摇晃晃走到了常媛面前,道,“你可知道你姐姐为了保全你费了多大的心思吗?”常媛抬头,眼神里尽是不解。陈昭若忍着心痛,努力保持着平静,对常媛道:“她为了你,不惜逼我颁布立储诏书;为了你,不惜要饮下毒酒,想一力承担所有罪名;最后,她为了你,不惜和你断绝姐妹关系,只是因为我说了一句,如果她死了,我便要她妹妹陪葬。”常媛猛然抬头,眼里尽是不可置信。陈昭若双眼红肿,她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常媛,问:“你觉得,你值得她这样做吗?”又道:“我也是今天才确认,原来你才是幕后主使,原来她为了保全我们两个,竟做了这么多。”常媛有些结巴:“今日才知道?”陈昭若点了点头,觉得可悲又可笑:“是啊,今日才知道。”常媛愣了好一会儿,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我……我以为、我以为她……我以为她出卖了我!”常媛登时痛哭出声。陈昭若看着常媛哭成泪人,不由得也掉下泪来,却勉力笑着,道:“我也以为……她背叛了我。”“她真傻。”陈昭若收了目光,陷入了回忆中,满心满眼都是常姝的面容。“表姐,”常媛跪倒在地,“求表姐责罚!”“责罚?”陈昭若苦笑着问,“我罚你做什么?她拼死都要护你周全,我罚你,不是成心违她的意愿吗?”陈昭若说着,勉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又充满怜悯地对常媛道:“我不会罚你,但我要你将她的灵位挪入你张家的祠堂,早晚一柱香。我要你张家世世代代都记得,你们的前程,是她舍命换来的,不是你们自己拼来的。不然,若按照我的性子,张家此刻已被夷了九族了!”说罢,她背过身去,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常媛听了,默默站起身来,想了想,却又跪了下来,深深一拜,然后才离开。陈昭若听着常媛离开的脚步声,闭了眼睛。“阿姝,”她心中默默唤着她名字,“如今这般,你可满意?”“我错了,”她想着,一步一步向榻边走去,“我竟然,真的信了你,竟然真的被你骗了。”又过了几日,皇后停灵已满七七四十九天,该挪去殡宫了。“我想去看看她,”陈昭若拉住了青萝的袖子,道,“我想看她最后一眼。”许多日了,陈昭若这才有勇气去再看那尸身。青萝无奈,只得给陈昭若穿戴好了,扶着她到了棺椁之前。虽是冬日,又有香料遮掩,但棺木里还是发出些气味。陈昭若慢慢挪到了棺椁之前,望了那尸身一眼。尸身的面容上盖了一块白布,又象征性地戴着凤冠和各种华丽的首饰。陈昭若从头向下看去,看到手腕处只有几个金镯子,不由得问道:“那个白玉镶金的镯子呢?”此话一问出,偌大的宫殿里竟然没有人回应她。陈昭若不由得奇怪,回头看向那些负责守灵的宫女,问:“镯子呢?”一个宫女忙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奴婢不知有什么镯子?”“一个白玉镯,镶了金的。”陈昭若又复述了一遍。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可能不见呢!”陈昭若急了,又止不住咳了几声。青萝见状,忙上前安抚,道:“奴婢派人在椒房殿找找,应当不会丢的。”陈昭若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青萝忙向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宫女便忙去找寻,可翻箱倒柜半天,依旧什么都没有。“奴婢记得,那天皇后殿下出宫时,似乎是戴了那镯子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道了一句。“戴出去了?”陈昭若又问了一遍。小宫女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又道:“皇后殿下戴出去了,许是丢在常府,被火烧了,也未可知。”青萝忙斥道:“这可是说胡话了!那是镶了金的白玉镯,如何能被烧了?”又骂道:“定是你们这些人见那镯子金贵偷了去!还不快点交出来,饶你们一命!”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口中连连道:“奴婢不敢!”陈昭若在这一片纷乱中似乎找到了头绪,她忙奔到棺椁之前,拼了命地要推开棺木。青萝无法,只得命人帮她推开。随着棺木落地,陈昭若这才仔仔细细地去看那尸身。“主子。”青萝看她行为如此疯狂,不由得担心地唤了一句。陈昭若却忽然笑了。“主子?”青萝更加慌张了。陈昭若却面带喜色,眼中尽是激动的泪水。她看了看青萝,又看了看那尸身,笑得更加开怀了,似乎是发自真心地笑。“主子你别吓我!”青萝忙唤着。陈昭若看着青萝,笑了,道:“她还在,她还在!”说着,她整个人登时都有了光彩,竟忽然有了精神,撇开了青萝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主子!”“找到李齐李布,再把当日百日宴的宾客名单给我!”陈昭若道。不过半日时间,陈昭若便把周琬请来了椒房殿。“皇后呢?”陈昭若直截了当地问。周琬一脸无辜,假意要哭:“皇后在天上。”陈昭若十分不耐烦,挥了挥手,便有甲士上前把刀架在了周琬脖子上,威胁她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当即了结了你。我的行事风格,你应当明白。”周琬毕竟年纪还小,被这一吓,就怵了。只听陈昭若接着道:“那么多宾客里,唯有你如此胆大妄为敢偷梁换柱。你若再不如实招来,后果自负。”周琬终究还是怕了。她低下头,如实道:“葬身火海的,不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