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吗?”那么明显的银子形状,谁看不出来。豆儿双眼眨了眨:“少爷以前确实傻啊。”元阿笙被他堵得憋了一口气,顷刻间又消了下去。“现在好了,不用豆儿再夸我聪明了。”“银子捡着,有时间咱们拿回去。我先睡一觉。”“是,少爷。”闭眼前,元阿笙拉着头顶的发带轻轻一扯。青丝散落,密密匝匝将红枕铺了一片。浅淡的松香从枕间传出,闻着闻着,元阿笙很快睡了过去。……再醒来,霞光洒满东边,几朵红云悠悠****。被阳光烘烤了一天的院落里,干泥土味儿尤重。像是吸一口,就能吸入一嘴的灰尘。元阿笙软着胳膊腿儿往门槛上一坐,身子歪歪扭扭靠在门框。有气无力:“豆儿~”“豆儿啊……”“诶!少爷,我在这里!”院门推开,豆儿出现在门外。元阿笙捂着肚子倏地笑了。“豆儿果真是个贴心人。”“我还不知道您嘛。”豆儿赶忙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再转头回来将元阿笙扶起。“少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坐在门槛上,脏得很。”元阿笙无所谓。“这衣服以后也不会穿了。”“那也不行。”“行,怎么不行。豆儿你还没饿吗?坐着,一起吃。”“我吃过了,在厨房吃的。”既然这样,元阿笙也不客气。“对了,我睡觉了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顾管家来了的。”豆儿端着小凳子坐在元阿笙的腿边,仰头恹恹看他,“少爷,您还要小厮吗?”元阿笙眼中闪过逗弄。“要,怎么不要。”“那少爷是不是就不要我了。”豆儿说着嘴巴瘪了,“少爷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要豆儿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我才没哭。”豆儿低头,飞快擦了下眼角,“少爷不要我,我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怎么?”豆儿呜咽一声,埋头藏在膝盖,声音略高。“大不了重新回去当乞丐就是。”小孩头发毛躁,微微发黄。拱起的背也薄,几个算盘珠子清清楚楚竖了一条。零星的记忆中,小孩是几年前被元家那热衷捡孙子的老夫人捡了回去。小孩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不少,最起码是不用挨饿。元阿笙手心盖在小孩头上,声音低了不少。“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原本想着让小孩回去总比在自己这里寄人篱下的好。但想一想元家,也就半斤八两。收敛神思,元阿笙又成了一副轻松的样子。“以后,可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少爷,我说了我不怕的。”豆儿抓着凳子又与元阿笙近了一点,他抱住跟前随意曲着的腿,眼神透着被泪水冲刷之后的澄澈,“你别想赶我走!”“这可是你说的。”“我饿了,自己玩儿去。”*“少爷,元公子醒了,已经用完晚膳。”顾恪决落笔的手一顿。滴墨而下,顺着宣纸晕染。越往外,墨点如绒花,色泽越是浅淡朦胧。本是笔力遒劲的一幅字,像添了一朵软蓬,多了几分柔。顾恪决眼中无波,搁下笔。“人安排好了?”管家点头。“好了。”“嗯。以后那边的事,不用特意告诉我。”管家脸皮一抖,背稍稍压低,大气不敢喘。“是。”顾恪决注视着纸上尤其惹眼的黑点,似普通询问,“母亲回来了吗?”管家擦擦下巴上的冷汗,“夫人说,她在庄子上挺好的。”顾恪决薄唇抿直。“知道了,去忙吧。”管家躬身出去,门在身前“啪嗒”合上。“爹,公子怎么说?”管家还提起的心瞬间被后头的声音吓得一咯噔,他浑身立马给了一巴掌。“说说说,你怎么不说。白养你这么大个儿子,不中用!”顾冬抱头一缩,委屈嘀咕:“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少爷。一年半载都难在他脸上见个笑。”“没事儿可做?”“有有有!有!”父子俩熟练地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臂,跑似的立马离开了门口。都走到院子门了,顾冬才回头冲着关好的门摇了摇头。“照这样下去,这辈子都别想有个暖心人。”“胆子大,敢编排少爷!”“我、我那不是担心嘛。”管家双手背后,眉头皱紧一叹。“到底是……”顾冬闻言,顿时也像那路边的恹恹杂草。无精打采。到底是,老爷走得太早了。“不行!这样不行,得想想法子。”*翌日。朝霞漫天,彩墨泼了一层又一层。预示着今儿又是一个大热天。东西侧门打开,朝臣陆陆续续往里走去。顾恪决走在其中,在一群大多上了岁数的大臣中如鹤立鸡群。一身的紫衬得他身姿颀长,贵气如玉。后头官员三三两两结伴,独有他一人稳步在前。周围空寂,往外是高高的宫墙。顾恪决不言不语,不喜不怒,面如冷霜。莫名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错觉。但相处几年,大家都知道他常年是这副样子。有胆儿大的,找到说辞便鼓起胆子走上去攀谈。这样有一便有二,顾恪决身旁很快围了人。“首辅大人,您给我那书我已经抄好了,不知您何时有空我给您送去。”顾恪决侧头,微点:“明日。”得了应答,那官员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笑道:“是。对了,还未来得及恭喜大人,喜得良妾。”“恭喜大人。”“恭喜啊……”顾恪决面色不变。他母亲,到底是怎么将这事儿瞒着自己办成的。要是顾母在这儿,指定白眼给他一翻。也不想想谁像是嫁入宫里似的,整天忙着朝堂的事儿,也不顾一顾自己。朝堂上,顾恪决将家里那人抛之脑后。但时不时的,脑中便像字帖上多了的那滴墨似的,偶有扰神。“首辅大人。”“首辅大人?”顾恪决回神,举着笏板上前一步。“尚书大人所言在理,但……”退回自己位置时,顾恪决已经意识到自己过于分神去想顾府那人了。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默默吐出。像是要将心中的浊气全散了去。而此时此刻的元阿笙丝毫不知道某人头一次有了不同于朝事的困扰。他美滋滋地抱着枕头翻个身,腿儿一抬,搭在上面继续呼呼大睡。“少爷啊,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吗?”豆儿坐在脚踏上,杵着脸碎碎念。“少爷,饭菜都凉了。”“少爷,今儿个早上您要去敬茶的。”“唔……”元阿笙捂住耳朵,圆白透着粉的脚趾头蜷了蜷,“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少爷——”“豆儿啊,你家少爷我就睡个懒觉怎么这么难呢。”元阿笙无奈摊手,跟翻煎饼似的转个身面向床外。“要敬茶。”豆儿站起来,将元阿笙的衣服往里推了推。“谁说的?”“夫人说的。”夫人是元府的主母。“昨儿个前院传话说了不去打扰,且顾恪决他娘也没在不是。”“嘘——”“少爷,你怎么能直呼首辅大人的名字。”元阿笙虎牙浅露。白白尖尖的,像是要逮着人咬一口。“好,我不叫。”糟老头子,最好别让他见到了。不然骨头都给你弄散架!上辈子打工,这辈子做妾。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撑着身子慢吞吞从**爬起来,元阿笙抖着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吃完早饭,趁着豆儿去还碗筷。元阿笙望了望屋外还不算炽热的太阳,挪步出门。初来乍到,熟悉熟悉环境,也好为以后的生活做个准备。若说他对顾府的第一印象,那一定是在盖头下看见的干净地面跟绿荫成团。一眼就知,顾府是个乘凉的好地方。但是他住的这地方却与后门那块儿不一样。光秃秃的,草不见一根儿。门口是一片开阔的青石板铺成的空地,约莫二三十平。平地外是新翻出来的泥土。说是新翻,也不过是将杂草给扯了个干干净净。还留下几株跟豆儿一样营养不良的**跟月季。没了根系处杂草的遮掩,几株花苗根系上端的叶片微黄,茎细而长,更显羸弱。花圃中间,一条细长的沟渠穿插而过。里面的水流潺湲,清冽得能见到下边的苔藓。水声淡淡,闻着觉其中好似透着些凉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流到何处去。除此之外,侧边的花园更大。堪比一间屋子的空间。元阿笙往那边绕去,跟着院墙走着前面便有了个小池塘。“这环境,置办起来后准不错。用来养老在合适不过。”仰头,好不容易见着一棵正茂盛的芭蕉。不过也是从外头探进来的叶子。元阿笙抬手拍了拍。“你好,芭蕉。”一墙之隔,顾恪决站在芭蕉外的小路上。星眸落在摇晃的芭蕉树上,将里面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看来,他也是不愿意来的。这一趟兴许没来错。腿后一重,一条毛色油亮的狼青甩着尾巴用鼻尖拱了拱他,像是催促着他继续往前。“不急。”“汪呜——”狼青低哼,立马跑了出去。元阿笙这边才踏出门,立马对上一条大狼狗。他背脊一僵。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还有狗守门。监视吗?顾恪决触及那扬唇出来的人,往前的脚步回落。他本在院门侧边的小路,人出来便正看一侧影。冰肌玉骨,明似妖荷。本欲收回的视线停驻几分,黑眸无波,看不出什么。腿边微痒,草声窸窣。顾恪决低头看着被自己撩动的草叶,后知后觉他刚刚是往边上走了一步。他抿了抿唇,重新出来。抬眼看去,人却已经不在门口了。“汪汪!”狼青双眼幽亮,冲着他低叫两声。顾恪决在原地静思片刻,冲着狼青招了招手。大狗撒着欢儿跑来,尾巴直甩。顾恪决弯腰,手落在尖尖的狗耳朵上揪了揪。“别伤人。”狼青甩头低呜,想将耳朵扯出来。顾恪决松开毛乎乎的狗耳朵,负手离开。人将将入府,不宜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