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顾恪决处理完朝中事务回来。一下马车,便被管家迎了上来。“少爷。”“何事?”“夫人回通安郡了。”顾恪决闭眼,轻轻按了按眉心。“什么时候走的?”他声音少见的松弛,管家知道多半是累的。“前儿个早上,派去的护卫刚到,夫人就带着人走了。”“说了什么?”“说是……回娘家过年。”顾恪决提着衣摆,迈上台阶。“母亲好久没去外祖家了,去去也是应该的。等我忙完,我便去接。”“是。”“送茶去湖边,我过去坐坐。”顾冬跟在顾恪决后,刚要走,被自家爹逮住胳膊。等顾恪决已经离他们有点距离,管家才低声道:“冬儿,你去问问元少爷院子外那两个小厮。看看这段时间元少爷过得怎么样。”他最近忙,没来得及去问。元少爷看样子有些怕生,问本人怕是问不出什么。阿饼跟阿团两兄弟也送过去那么久了,应该知道些情况。若是云潇院儿里有什么缺了少了的,正好添补添补。想着自家少爷,又添了一句:“若是可以,请他去一趟湖边。切记,不可强求。”“好。”顾冬应下。*云潇院。正值中午,元阿笙手掌贴在门上,透过门缝观察外面。大狗不在。阿团……那是谁?元阿笙悄悄拉开门,好看得清楚些。顾冬?顾冬将阿饼、阿团叫走了。“豆儿。”“诶!少爷有什么吩咐?”元阿笙指了指门外小路尽头,轻声道:“豆儿,看到竹林了吗?”“嗯嗯。”“你顾冬哥哥在那边,还有阿饼跟阿团,豆儿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元阿笙点点小孩眉心,强调,“只听,别说知道吗?”“嗯,少爷您等着。”小孩办事利索,立刻跑没了影儿。元阿笙转身回去,待在自个儿躺椅上等消息。外头,竹林。豆儿“噔噔噔”跑上去便是问:“顾冬哥哥好,顾冬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顾冬弹了下小孩头上的发团:“问问云潇院最近可好,可缺什么东西?”“不用不用,我们不缺。”豆儿问完,很是积极要回去交差,“那哥哥们说,我先回去了。”“好。”顾冬笑笑,目送小孩走远。看样子,确实如干爹所说,元公子还是生分着。院里。“少爷少爷,顾冬哥哥问你可好,问咱们院子里缺不缺东西。”“这么快就知道了?”元阿笙稍显诧异。豆儿骄傲挺起胸膛。“那当然,我问的。”元阿笙扶额。“不是叫你不说,听着嘛。”“哦,我忘了。”豆儿圆眼一睁,随即蔫头巴脑。“没事没事,做得很好。”元阿笙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现在他们还没回来?”“还没。”元阿笙眼睛一亮。是不是监视,现在试试不就知道了。要是被逮住,借口他都想好了:他要去集市买些苗子回来。想着,元阿笙摸了摸小孩脑袋。“豆儿,你在家里呆着。门记得关上,外面要是问起来就说我睡觉了知道吗?”“知道,这次我一定做好。”豆儿拍着胸口保证。“好,我相信豆儿。”时间不等人,元阿笙拉开门探出个脑袋左看右看。随后避开前面出去的必经之路,往侧边树林子里面走。他提心吊胆,脚下生风。找准个大致方向闷头往前。豆儿关了门,一个人蹲在门边守着。过了一会儿,顾冬过来敲门。豆儿直接对外面喊道:“少爷睡着了,不在。”顾冬手一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好,我知道了。”元公子看样子是请不到了。他摇头转身,回去交差。*顾府是顾恪决祖父还在当官的时候,高祖皇帝赐下的。以前据说是亲王府。宅子传三代,里面的树木植被没动过的最少都有百年了。后院的这些林子就是如此。树木参天,一人难以环抱。因为平时有人打理,倒不显得荒然。元阿笙身处其中,直面顾府的古朴与沧桑之感。眼前忽觉历史交错。曾经无数次所见过的,断壁残垣的古府遗址之上,藤蔓盘绕,巨大的古树高高站立。如铿锵巨人一般,即便主人不复存在。也一如昔日,护佑着这片曾经繁荣之地。可现在,元阿笙的脚步越来越急。他心中跳得厉害,脑袋兴奋得充血。越是所见,他越发觉得曾经衰败的古府重新在脑海中活了起来。就是如此,本该如此!他永远也忘不了孤独之时,坐在那遗址中,仰头望着已经被保护起来的古树群落时心中的平静开阔。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连只剩一半的石碑上的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想,若是这辈子再见一次这繁盛的鼎食之家,也算是全了心愿了。如今走这一遭,正好不歪打正着了吗?元阿笙心中撼然,久久难以平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元阿笙被自己现在的处境给泼了一盆冷水,心思平静。也是这会儿,才将将看到林子外的白光。到最后一排树根底下,元阿笙踟蹰地站在原地。外面是哪儿,他好像有些忘了。方向是这个方向,但是为什么跟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湖泊。元阿笙在原地等了会儿。树林茂密,细缝中落下些阳光。元阿笙手指在光线中挥舞,追逐着细微的尘埃。一边竖起耳朵细细听去。鸟叫幽鸣,流水涓涓。没有人弄出来的动静。他手掌撑着树干,像林中小鹿试探着往外面的光线下挪了一步。再挪一步。霎时,视线掠过了跟前的一排灌木,陡然开阔。晴空万里,阳光下湖水波光粼粼,一望无垠。垂柳舒展,游鱼成群,小亭静伫。只一眼,便觉身心舒畅,融于浩渺天地之间。元阿笙失神喃喃:“顾府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吗?”斜对面花丛,一双毛绒绒的狗耳竖起。狗嘴一咧,吐着舌头犬牙微露。它呆在原地,身子从半蹲变为匍匐。元阿笙有些迟疑,万一入了人家的禁地什么的怕是不好。这地方不能久留。他从灌木中出来,沿着湖岸往小亭子侧边的路上去。周围植被繁茂,能走的路一条是对面最远的那个,一看方向就是错的。另外一个亭子边的,倒有几分可能。元阿笙做好决定闷头往前。身后十米处,大狼青甩了甩被植物勾得痒痒的毛耳朵。像捕捉猎物一样,压低身子悄悄靠近。元阿笙停,它便停。元阿笙动,它也动。速度甚至更快。一人一狗追逐着,彼此距离越来越近。“嘶——”忽然,元阿笙倒吸一口凉气,噌的一下在草丛里蹲了下去。大狗往地里一趴,跟着藏住。狗耳朵颤颤,厚厚的爪垫扒拉开戳着鼻尖的草。随后透过植物缝隙,一眨不眨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心脏砰砰跳得极快,元阿笙眼睫颤动个不停。这里怎么会有人。有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为什么自己刚刚眼睛瞎,都没看见。他还光明正大地遛了这么一圈。元阿笙深吸一口气,侧身扒拉开边上的灌木悄悄看去。肯定是个假的,他在做梦。嘶……好他么帅!眉目如星,疏朗如月。青丝垂散,绸缎似的披了满肩。一身黑衣也敛不住浑身的慵懒倦意。男人此时撑着头,手中举着茶杯。一动不动望着面前的湖水。怪说不得自己没看见,人就跟木桩子似的,气息收敛得可以。元阿笙懊恼,撤回视线双手抱头。“怎么办,这下怎么办。”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白相间的衣服,装小厮也不像啊。这人一看就是在府里说得上话的少爷公子啥的,他要装个什么不得露馅儿。难不成说:我是你顾爷爷的妾。咦……不可能。大狼青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人不走了,它舔了舔痒痒的鼻尖,灵活往前直接到了元阿笙的背后。地上一趴,闻着它喜欢的味松香舒服得眯了眯眼。元阿笙这边天人交战,侧边不足二十米处的顾恪决却是处变不惊。茶杯晃动,男人凑在唇边品了一口。眼神掠过窸窣摇晃的动静之处,见着个圆溜溜的头顶。唇角轻翘,被挡在了茶杯之后。转过眼去,状似没看见般继续赏景。元阿笙等了好久,等到腿都蹲麻了也没见人走。算了,大不了等天黑。他踩着厚实的草毯屁.股往后一坐,正打算破罐子破摔。“呜——”忽然后背抵着个东西,还是个活物!什么时候跟来的!元阿笙低呼一声歪向侧边倒下,恰好,跟捂着鼻子的狗视线对上。狼青:“嗷呜。”“我的妈!”元阿笙心脏骤缩,惊恐地盯着与自己半米不到的大狗。听见动静,顾恪决茶杯往桌上轻放。闷闷一声,却吓得大狗的兴奋立马消失,耳朵“啪嗒”盖在头上。它不满地呜咽两声。见面前蜷缩起来一动不动的人有些不高兴。“汪呜。”顾恪决见灌木丛中白色的身影,还有那只铁青色的大狗子。眼睛微眯。“咳。”元阿笙哆嗦,想爬起来但是手脚不听使唤软成了泥。正恐惧着它从哪儿下口,却不想大狗耷拉着尾巴立马后退跑远了去。那声咳嗽他听见了。元阿笙知道自己肯定被发现了。他缓了缓,沮丧地撑着地站起。手在衣服上随便拍了拍,然后望了一眼亭子里的男人又飞快收回视线。那边没动静。再看一眼。人还是自顾自喝茶。元阿笙嗫嚅,轻悠悠说了一声:“谢谢。”随后他转身,飞快往侧边的小路上走。顾恪决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柔韧挺拔的背影。沉寂的黑眸微动。他闭眼,轻叹。胸腔的浊气被湖风卷着散得一干二净。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正式见面。老顾:有点可爱。阿笙:好他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