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到中午,厨房已然在忙碌。元阿笙在外面看了一圈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别人的厨房比自家的整个房子都大”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厨房是单独开辟的一座院子,地势开阔,不显得逼仄。前边铺满了青石砖,能同时容纳五驾以上的马车。两头连接几十米长的连廊,一直没入植物深处。应是通往各个院子。这样一来,即便是下雨,上菜的小厮走在上面依旧稳妥。瞧了瞧外面,元阿笙拾阶而上。入了里面,人便多了。放眼扫去,众人纷纷停下对元阿笙行了个礼,随后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儿。“他们认识我?”这会儿顾柳跟顾栖已经跟在他身后。顾柳:“不认识,但是猜猜便知。”顾栖在一旁补充:“顾府主子少,鲜少有人过来厨房。少爷英姿,自然好认。”元阿笙摇头,“只能说你们顾府管得好,跟我并无关系。”即便是他没来过,刚刚人家看见他也停下来打招呼。放其他人家里,他这么个男妾恐怕走哪儿被说到哪儿。姓顾的是真会教人。抛开这些,元阿笙一双清亮的眼四处观察。与外面的空旷不同,厨房里显得热闹不少。灶台是半回形的,两位大厨各据一方。手上都忙着。身侧,各自跟着两三个人。做的是打下手的活计。元阿笙没进去打扰,只站在原地看着。高汤在炉灶里翻滚,一上了年纪的厨子用大勺搅拌两下,浓烈的香气喷薄而出,极为诱人。另一边,年纪稍轻的白案厨子手上翻转,几下便捏成一朵形状好看的糕点样式。元阿笙站了一会儿,看平日里吃的那些菜一点一点经过好些道工序做出来。心中一动。他想到刚来顾府时,对这些菜品的感受。爽口清淡,初时已然惊艳。后边儿虽然吃得久了生了腻烦,但现在回想,每一道菜的鲜香犹在舌尖。忽然,有些想吃了。顾府不愧是顾府。什么都不显山露水,需自个儿细细品来,才知所用所食皆不一般。世家大族,无论再如何简朴,自有那一份底蕴在。元阿笙看得久了,见那年长的大厨擦了擦汗,将帕子往肩膀上一搭。双手贴在不算大的肚子上悠闲而来。“元少爷。”大厨扬起弥勒佛似的慈祥笑意,抬手作揖。元阿笙点头,也弯腰回了一个。“叨扰了,还要多些您之前的款待。”“本是我们该做的。正好现在有空,我领少爷看看。”元阿笙也不拒绝,跟在老大厨身后。“我姓方,少爷叫我老方即可。”元阿笙点头:“老方。”老方健谈,只要不是在灶台上,平时是个人都能说上几句话。“听闻元少爷自个儿开了小厨房,可还习惯?”“习惯的。只因我那边偏远,过来不便。这才想着自己弄着。”“这样也好。”元阿笙一路瞧去,菜蔬多为时令蔬菜,胡瓜、苦瓜虽有少许,但也能证明这个时代菜品所盛。“寻常里,菜中少用花椒?”“岂止花椒,主子吃不得辛辣,但凡是呛味的,姜蒜、胡椒、茱萸皆少用。”元阿笙点头。原来胡椒也有了。“他平日繁忙,辛辣易燥,少用也正常。”老方笑呵呵地道:“哪里,我在顾家后厨呆了二十年,主家人没谁能吃得来这辣味。”元阿笙了然,“怪说呢。”“所以啊,我才说少爷分出去也好,在自个儿小厨房是自己想如何便如何。”“方师傅说得有理。”逛也逛完了,元阿笙正要开口回了。忽闻一股酸甜香气,是醪糟?“方师傅,大厨房里有醪糟?”元阿笙抿唇,唾液快速分泌,久违地想吃那一口醪糟汤圆了。“少爷好鼻子,我前儿个才酿出来的。这甜酒酿时候正好,少爷要不要尝尝?”“单吃我不习惯,做醪糟汤圆亦或是酒酿鸡蛋我倒是喜欢。”“那少爷带些回去。”元阿笙极喜欢醪糟,欢欣点头,“我便不客气了。”“厨子最欢喜的,无非是自己做的东西受人喜欢。少爷收下便是。”一番谢谢后,元阿笙辞别老人家。来的时候空手,回的时候多了个小酒坛子。不过是顾柳抱着。他也没再往树林子里藏,而是跟在元阿笙身后,时不时撞一下顾栖,溜溜达达,好不快活。“少爷要回去吗?”“换一条路,慢慢逛回去。”顾柳跟顾栖对视一眼。换一条路好啊。两人脚步一拐,将人往湖边带。可惜,顾恪决不在。回到院子,阿饼兄弟俩跟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着。两双眼睛都看着地里,一动不动。元阿笙瞧了瞧周围,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歇歇吧,我去做个小食吃。”“我烧火。”现在但凡是做饭,烧火的活计全给阿团包揽了。元阿笙取了糯米粉,加水慢慢揉成小拇指头大小的汤圆。摆了一案板,整齐好看。芭蕉树上,顾柳胳膊肘撞撞顾栖。“阿栖,要不要咱给主子送一点去。”顾栖:“那也得元少爷多做才是。”顾栖咧嘴奸笑,“那还不容易。”“少爷,我吃得多!”元阿笙:“你当正餐吃吗?”“当然,少爷做的好吃嘛。”元阿笙点头,搓汤圆也不费事儿,他又加了一点。做这个快,汤圆下锅几下便浮起来,醪糟在里面搅散,放些枸杞子跟白糖便好了。“要吃过来端。”话落,顾柳便拎着食盒蹦出来。“你这是?”顾柳嘿嘿一笑。“主子大半天都在处理公务,少爷顾忌主子身体,特意做的这小食,小的一定好好禀报。”元阿笙盯着他,直盯得顾柳厚脸皮直抽抽。心虚道:“少爷……”元阿笙瞪他一眼。“端吧。”“诶!”顾柳立马扬起笑,手上迅速,就害怕元阿笙反悔。即将蹦出门槛,后头阴恻恻道:“不许像刚才那样说!”顾柳擦了把汗,“晓得晓得。”*幽竹扑簌,沙沙有声。无论是杏雨梨云的春,还是玉树银花的冬,栖迟院始终像空寂的山林,少了几分人气。顾柳到书房外的小花圃后见顾冬守在门边,就知道顾恪决在。但沉静的氛围让他不敢进去,只悄悄从大树后头支棱出个脑袋。“噗嘶噗嘶~”顾冬定睛一看,见是顾柳瞪了他一眼,走下台阶。“何事?”“给,元少爷送的。”顾柳小心将食盒抬起,往前一送。顾冬将信将疑,“真是元少爷主动送的?”顾柳一笑,“元少爷做的,送那也肯定是元少爷允许了才送不是。”顾冬:“等着。”主子朝食只用了一点,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现下正适合用一些。见顾冬敲门进去,顾柳猴儿似的轻巧蹿至门边,随后蹲下,安静当个石墩子。里边声音虽轻,但清晰落入耳中。“少爷,元少爷做的吃食,可要尝尝?”“他让送的?”这话问得石墩子.顾柳缩了缩脖子。可不嘛,就是元少爷让的。“顾柳说,是元少爷应允的。”“拿来吧。”“是。”没等多久,食盒拿了出来。顾冬眼底含着笑意,脚下踢了踢还笼着袖子蹲门外的人。“主子说,回去谢谢元少爷。”“诶!”顾柳跑了,屋里面的顾恪决独自坐在桌边。跟前的汤圆装在瓷白的碗中,上头点缀着两颗枸杞子,一颗红枣。小小一碗,单手可托捧着。闻着味道泛着酸,微甜。顾恪决长睫垂落,捏起勺子,轻轻搅拌一下。醪糟混着汤圆入口,清甜,又含着微微酒香。唇抿了抿,将其咽下。倏尔自嘴角牵起一抹淡笑。“宜室宜家。”声音浅浅,低磁柔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云潇院。顾柳拎着时候哼着小曲儿回来,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少爷,送了。”“送了就送了。”元阿笙背过身,继续理自己手中的麻线。顾柳摇头晃脑,心里美滋滋。那以后他多给主子送送。没准儿,等主子跟元少爷凑一块儿了就不需要他来送了。食盒放了,顾柳脚下轻点,便重新蹲在墙头跟顾栖并排。顾栖往边上让了让,“主子没说什么?”“哦!”顾柳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说。”他冲下边的元阿笙喊:“少爷,主子说谢谢你。”元阿笙:“用不着,吃的还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豆儿看了看墙头,也觉得自家少爷说的好像没错。不过一会儿,又被元阿笙手上的东西给吸引。“少爷,你弄麻线做什么?”麻线是刚刚让阿饼哥哥找来的,拿回来之后少爷就坐在小凳子上专心搓麻线。“钓鱼。”闲着也是闲着,当打发时间了。豆儿双手撑着脸,圆眼水亮,“那我就不陪少爷去了。”元阿笙点头,专心顾着手中。麻绳要搓得细,短的还好,长了就颇有些费事儿。但好在他时间多,一个人静静在院中从上午坐搓到中午吃饭,睡个觉起来又继续搓。到下午,搓好的麻线放水中泡着,一端系上铁制的鱼钩,另一端套在上次捞猫的竹竿儿上。鱼竿便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