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近, 此时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相隔不过半臂距离。元阿笙对上一整张俊脸,冲击力极强。他长睫眨了眨, 意识到那股浅淡的雪后冷松味道不断在往胸腔中钻。他立马松手, 拉开与顾恪决的距离。元阿笙脸上有些烫。五指合拢, 他重重掐了下掌心才勉强稳住心神。想着他刚才的话,元阿笙一脸狐疑。“你……难道还能左右顾老头的决定?”又是顾老头。顾恪决喉咙一哽,眼中有些微的挣扎。“他其实, 也没那么老的。”“是吗?”元阿笙慢慢沉思, 越想,表情越难看。刚刚是在顾老头院子外面见到这人的。当时他一脸愁容, 见到自己后眉间松散,嘴角缓缓勾起。一看便是习惯性地掩饰。且他是自如跨进顾老头的院子, 随后见自己不进去,又自然地领着他往挨在栖迟院边上的小院子去。元阿笙眼睛微睁。右手手背往另一只手心里重重一落——他知道了!元阿笙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两辈子了, 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哪哪儿都符合自己审美的大帅哥。结果人家居然跟自己一样,已为人夫!甚至看这样子,过得比自己还不如。他好歹是个名正言顺的妾, 可眼前的顾云霁却是个男宠!男宠啊!元阿笙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僵直又愁苦地望着身前的顾恪决。看着看着, 没忍住呜咽出声。他逝去的爱情。本来他都想好了,等老头子死了……“阿嚏!”顾恪决捂鼻,拧眉盯着小少爷。元阿笙巴巴看着他, 张嘴:“呜——”顾恪决指尖一颤, 有些慌忙地收好帕子。“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转眼就像被水淹了似的。“想……”元阿笙眼眶绯红, 遗憾又舍不得地看着跟前人。不行,人家已经在沟里了。他不能再将他往沟里的淤泥里拉。刚刚看人一脸愁容地过来,这会儿难得还真心实意地笑了会儿。元阿笙忽然就不忍心挑破他的身份。他藏住眼中的郁色,慢吞吞道:“想这顾府真大,我走不动了。”顾恪决:“这是皇上赏赐的宅子,怕是不能改了。”虽是说着院子的事儿,但顾恪决却一直注意着小少爷的脸色。变得可真快,一时之间,他还有几分猜不准他的心思,元阿笙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下去,玩儿着自个儿手指闷闷道:“没事,以后打死我也不来了。”顾恪决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为何?”元阿笙仰头便坠入他星辰般的眼中。他的眼形很好看,若是不冷漠的时候,像一朵晨间沾着晶莹露水的叶片。朝阳刚出时,晶曜深邃。元阿笙不自觉便被吸引。两相对视。几个呼吸过去,他陡然收回视线。顾恪决单手负在身后,悄然握紧。等着等着,元阿笙平息了过于激动的心跳,闷闷道:“你看你待在这个地方都不开心,那我更不愿意来了。”顾恪决拳头微紧。喉结动动,好半响才轻“嗯”了一声。剩下的路,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熟悉的地方,元阿笙止步转身。疼惜笑道:“你回去吧。”不然那糟老头子找不到人他可能会挨收拾的。“保重啊。”顾恪决瞧着小少爷拢紧的眉心,忽而笑开。他轻声:“好。”“再见。”元阿笙摆摆手,转身就跑。不跑,他怕忍不住去安慰他。顾恪决望着他轻快而潇洒的背影,双手负立。笑意从眼底轻轻**开。有些奇怪,但是依旧可爱。*云潇院。元阿笙推门而入,屋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儿。他进屋,门往后一关。“少爷。”“妈呀!”元阿笙举着双手往后连跳几步,愣怔盯着门后头的四个人。“你们怎么躲在这里!”顾柳试探道:“那不是等着您回来吗?您可有受欺负?”元阿笙摇头,转身往里,顺带手往后摆了摆。“这事儿有人去解决了,你们放心。”“嘿嘿,放心放心,少爷办事我们绝对放心。”这憨笑声,不是阿团是谁?“阿团回来了。”“嗯,少爷,牛叔那边没事儿了。这是您的银子。”阿团将手中的钱袋子递过去。元阿笙随手接。他蹙眉,“没用?”“用了用了,但是牛叔又还了。”元阿笙:“他没什么大碍吧。”“就是急火攻心,大夫说要好好养养。”阿团看了看阿饼,兄弟俩忽然上前一步,直愣愣地膝盖磕在地上。闷闷一声,听得元阿笙差点跳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元阿笙扶人,但是一个二个都比他个头大。“顾栖、顾柳,帮忙啊。”顾栖摇头。顾柳道:“少爷,这是应该的。”阿饼眼眶微红:“是,这是应该的。”阿团高呼:“谢谢少爷!”“我去的时候,你们家主子已经把这事儿处理了。”元阿笙无奈解释道。两人一个比一个犟,愣是行了大礼才愿意起来。“好了,没事儿了。”元阿笙瞧扫过两人,“要谢谢,就帮我个忙,将院子的里的**摘来点。”“做**茶吗?”豆儿问。“**茶都那么多了,你明年一整年也喝不完。做**糕。”“少爷,不用再做**糕了。我们找来了。”阿饼边笑边进屋将东西拎出来,“还有茱萸酒也买好了。”元阿笙看看阿饼,又看看他手中的东西。心底一暖,倏尔笑开:“谢谢。”“本来我们就说好的不是。”阿饼被闪了眼睛,猛地低头。他只觉,少爷笑起来像……“少爷笑起来像**一样,真好看。”元阿笙轻“啧”一声。“我是个男人,什么像花不像花的。”“是是是,少爷不像花。”众人点头,什么都顺着他。元阿笙哑然失笑,道:“那明天,可否请你们帮……”“可以可以,少爷说什么都可以。”元阿笙:“我都没说什么。”阿饼聪颖,眼珠转悠,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猜便是老管家那边的事儿。”元阿笙莞尔。“是极。”*次日一早,由兄弟俩领路,元阿笙带着豆儿见了老管家顾平。如此走下来,才发现顾府西侧,靠近墙根儿的地方还有许多的房子。听阿饼说的,都是下人住的。见到老管家的时候,他正在上课。元阿笙草草一看,发现这里还专门修建了学堂一般的房子。里面书桌排列整齐,工具什么的也尽数齐全。上学的学堂在角落,距离下人房也有几十米的距离。周遭安静,古木参天。是个适合学习的地方。等顾平下课,豆儿被头发斑白的老者问了几句话。随后元阿笙将准备的东西硬塞硬凑给了老爷子。小孩拜了夫子,元阿笙忽然有种家长将孩子交到学校的洒脱感。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没了。豆儿留在了这里旁听适应,元阿笙则跟着阿饼兄弟俩原路返回。秋叶落满路,红黄叶片中还剩下点点深绿。像打翻了的颜料盒子,明艳的颜色交杂。平日默不作声,数以万计的叶片也想在人心底留下最后的瑰丽。看着看着,元阿笙思索着豆儿上学的距离。从东边到靠近东南边的一点地方,走下来的时间其实也不算短了。按照豆儿的脚程,怕是十多分钟。不远不近,且还会路过厨房。若是云潇院中来不及准备朝食,豆儿也可以上学的时候顺路解决早餐。岂不美哉。解决了一桩心事,元阿笙甩了甩两胳膊,心中明朗。“今儿天色好。”阿饼跟阿团齐齐望天。今儿个没有太阳,天上全是大朵大朵的云盖着。天色……阿饼点头:“着实不错。”哥哥在的时候阿团就学着哥哥,保准不会错。阿团一脸认真:“很不错。”阿饼:“那今儿少爷要去钓鱼吗?”元阿笙摇头。“不去,累了,先在院子里歇会儿。”才去顾老头的院子晃悠了,元阿笙心中没底,决定安分几天。也好歇一歇,了却那还没萌芽的心事。所以这一歇,又歇到了两天后。*阳光明媚,落在那白而软的云团上,将其染出了一点点微红的色泽。豆儿去上学了。院子里少了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安静不少。元阿笙最近起来得越来越早。见外面顾柳两兄弟已经开始在晨练了,自己也上去依葫芦画瓢,跟着打了打拳。出了一身薄汗,元阿笙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少爷,吃饭了。”“今儿做的是少爷说的河鲜粥。”原本都是豆儿在喊人,现在变成了阿团。早饭吃完,元阿笙看着敞开的大门,眼尾微褶,笑意浅浅。“少爷,要钓鱼吗?”阿团站在元阿笙的钓具旁边,问。若是元阿笙点头,他指定立马将东西收拾好拿过来。元阿笙摇头。“我出去逛逛。”送豆儿上学那会儿,元阿笙又见识了顾府的院子是怎样的大。他决定这次自己一个人试着瞧瞧,能转到哪儿是哪儿。也是一种野趣。“要是我午时还没回来,你们就来找我哈。”他知道自己有一点点的路痴,怕到时候迷路了,得提前打个预防。交代完,元阿笙去厨房找了几个小零嘴用油纸包上,随便选了一条路慢慢儿晃悠而去。枯黄一半的芭蕉树边,围墙上跟猫头鹰一样缩着的顾栖、顾柳起身。顾柳诧异又痛心:“少爷是不是忘了有我们?”顾栖面无表情点头:“应该是。”两人相顾无言,跃下院墙,悄无声息跟上。顾府院子里植物多,都还是些观赏价值高的。花便不说了,其余的还有红枫、银杏、合欢树等等……一路下来,元阿笙手里捡了一大把的叶子。都是形状好看的,或者颜色鲜艳的。走走停停,也不知道从多少个院子里出来,又到了多少个院子里去。走得累了,元阿笙步子也慢了下来。他摇摇晃晃钻进一个小院子,瞧见茅草围了一圈的地脚下一滞。难得啊,顾府还有杂草满布的院子。多留意了一眼,没曾想却看见了宝贝!元阿笙跃上小腿高的园圃中细看。面前的地被包围在桑树之中,地上铺满了黄色的枯叶,但是中间藏着数不清的嫩菜。哎哟,顾府干净得倒是让他忘了:秋天,也是有野菜吃的。元阿笙眼中忽亮,手中的叶子往地上一放。他四处看看,最后找了根儿桑树枝当做铲子,挖野菜。他一蹲下,边上一圈高高的枯茅草便将他整个人遮住。若是从前面进来,必定是看不清他人的。元阿笙全神贯注,没挖几下。忽的,草丛窸窣。元阿笙警惕直起身子瞧去,没等看清,一个奶香奶香的团子撞入怀中。元阿笙下意识将其抱住,被带得坐在地上。“你……唔。”嘴巴被软软的小手捂住,元阿笙睁圆了眼睛与怀中娃娃对视。他眨眼,奶娃娃跟着眨眼。*湖边。清早,碧绿清透的湖面上,雾气缭绕。顾恪决坐在小亭子里,隔着湖面,视线落在边上重新放了凳子的地方。看得久了,他收回视线。顾冬站匆匆而来,站在一旁低声道:“西苑棋安小少爷过来了。”“他一个人?”“后头有人追着,外头的人。”霎时,顾恪决面上一冷,寒眸如冰。“人抓起来,让人看着棋安,别伤到了。”“是。”顾冬悄无声息地来,又飞速离开。*与西苑只有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元阿笙低头,看着还赖在自己怀中的小家伙。小家伙冲他咧嘴一笑,眼睛圆圆的,小牙齿也白白的。他转头,警惕地看了看身后。没再听见什么动静,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松开。“哥哥。”小家伙压低声音,奶声奶气。元阿笙见状,也四处看了看。随后抬手,提着小娃娃的身子将他端到侧边。地上是他刚刚才开始挖的野菜,被小娃娃踩了一脚。“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棋安。”元阿笙点点头,继续刨他的野菜。顺带跟小孩悄悄摸摸交流。“你刚刚在干什么?”“捉迷藏呐。”奶声奶气,凑在元阿笙耳朵边说。像鼓着奶泡泡的声音,听得元阿笙弯了弯眼睛。他将挖出来的野菜放在一旁,随后认真看向蹲在他边上的小娃娃。一身金蓝色的小元宝衣,外面套着个厚实的小马甲。脖子上还有个平安锁。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样。他看小家伙,小家伙也在看他。“哥哥,你好嗷看。”顾棋安抱着膝盖,一撅一撅往元阿笙边上挪动。直到紧紧挨着他,将手搭在他的膝盖,奶娃子才停下。元阿笙展颜。“你也好看。”“不过现在躲了这么久,外面的人会担心了。要不要出去?”那知小孩警惕摇头。“坏人。”“坏人?”元阿笙眉头一皱。“你跟谁玩儿捉迷藏?”“跟坏人玩儿。”他们在的园圃本来就比外面高上成人一个小腿高。加上外面一圈是浓密的茅草,外头的人要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的。“小少爷……”低低的声音从草缝中传来,像森森长夜中的猫儿叫,有些渗人。元阿笙抬手一揽,将小孩拉入怀中。他低头,小孩弯眼,顿时笑得甜甜的。接着小手臂往他脖子上一搂,高高兴兴地凑过来在他脸上眯眼蹭。元阿笙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说话。”小孩点点头,安静不动。“小少爷……”外围的茅草被拨动。元阿笙庆幸自己是从后方来的。除了前面刚刚小孩进来压倒的茅草,其余的遮掩效果还好。他抱着孩子,悄悄往后挪动。茅草外的动静忽然大了,元阿笙心神紧绷,呼吸一滞。想也没想就抱上小孩就往后头跑去。他是从这个院子的后门进来的,小孩应该是从前门来的。正好有个出口出去,不会撞上人。结果刚跑出林子,眼前阴影一闪。抬眼便见到一个生人面孔。元阿笙后撤几步。转身就跑,边跑边高喊:“顾……”“嘭!”围墙上的人倒了下来。晕死在了地上。元阿笙死命跑,小孩在他怀中跟着摇啊摇。奶包子似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哪有他的半分紧张。“少爷,没事了。”元阿笙听见顾柳的声音,慢慢刹住。再转头,只看到黑影闪过,路上倒下的人已经不见了。“刚刚那是谁?”“坏人!”奶娃娃握拳,清澈的圆眼中满是愤懑。“你怎么知道是坏人?”元阿笙将奶娃娃放下,大喘着在草地上坐下。顾棋安见抱抱没了,转头冲着元阿笙抬起手。“哥哥抱。”元阿笙伸展腿,将小孩拉到怀中坐下。“你胆子可真的大。敢一个人跟坏人玩儿捉迷藏。”顾柳:“棋安少爷。”元阿笙:“哪个棋?”“琴棋书画的棋,平安的安。”奶娃娃抢答。“你会的还挺多。”元阿笙刮了刮他的鼻尖,松开小人。“好了,现在坏人被抓了,你也应该回去了。不然大人知道会伤心的。”“不要,跟哥哥玩儿。”小孩黏糊,抱着他脖子不放。顾栖站在一旁:“棋安小少爷,他是你大伯的夫人。”小孩直起身子正对着元阿笙,小脑袋一歪,奶呼呼的包子脸压在脖间一层薄薄的白毛毛上。“大伯~”“就叫哥哥。”大伯什么的,叫老了。“大伯娘~”元阿笙拍了拍小娃娃的脑瓜子。“叫哥哥。”“大伯羊~”“算了。”元阿笙站起来,“刚刚那事儿,有人去处理吧。”顾柳点点头。元阿笙低头,“那这小孩……”“我自几知道回窝。”顾棋安抓着他的食指,小手暖呼呼的,轻轻摇了摇。元阿笙心下一软,“好吧,这是你家,你比我熟悉。”说着,元阿笙又重新钻回桑树底下。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