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擦手。”阿团擦了擦自己的爪子,将一个新的瓷瓶递到元阿笙的面前。“怎么又有了?”几乎瞬间,元阿笙想到了自己昨天干的事儿。老头知道自己去看顾云霁了。这正常, 但是瓷瓶就不正常了。“这是……”警告还是夸奖?阿团:“早上出发那边送菜, 阿旺拿过来的。”“厨房那边送的?”“哪里, 是主子今日忙,阿旺正好去了那边。让他过来送菜的时候顺带送过来的。”元阿笙只能接过。“那阿旺有传什么话吗?”“没有。”阿团笑得高兴,在他看来, 少爷跟主子两人互相冷了这么久, 主子送东西过来就是想要和好的,也是关心少爷的意思。“知道了。”元阿笙已经能熟练且淡定地护理他的手了。“喵~”一声亲昵的猫儿叫传来, 元阿笙顿时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云团来了。”他蹲下,轻柔地捧着云团的一身软毛将它抱起来。地上的鱼大张着嘴巴, 不等元阿笙说,豆儿就已经捡起来扔小池塘了。“云团,下次真的不用送了。”“喵~”元阿笙低头将脸贴在它白而软的长毛上, 舒服地眯眼蹭了蹭。“那我就当你答应了。”……院子的日子打打闹闹地过。天气冷了,元阿笙去湖边的日子也少了。大家都习惯窝在房间里不出来。等院子再热闹起来的时候,那就是发现后面的小公鸡跑了。跑哪儿去了不知道。翻遍了整个云潇院也没找到。“那鸡啄人, 得快点找到。”“咱们两两一起,豆儿跟我去东边。顾柳顾栖去西边。阿饼阿团, 你们往前面那条路。”元阿笙头一次自己养鸡,没想到会养出这么个另类。怕伤到人,他脚下飞快, 四处翻看。“少爷, 咱们不是剪了它翅膀的吗, 怎么还能飞出去啊。”豆儿在他旁边, 要时不时跑一下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不能飞它可以跳啊。你别看它才那么大一点,鸡腿儿那块儿已经特别健壮了。”肯定是一个好的鸡腿儿。主仆走走停停,又是唤又是扒草丛。一直走快后门了,鸡毛都没见到。“这边没有。”豆儿沮丧,清早起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因为这一通忙乱,又像一颗海胆似的炸开了。元阿笙余光闪过一抹红色。“有!”他定定地看着坐在后门门口的老者。“哎呀!夫人来了。快快快!藏起来藏起来。”元阿笙面容和蔼,面带微笑地问。“大爷,你看见我养的鸡了吗?”“没看见,没看见。”小老头一脸“我没见过别找我”的样子。但是他侧了半个身子避开元阿笙,这就更可疑了。元阿笙几步上前。“大爷,别遮了,我看见了。”“哼!”“你!你小子,要不是你是主子的夫人,我肯定不让你看见。”老头吹胡子瞪眼儿,一脸的不高兴。“大爷,这鸡啄人。”“很疼的。”元阿笙看见那一抹橘红色,还反光的鸡毛,手疼。看大爷依旧护着小公鸡,元阿笙强调:“你别不信,我就被他啄过。”“可是真的?”“我还骗您不成。”“不得了啊,这可不得了啊!”大爷胡子一颤,猛拍大腿。元阿笙拢眉,怕他给自己一把老骨头拍散架了。“大爷,什么不得了了?”“咕咕。”细微的两声,像被顺毛顺舒服了发出的憨叫,撒娇一样。元阿笙注意到在大爷手底下乖得不成样子的鸡,越来越疑惑。“手伸出来,我看看。”元阿笙迟疑片刻。“怕什么,我老头子又不是什么恶人。”元阿笙摊开手。“手背!”元阿笙反手。手背上,原本被啄了的地方消了,但里面却是一片乌青。乌得仿佛是一团墨,盯着久了,是有点恐怖。“哎呀哎呀!你这是遭贼了啊!”元阿笙没懂。他一没钱,二没人。“我能遭什么贼?”果大爷捻着胡子,深深刻下竖纹的眉头紧皱,端的是一脸凝重。可元阿笙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喜意。一时间,元阿笙有些发憷。“爷爷,您就别卖关子了。我们家少爷到底怎么了?”豆儿急不可耐,原地都跺了几次脚了。“看看就知道了。”元阿笙只觉眼前一亮,忽然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横在眼前。几乎瞬间,他手臂一紧,被人拉开。旋转的视线定格,落在一个挺圆的后脑勺上。“顾栖?”“少爷。”顾栖捏着剑柄。果大爷一把逮着他拉开。“怕什么,来来来,我看看。”顾栖用剑鞘挡开老爷子手中的匕首。“老爷子,他是夫人!”“瞧瞧你,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让开,快让开。”老爷子拉了一把顾栖,硬生生让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罢了还嫌弃道:“牛鼻子,听不懂老头子的话!”元阿笙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五指张了张,他道:“顾栖,没什么事儿。”“少爷。”果大爷气了:“要不你把主子叫过来一起看!”豆儿戳了戳果老爷子另一只手下的鸡。“爷爷,你不会是想帮小公鸡报仇吗?”“好了,不怕。”元阿笙拉开人,他将手往前一伸,“您来。”“看看,不愧是夫人。”果大爷摸了摸鸡头。“乖啊乖,不许动。”他收手,元阿笙一阵警惕。果大爷跟拍西瓜似的又拍了拍鸡头。“它听话,不怕啊。”元阿笙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手背淤血处忽然被一划。豆儿、顾栖:“少爷!”果大爷脸色肃穆:“不要大惊小怪!”说着,他指尖往那黑血上一抹,凑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指尖。一滴血冒出来。顷刻,元阿笙忽然听到这周围数不尽的窸窣声,像无数的爬虫藏在暗处,伺机而出。他毛骨悚然。没等他动,手臂中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猛地抓住衣摆一撩。一个细小的凸起沿着他的脉络走动。黄豆大小,行进的速度异常的快。疼!钻心的疼!像用钝了的刀子往皮上狠狠一按,使劲儿割着肉,血肉模糊。疼得他瞬间出了一层汗,皮肤抽搐,直打哆嗦。“少爷。”豆儿心疼得哭腔都带出来了。“怎么会!”顾栖瞳孔微张。少爷一直好好呆在院子里,并没有出去过。“怎么不会。”果大爷脸色发黑,脸上早已不是笑眯眯的姿态。他沉声:“要不是你这手背,我也不曾注意。”“你俩离远一点,小心跑你们身上去。”只一会儿,那凸起到了手背。几乎一瞬间,一个红得发黑的小虫子跑出来。果大爷手凌空一掐,又极为小心地捏住塞进了从腰间取出来的竹桶里。元阿笙低头。他盯着自己的手。“啪嗒!”血液混着汗珠同时落下。刚刚还只有一条血痕的手顿时像开洪泄闸,几条血线你追我赶淌出来了。先是黑色,进而黑红,一直过渡到鲜艳的血红色。一条一条,像白雪大地上开出的靡丽的花。妖冶而诡异。豆儿小心托着元阿笙的背脊,抹了一把眼睛又立马换一只手扯下自己的帕子。“少爷,擦擦手。”“不慌,老爷子的这个药粉倒一点。”老人随手扔了个葫芦瓶。拇指大小,精致又朴素。元阿笙刚刚疼得厉害,现在已经虚脱地坐在地上。他苍白着一张脸,声音虚得缥缈。“大爷,这是什么东西?”果大爷撇撇嘴。“雕虫小技,最简单的惑心蛊而已。”“那它有什么作用?”元阿笙盯着自己被豆儿拖起来上药的手。“作用,就是让你听话。”顾栖一怔。元阿笙长睫如破碎的蝶翼,轻振。“……听话,听谁的话?”老大爷晃了晃还没有巴掌大的小竹筒。“主子家大业大,就是他不做什么,但是也耐不住小人的记恨。”“好了好了,这些个事儿岂是我一个守门的老头子能知道的。”“老人家我有事儿,不招待了。”元阿笙被豆儿扶着站起来。就这会儿,他还觉得自己手臂酸疼,隐隐发冷。“对了!”老头从小门里伸出个脑袋,“你最近好好休养,别干活儿。不然小心趁虚而入,又找上你。”元阿笙抿唇,淡淡一笑。“知道了,谢谢大爷。”*回去路上。元阿笙对已经按耐不住的顾栖道:“你去吧,跟你主子说一声。”在顾府,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放在顾府以外的人眼中,他就是顾府其中的一个。或许他本身的价值不怎么样,但是能害到顾府任何一位主子,那他们便是成功。更别说,他们的目标十之八九是顾府的一家之主。“是。”顾栖离开。豆儿寸步不离地挨着元阿笙,护着他只上了一层药粉的手。“少爷,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有,豆儿不用担心。”豆儿眼神惶惶,“顾大人一定要将伤害少爷的坏人找出来的!”“不怕。”元阿笙揉着豆儿蓬松的头发,“你少爷我可是要活得长长久久的。”“诶!不对。”元阿笙忽然停下。豆儿顶着他的手抬头,傻呆呆的。“少爷?”“我们不是去找鸡的嘛。”“对啊!”“那少爷,咱们回去?”元阿笙手臂勾住豆儿的脖颈继续往前。“算了。”“老爷子既然喜欢,那小公鸡也听他的话,咱们就当是送给他了。”“好,送给他。”爷爷救了少爷,送一只鸡也是应该的。*“好了好了,他已经走了。你出来吧。”苍老的声音一唤,蹲着凳子底下的小公鸡“咕咕”两声,然后将脑袋从翅膀底下伸出来。老爷子摸了摸鸡头。“你说说你,他好歹是养你到这么大,虽说伙食比我这里差了一些。”说着,老爷子将手中的一把鲜亮的毒虫饲料扔在地上。小公鸡立马扑棱而去。老爷子一把捏住它猴急的嘴,悠闲地晃了晃。继续道:“但是他毕竟也花了不少的心力养你。”“我这儿啊,虫虽多,但也不是你都能吃的。”他松手,顺了一把鸡毛。“你还是回你原来那处吧。”“你放心,他要是真的吃了你,我就去把你的毛收了,做成顶顶漂亮的羽毛扇子。”“咕咕咕!”“你说你,咕咕咕的,我哪儿知道你说什么不是。”“吃完了,就回吧。”“果子爷爷!鸡咕咕!”小孩软乎的声音响起。花园里,雪白的奶娃娃头顶一根儿野草,被花丛挡住只露出了个脑袋。胖乎乎的小包子脸上笑得酒窝深深,奶萌奶萌的。“棋安呐。”果大爷立马欢喜地去将小孩抱出来。顾棋安被放在空旷地,认真给果大爷作揖。“谢谢爷爷。”“果子爷爷,鸡咕咕吃什么喔?”顾棋安撅了撅屁股蹲下,黑葡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地上。已经吃完了的小公鸡背着翅膀站好,神气地瞅了一眼这个只比他高一点点的小娃娃。然后迈步就走。果大爷眯眼一笑。立马大步过来捉住它,将它拉回来原地。“它吃虫子。”“我摸可以吗?”“摸吧。它毛舒服着呢。”果大爷朴素粗糙的大手整个捂住鸡脑袋。小公鸡只觉天一黑,任由摆布。果大爷喜欢小孩,但是顾家的小孩就这么一个,精贵着。哪里会一个人从西苑跑到这边来。他虽是笑着,但是却仔细观察周围。“棋安怎么会在这儿?”“有坏人!”小孩激动握拳,手背奶窝窝都深了。“找大伯,跑!”顾恪决匆匆而来,刚好听见了自己侄子的话。“棋安。”“大伯?”顾棋安转头。“是大伯呀!”他立马笑着张开手,冲着顾恪决一扭一扭地跑去。顾恪决手一勾,抱着小孩坐在手臂上。“坏人去哪儿了?”“哥哥打!”顾棋安抱着顾恪决的脖子,立马瘪嘴,泪眼汪汪趴他肩头。“大伯,怕呜……”“不怕。大伯让人看着呢。”顾恪决轻咳几声。果大爷脸皮一紧,反手抓住顾恪决的手腕,摸了脉去。顾冬上前,立马将凳子端过来两人坐。顺带将顾棋安接了去。“忧思过度,积劳成疾。”果大爷脸色稍缓。没“遭贼”就行。不过想到顾恪决一天的日子,又“啧啧啧“地摇头撇嘴。“亏得是年轻,不然够你受的。”顾恪决淡淡一笑。“不妨事。我的病就快好了。”果大爷眼珠滴溜溜一转:“担心夫人?”顾恪决毫不避讳地点头。“东西取出来对他的身体伤害大吗?可需要用什么药?”“无大碍。”“那东西在我们那儿本来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只是那厮学艺不精,又用错了地方。”果大爷脸色一肃。“待我找出来人,要是我们那个山头的,我定是好好将人收拾一番。”后门有个果大爷平日休息的小屋,里面总是漆黑,无人见过里头是什么样。果大爷顿了顿,先去把后门关上,又进屋倒了杯茶出来。“主子坐。喝点儿草茶。”“谢谢。”顾恪决接过,这才谈起正事儿。“这个东西,您比我更熟悉。需要什么帮忙,尽管提就是。”“知道,我也没跟主子客气过不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顾恪决姿态放低了几分,眸色深沉。果大爷摆手。“主子说就是。”“既然我夫人身上会有这东西,难保顾府其他人身上不会有。若是大爷得空,还请四处走走。”“还是一样,需要什么,尽管提。”果大爷点头点得干脆。于他而言,这些不算难事儿。顾恪决喝完手中的草茶,冲着老爷子拱手。“那就麻烦了。”“主子客气。”*蛊虫一事儿,需要慢慢地查。顾恪决养在家里也有几天。一些可以给小皇帝练手的事儿已经给了,剩下堆积的那些,却是不能再拖。回到院子,他将顾棋安放下。“顾冬,去把顾行书叫过来。”“大伯,找哥哥。找大伯羊~”“等会儿。”顾恪决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孩脑袋。“等你爹过来棋安好好跟他说说你是怎么被坏人带走的。”顾棋安只能揣手手。“好喔。”*顾恪决牵着他进了书房。他抵着唇闷咳几声,将一箱子放得整整齐齐的玩具拿出来放在小孩跟前,随后翻开了自己公务。没多久,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不是顾行书是谁。“大哥。““棋安,你又跑大伯这里玩儿了。你可吓死你爹我了。”顾行书一进来便将奶娃娃抱了满怀。“爹爹!喔唔。”顾棋安用两只小手抵着他爹脸,腮帮子都被挤得变形了。顾恪决:“顾行书,孩子憋住了。”“是爹不好,是爹不好。”顾行书嬉笑着脸,心虚道:“大哥,我带棋安回、回了啊。”顾恪决搁下公文,直视自己这个潇洒了二十几年的弟弟。有一瞬,顾行书被他暗沉沉的目光看得腿都软了下去。“顾行书,这是第几次棋安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被带走了,你知道吗?”“带走?!”“什么带走!”顾恪决皱眉。难道是自己给他,给顾家护得太好了,导致他真的做事儿缺了一根筋。小时候都不见得有现在这么蠢。“棋安,你自己跟你爹说。”顾棋安双手抵着自个儿爹胡渣的脸,不适地偏头。“大伯啊!”“顾行书!人松一点。”“好,棋安说。”顾行书收了手。顾棋安立马抓着小玩具往桌子底下一钻,安安静静的趴着了顾恪决的膝盖上。肉嘟嘟的小脸被挤出来个小奶泡。“爹爹,有坏人,找大伯。”“坏人抓我!”“那坏人呢?”顾行书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后螃蟹似的默默挪到他大哥侧边。“哥哥打!”顾棋安用力地挥了一下手。“我让人跟着他身边的。”顾恪决眸光柔和地摸了摸小孩,转而触及自己弟弟,眼里尽是嫌弃。“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顾行书,你就一次没有发现过?”“三次!”顾行书心里一慌。他立即将自己孩子从顾恪决膝盖上抱过来。“有哪里伤着没?”“爹爹看看。”“木,没有,大伯哇……”小孩被他粗手粗脚捣腾得站都站不住。顾恪决凝着慌乱的人,沉声:“顾行书。”顾行书见顾恪决像是找到了靠山。心定了定。“大哥,那岂不是棋安每次过来都是,都是……”顾恪决接住跌跌撞撞趴过来的小孩。他看着自己这个时常躲着他的弟弟,认真道:“你是二十三,不是十三。你还有家,有妻儿。””你是顾家人,顾家人从来就没有不成事的。别以为考上了进士,领了个闲差就可以衣食无忧了。”顾恪决换了一本文书,声音沙哑。“若不是我早年拼尽全力收拾了文家,你以为顾家会有现在这么安宁?”“马脚已经露出来了,这事儿事关你儿子,你自己去查。”“给你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要看到答案。”“大哥……”顾行书犹豫。“顾行书,你不要忘了,你是顾家人。”“不要忘了爹是怎么死的!”他撑额闭眼,声音疲惫。“我以为你只是怕我,但你却是闲散日子迷了眼。”“咳咳,咳咳咳!”“大哥!”顾行书看把人气到,着急了。顾恪决冷声:“没查出来的话,你人也不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