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这话是何意?”顾恪决抬起茶杯挡住嘴角, 压下那抹笑意。元阿笙拉着小凳子坐在顾恪决的对面。气势非凡。他指了指自己:“我,多少岁!”“阿笙过了年便十九了吧。”小少爷是元家人捡回去的,不知生辰, 也从未过过生辰。他去查了, 也确实没有查到。“那你知道你们家顾老头多少岁了吗?”顾恪决单手握拳, 抵着唇咳了几声。“阿笙不是说过五十二了。”“他都已经过了生辰了,五十三了,整整五十三了啊!”“他都比我爹大了!”元爹也就四十多。“是, 比你爹还大。”也好, 现在有多嫌弃,以后就有多愧疚。留着阿笙的借口也就更多了。“呜呜呜……”水已经烧开了的声音。不是茶壶响, 是阿笙在哭。顾恪决狠心。“阿笙,顾府安全。你若是好好地待在这里, 顾府可以保你一世无忧。”“以后你想去前院去前院,想去庄子上,也可以送你去庄子上。”前提是, 那是顾府的庄子。元阿笙想都没想,自暴自弃道:“那行!你现在就送我去庄子上!”顾恪决手一抖。得亏茶杯里的水已经被他喝了一半。“阿笙,我是……”哑声眼眶红红。“你看, 你也做不了主。”一辈子呆在顾府,一辈子给一个老头子当妾是什么概念!感情他重来一辈子是给人当金丝雀的。“我走了, 茶你慢慢喝。”元阿笙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出了亭子。顾恪决目光追着他,紧紧不放。他知道, 是他卑劣了。但是既然认定了人, 他便不会放。阿笙想走, 即便是走了他也能抓回来。但不到万不得已, 他不能这么做。现在的这个局面,一方面是巧合,但是里面也不能说没有他的插手。罢了,他现在要去解决行刺的事。等他处理完回来,他就告诉阿笙。不拖着了。*栖迟院。顾母姜敏在外面听了许多好事儿,这会儿美滋滋地过来找儿子说说话,但是院子里却没有人。“顾冬,你家大少爷呢?”顾冬乐乐呵呵道:“夫人,您可来得不巧了,大人他不在。”“又去皇宫了?”姜敏眉目微蹙。没时间陪着儿媳妇也就算了,不呆在家里,怎么还跑皇宫去了呢。“没有没有。”顾冬脸皮子都笑得酸了,他揉了揉,道:“主子去湖边了。”“是,他近来去湖边确实去得勤快了些。”“可不是,元少爷也在那儿呢。”“是吗?!”姜敏一脸惊喜。她激动得四下走来走去。“好啊,好啊。这是开窍开大了!”姜敏估摸着自个儿那处的宝贝。儿媳妇这般好,那自然得好好夸一夸。送首饰不行,儿媳妇是个男人。珠宝不行,摆件儿……“春和诶!走,咱们回去。”“夫人,不等少爷了。”“等什么等,哪里有儿媳妇重要。你回去,去我的私库挑几件好的摆件儿跟大少夫人那边送去。”“两个儿媳妇不能厚此薄彼。二少夫人那边,就把我那两匹颜色鲜亮的蜀锦送过去。”“是。”春和一脸喜气。夫人高兴,她们也高兴。*临近冬至。朝中在忙着最后一批事务。冬至过后,衙门就会“封印”,从冬至到元宵,官员们一直休息在家。因为燕凌生病迟迟不好,顾恪决这才将他接来顾府。也因此惹了许多有心之人的试探。早在第一批刺客来之前,顾恪决就已经做好了布置。顺藤摸瓜,引蛇出洞,找到了许多潜伏的暗探。有敌国的细作,也有不恭的朝臣。趁着年关之前,他要把这些人挨个儿处理完。也好过个好年。他这边起早贪黑的忙碌。偶尔闲暇,又在想如何跟阿笙说自己身份这事儿。忙忙碌碌中,却不想悄然收到了一份休书。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写的。字不全,还丑。顾恪决当即冷着脸将这休书书撕了个粉碎。元阿笙,能耐了。殊不知,元阿笙写下这一封休书用了多大的决心。*事情要从元阿笙从湖边离开的那一天说起。当天,元阿笙回到云潇院之后,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他正值大好年华。他长得不说风华绝代,但也容貌昳丽。他能吃能喝能睡,也好养活。他……他想找个男人嫁了!哪怕是一开始过耕田犁地的生活,但也自由自在。且他有能力,也有信心靠着自己的双手衣食无忧。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多了一个。之前的,是与顾老头和离。之后的,可能小命会被盯上。但是大燕这么大,他找个深山老林住着。或者去偏远一点的小山村,走个路都要走几个月的那种蹲着。他就不信,没有出路。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元阿笙自觉再怎么差也就这样了。他捏着自己的家当,翻来覆去想了几天。终于下了决定。一,他自己识趣一点,主动写一封休书,让老顾能直接签字的那种。二,拜托顾云霁给他开个后门儿,送他出京城。三,顾云霁他还是放弃的好,男人常有,自由不常有。四,去找大爷,问问他的家乡或者是他有没有知道的什么比较偏远的可以生活的地方。紧接着,他拿着豆儿的书,让豆儿给他念个几遍。休书的字,笔画就跟着里面的来。如此,历时大半个夜,他写了一封自认为字最好的一封休书。封好了,直接让顾柳送去。期间,他做的这些事儿云潇院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休书送出去之后,元阿笙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第一个晚上,他是熬过去的。就怕惹了老头子发怒,直接给他扔去英亲王府。结果紧接着是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杳无音讯。元阿笙坐不住了。“顾柳!”“在!”“我那封信你送出去了吗?”“送了。”元阿笙眉头皱紧。“那你们主子看了吗?”顾柳表情有一瞬间的狐疑。“看了。”“然后呢?”“他就没有说什么?或者写什么?”顾柳摇头。“那我那信呢!”顾柳一言难尽。“撕了。”也不知道少爷写了什么,惹得主子动那么大的气。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只觉整个屋子都是凉飕飕的。“撕了!”“他不同意!”“不同意就算了,好歹说说意见,我改一改啊。”“再不济!还给我,我写了好久的。”再重新写一份的话,又得重新翻一遍豆儿的书。说着说着,元阿笙鼻尖一酸,眼眶红了。“欺负人,你们姓顾的都欺负人。”元阿笙孑然一身。与元家不亲,与顾家不熟。像始终漂浮着的浮萍。这会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去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可连门儿都没摸上,何谈开门出去。不让走,也得走。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不就是休书嘛,他再写一封就行了。于是,顾恪决又收到了第二封。内容与上次的差不多,但变成了小少爷要休了他。呵。顾恪决气笑了。顾柳被吓得一哆嗦。他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看少爷伤心,抢着过来给他送信。“跟他说,想都不要想。”“是。”顾柳麻溜地走了。元阿笙就坐在院子门口等,远远见着顾柳的身影,他立马问:“收了吗?”“收了。”顾柳擦了一把跑出了的汗。“那他是同意了?!”顾柳绷着下颚,学着他刚刚看来的调调:“想都不要想。”“这个老□□!占着茅坑不拉屎!”元阿笙气得原地乱跳。这……顾柳:少爷刚刚是在骂主子吧?顾栖抱剑望天:我什么也没看到。顾柳捂嘴:那我也什么都没听到。老□□顾恪决:“阿嚏!”他眉头压低,想必小少爷恼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理的时候。“别让夫人一个人独处,跟紧他。”他现在挖那些细作的根,怕他们反扑。阿笙这个时候,身边离不开人。“是。”空中一声应答,顷刻散去。*又一夜,元阿笙脚丫子贴在汤婆子上,在**抻直了身子。像一条已经晒干的咸鱼,就差装入袋了。不行,这样不行。一辈子给姓顾的当男妾,想想他都窒息。信可以撕,人总不能了吧。明天他亲自去!当即,元阿笙猛地翻身坐起。已经有点熟练地写好了“和离书”。既然他不愿意休了自己,自己也休不掉他。那只好选个折中的法子。吹干墨迹,打定注意。元阿笙往**咕噜一滚,气呼呼的睡了过去。一夜全是梦,他对着软硬不吃的顾老头拳打脚踢,就差动嘴咬了。醒了的时候,元阿笙累得都不想动。栖迟院。顾恪决刚用过早饭,领着内阁的几个大臣和燕凌去了书房。为的就是如何处置那些阴暗中藏着的虱子。元阿笙带着“和离书”来的时候,栖迟院的大门紧闭。路旁光秃秃的树干犹如他此时的心,哇凉哇凉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跟顾老头较上劲儿了。他居然也敢跟他较劲,真是胆子越养越大。不过栖迟院里,好像没人。“吱呀——”门忽然拉开,顾冬轻手轻脚出来。“少爷,里边请。”“你们主子在?”元阿笙双眼一亮。“在。”顾冬点头。元阿笙确认:“不是小主子,是老主子。”老主子……顾冬狠狠闭眼。都这么久了,元少爷怎么还不认识他们家主子。“老、老主子不在。”“那他什么时候回?”“小的也不知道啊。”顾冬余光瞥见出来的人,立马恭敬地侧身,“阿凌少爷。”又见到那个精致的小孩了。“又见面了。”元阿笙打招呼。燕凌:“找顾叔?”这话说的,跟顾云霁有点一样。七八岁的小孩能叫叔的,那肯定不是顾老头。他摇头。“我找顾恪决,不找顾云霁。”燕凌脸上有些怪异,还露出了几分孩子有的懵懂。难道云霁不是顾叔的字吗?“他……在,不在?”燕凌看向顾冬。顾冬轻微摇了摇头。“他不在。”燕凌板着小脸道。此时在商议国事,不宜打扰。顾叔顾着国事是好,但、但也不能欺瞒夫人。母亲说:夫妻之前,最忌讳的就是欺骗。那夫夫应该也一样。元阿笙颔首。“知道了,谢谢。”燕凌双手一负,身板儿笔直。“应该的。”元阿笙欲走,忽然想起上次见到小孩的时候面色不好。他又侧回身,仔细打量了下这个才比他腰线高一点的孩子。“你身子好了?”燕凌微愣。好半晌才别扭地点头。“好了。”“好了也别在外面站着,冷风吹了又容易着凉。”“好。”燕凌看了他一眼,随后往自己的院子里去。顾叔的夫人,似乎也挺好的。既然顾老头不在,元阿笙自然也没往栖迟院里面去。想着下午再过来碰碰运气。结果不只是下午,之后每次来,人都不在。元阿笙算是发现了,顾老头好像在躲着他。可他一家之主,会怕自己这个小喽啰?不管如何,反正经此一事,元阿笙算是彻底意识到老头子不放离自己的决心。*冬日寒风瑟瑟,恨不能化作冰片使劲儿往人的身上割。风吹过树林和屋檐,“呜呜”的声音像拉长了的号子,气焰可谓嚣张。行人只能裹紧了衣裳,再不愿往外面去。云潇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被炭盆烤的暖烘烘的屋子里,元阿笙披头散发,脸颊微微泛红。他赖唧唧地靠在他的躺椅上,平日灵动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润极了。也不知是不是离炭盆太近,连细长的眼尾沾了一抹红。纯澈而妖冶,外人看来只会感叹,这又是一个惑人的狐狸。可元阿笙只觉手指头都不想动。他很累,累得他脑子昏昏沉沉。“阿饼啊。”“阿饼啊!”阿饼几个时刻关注着主屋里的动静。闻声便呼啦啦从厨房跑出来。阿饼:“少爷,什么事儿?。”隔着紧闭的门,他们也看不清少爷是个什么样。自从上次回来之后,少爷便闭门不出。也不让他们进去。元阿笙眯了眯眼,有气无力道:“你们庄子上养猪吗?”“养。”猪肉虽不好吃,但是便宜。养来都是下人吃。“捉小猪,养。”元阿笙混混沌沌地闭上眼睛。喃喃:“臭死你个糟老头子。”外头,阿饼几个面面相觑。阿饼:“少爷刚刚说了什么?”阿团:“什么主,是想主子了吗?”豆儿:“……应该是吧。”有了认同,阿团更是肯定。“少爷去了栖迟院几天都没有见到主子,应该是叫的主子没错。”芭蕉已经枯萎了,顾柳的话从不知哪个旮沓传来。“主子这几天很忙。”意思就是见不到了。顾柳想,少爷写给主子的信主子还气得撕了,怎么也不可能是想见主子啊。“少爷,您等着,我们这就去跟主子说。”说完,几人耳朵贴在门上。里面始终没有应答。豆儿:“少爷?”“少爷你午饭都没吃,现下你喜欢的烤羊排好了,少爷可要吃。”还是无人应。众人心中皆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试着推了推门,没锁。“我去看看!”豆儿直接跑了进去。要是少爷没事儿,因他闯了进去,打也好,骂也好都行。“豆儿,有没有事?”“少爷!”“请大夫!”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元阿笙呼吸沉沉睡在了**。周大夫沉声道:“他这身子底子不好,极冷极热交替,寒热往来。又思虑过重,身子如何能好。”“再晚点,人治好了也是个傻子。”豆儿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给元阿笙额头上换了一条帕子。“是我不好,我应该跟着少爷的。”周大夫收了银针。“好生将养,药继续喝着。夜晚尤其注意继续高热,有事赶紧过来找我。”“是,谢谢周大夫。”阿饼几个眼巴巴地立在外面。等周大夫出来了送他离开。阿团缩成一个球,闷闷地蹲在药炉子跟前。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子里的火。阿饼捏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几转,扔下一句:“我去给少爷熬粥。”顾柳:“得告诉主子。”顾栖摇摇头:“怕是已经知道了。”前阵子被小少爷缠得久了,顾恪决干脆干脆去了皇宫处理事务。收到小少爷生病的消息之后,他几乎想也没想地站起来。其他同僚疑惑看去。不明白这人给首辅大人耳语了什么,竟让从来冷静自持的人这般?顾恪决平静的在诸位大人的探究视线中坐了回去。不过他加快进度,本该是两天的事务,终于在夜晚子时处理完了。大家叫苦不迭,但顾恪决早已没了人影。明儿,便是十一月二十九。冬至了。或许首辅大人是想准时放假。顾恪决到家时,走的后门。他衣服都没换,直接去了云潇院。院子不同以往的热闹声不断。没了小少爷带头,冷清了不少。“顾、姑爷!”豆儿出来换水,见到门外的人盆差点掉了。第三次坐在小少爷的床边,顾恪决抬手,掌心贴在了小少爷的脸上。受罪了,肉也少了。他捏着小少爷的脸,低声道:“笨。”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