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欲颓。成泰殿上, 丝竹悦耳。群臣举起酒樽往来交谈,顾恪决坐在群臣之首安静地品着解酒茶。今天是当今圣上燕凌的生辰,按惯例, 在成泰殿夜宴群臣。一番祝贺完毕, 群臣喝得个二三分醺醉。燕凌正听着自己父皇母后的交谈, 忽然被一个白面相公出声打断。“陛下!”这人不是别人,是武国公尤宪,就是那见不得顾府好的武国公。武国公这名头是为当年大燕护国猛将尤宪的祖父尤隼所承的爵, 如今落在大殿之中一身斯文气质的尤宪身上似乎并不合适。看这莽撞的性子, 和他昔日的做法,众人早已预料他会在宴会上出头。这指哪儿打哪儿的模样, 白白辱没了老武国公的名声。“爱卿何意?”“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大燕如此, 盖因陛下之功劳,又为太上皇之勤勉。此乃大燕之福。今日陛下大喜,微臣认为何不趁着此时再来一个喜上加喜?”燕凌下意识看了顾恪决一眼。燕寒州喝着自己皇后给的还是温热的莲子羹, 撇了撇嘴。“又来。”“相公喝汤……”贺子静又舀了一勺子塞他嘴里。燕凌:“爱卿说说,何为喜上加喜。”尤宪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首辅大人二十有六,为国尽心尽力。如此国之栋梁, 如今却少了一位称心的夫人。”“而今那赫连公主容貌俱佳,又是一片真心与首辅大人, 陛下何不赐下这一桩婚事。既予了顾大人正妻,又合了草原与咱们大燕秦晋之好,岂不是两全其美。”燕凌见顾恪决手一顿。心道:惹谁不是惹, 偏偏要去惹他顾叔。他还只是个孩子, 给大人找媳妇什么的, 就应该交给大人自己解决。燕凌得他爹一挑眉的暗示, 道:“赫连公主天姿国色,大燕好儿郎千千万,本不应着急。”“顾大人的意愿如何?”顾恪决起身,直接忽视尤宪挑衅的目光。“陛下,我年岁已大,配不得公主。”“何况家中已有夫人。”顾恪决冷淡地睨了一眼尤宪,“武国公年事已高,虽说老眼昏花不辩好坏。但也不至于完全眼瞎,要我看,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好。”“到时候惹得家中夫人不满,遭罪的是我。又不是你。”“顾大人,我这是为你好啊。再说了你哪来的夫人,那只不过是个男……”顾恪决眸色乍沉,漆黑如夜。“顾某家中尚有高堂,用不着武国公操这份心。我记得国公爷家不是也有年龄正合适的二郎,若是……”“不不不!我们家身份地位,配不得那公主。”宴席中,就坐在其中的赫连寻声音半点不掩饰。“虚伪。”“赫连王子,不知你有何看法?”赫连寻一身的蛮子肉,胳膊能有这些大臣手臂粗。他恶声恶气道:“舍妹年幼,出来前父皇曾说一切以妹妹的意愿为主。他看得上,陛下也允,那就是合适。”“旁的歪瓜裂枣可别往我妹妹那里塞。别说她看不上,我家马儿瞧上一眼都要撩蹶子。”赫连寻说完,尤宪的脸色不好看。什么叫歪瓜裂枣,就差指着他儿鼻子说了!说儿子,不就是说老子!尤宪嗤笑:“赫连王子,别忘了这里是大燕,不是你撒野……”“武国公,喝了酒就去歇一歇,别忘了这里不是你家。”小皇帝的声音稚嫩,但是在顾恪决的教导下,颇有他不笑而生寒的影子。尤宪一激灵,夹着尾巴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燕寒州欣慰地看了自己皇儿一眼。眼睛一闭,身子一歪靠在了自己皇后身上。“我醉了,阿静。”贺子静看耍赖想离开的人无法,只能跟自己皇儿小声说了句,便半抱半抗着离开了大殿。他们本是不来的,但是怕皇儿应付不了才出了面。不过现在看来,皇儿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虽然离一个合格的帝王还远,但总归是被人领着一步步往那路上走。*坤宁宫。这是贺子静的寝宫。自从燕凌登基之后,燕寒州就搬过来与贺子静住在一处。他后宫只有一个贺子静,以往大臣准备劝说他广纳后宫的时候,燕寒州已经将自己折腾得一步三喘。见他为国事如此,大臣也只好随了他的心愿。一进寝宫,挂在贺子静身上的燕寒州彻底不顾身份,直接瘫在了自己夫人身上。“娘子。”贺子静瞪他。他们离开皇宫久了,自然习惯了外面的活法,习惯了外面的随心随性。加上这些年燕寒州的身体极弱,走几步便不行,贺子静也习惯上去或抱或扶。只是皇宫不比外面,还是要注意一些。他何尝不知道燕寒州是不喜欢那种场合的。“但今天到底是皇儿的生辰。”燕寒州赖够了,牵着自家夫人满是茧子的手拉到桌子边。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夫人,孩子大了,外面的事情他需要学会自己处理。”贺子静冷笑一声,茶水一口闷。“你自己都不愿意处理,怎么看儿子就不心疼了。”燕寒州又温柔地给她续上。“心疼再如何,这江山迟早是要全交到他的手上的。你放心,云霁在,不会有事儿的。”*大殿之内依旧是言笑晏晏。一只暗色的虫子落在地上。它长得与那白玉色的虫子一模一样,除了颜色,明显是同一只。它四处探寻,随后沿着柱子背后,藏在阴影中一点一点地往他熟悉的气味处靠近。立柱后头的果大爷跟顾恪决视线交接,点了点头。随后脚步一挪,彻底藏住了身影。虫子虽小,速度是极快。它目标明确,不一会儿便落到了一人身后。若不是果大爷即使出手,那虫子怕是会高高兴兴地攀上这人的衣角,藏入他的袖口之中。这人身着蟒袍。顾恪决目光探去,又品了一口醒酒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又一只虫子追着气味而来。圆嘟嘟,黑乎乎,不是从元阿笙手里取出来的惑心蛊是什么。果大爷悄无声息地收回这些宝贝,心里有了打算。宴席散去。顾恪决、燕凌以及燕寒州几人聚在了一起。“先皇七子,本因争权逐利所剩无几。叔叔那辈的也只有小皇叔了。现下看来,燕家人不愧是燕家人,皇权在他们眼里确实诱人。”燕寒州说着这话,面上也没有意外。当年他父皇为嫡长子,他小叔为皇后养子。两人向来亲厚。但是后头父皇早逝,细算起来也不是没有他的原因。勾心斗角,还不如待在宫墙外呢。“老顾,今晚我去你家。”顾恪决放下茶杯,睨他:“你自己没家。”燕凌敛眸。他没想到小皇爷爷居然是这样的。燕家宗室本就不多,与燕凌亲近的,除了常年在外的燕寒州夫妻俩,就只有时常带些小玩意儿来宫里看他的英亲王。“母后,小皇爷爷他送了我好多东西。”烛光在他眼底落下一道剪影,看着像个没人要的小孩似的,落寞孤独。见儿子脸色,贺子静抬手便在燕寒州腰间捏了一下。咬牙道:“说什么呢。”听儿子的话,又是脸色一变。“阿凌,走之前我们跟你说了,除了你顾叔,不要相信任何人。”燕凌低头。燕寒州:“叫太医过来看看。”顾恪决:“英亲王那边也派人看着。”“主子,我想去探探。”果大爷从暗处走出来。顾恪决:“去吧,小心些。”*外头送来的东西,只要给皇帝,那必定要先经过太医院那边看过。先前检查,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不过这次这么多人看着,胡须微白的太医院掌院也并不敢懈怠。甚至将那些稀奇小玩意儿拆了,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贺子静脸色着才好看了些。顾恪决幽暗的视线扫过那一团坏了的东西,见燕凌面上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委屈,慢慢道:“前阵子,阿凌的病许久不好也不一定全是阿凌的问题。”“查!”燕寒州拍了下桌子。贺子静更是厉害。“这劳什子大燕皇宫,果然腌臜事儿多。若不是你父皇,母后早把你带去边疆与外祖家的表弟表妹们玩儿了。”燕凌探头,捏着贺子静的手。“母后,要不你再生一个弟弟?”燕寒州:“不行!”有一个跟他争宠也就罢了,再来一个,可还有他的地位。贺子静摸摸他脑袋。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皇儿心善,也勤勉好学。他这样说只是因为想多一些时间与他们待在一起。这几年是他亏待了。现在燕寒州的身子好些,皇儿也能分担着处理一点点的事情。费不着带他离开皇宫。所以贺子静摸着燕凌的头,温柔道:“阿凌安心,我与你父皇暂且不走。”“真的!”燕凌紧紧抓住贺子静的手。“母后真的不走!”“嗯,不走。”燕寒州:“怎么不……”贺子静拉着燕寒州的手。“相公,你想好了再说话。”燕寒州低头。燕凌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都红了。他胡**了一把小孩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没哭。”哭腔小小的,听着惹人心疼。“是,你没哭。”燕寒州捧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拉入怀中。多大年纪了,还黏人。“父皇……”“好,黏人黏人。”顾恪决眼底笑意闪过。与历代帝王不同。燕寒州除了在治理朝政上愿意花心思,其他的诸如后宫、朝臣争斗只要不碍着他干事儿,一律视作无物。若是闹得大了,他兴许还会直接当甩手掌柜,一应交给自己替他处理。而他这一家,除了他自己性格独特,还有个喜欢舞刀弄枪的皇后。两人都是不喜欢被束缚之人。凑在一块儿,这一家子可以说是与平常夫妻子女家庭最为相似。处处皆是温情。顾恪决之所以愿意带着燕凌,有好友的原因,也有这个原因。他也不喜欢麻烦。若除了燕凌,再来十个八个皇子争夺权力,早在给父亲报了仇之后他必定就退出京城去了。这边闹着,太医那边拿出来个盒子。“陛下,不知这是……”“这是装那些东西的盒子。”“这东西上,应是有素厄花煮水,浸泡了许久之后有了毒性。若是体弱之人长期接触,只会愈发体虚。”“这花早已不见踪迹,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燕凌:“可这是皇宫的东西。”燕寒州摸着自己儿子的后脑勺,眼底森冷。他三年不在,皇儿身边竟然被钻成了筛子。“云霁,多谢!”顾恪决:“我只是知道有古怪,但也并未看出古怪之处。”不过现在有燕寒州在,他就不用时常往皇宫里去。*暮色沉沉。自皇宫而出的马车四散开来。一辆宽敞的马车之中,原本醉意朦胧的英亲王一脸清醒。“去庄子上。”此时,英亲王王府。果大爷大摇大摆地坐在本该是英亲王坐着的马车,缓缓进入了英亲王府。“到了,下来吧。”黑影一闪,马车里的人便消失不见。驾车的马夫像是习以为常,继续将马儿赶去它该去的地方。到了地儿,一身伪装的果大爷不敢乱走。只因府中看似散漫,实则处处藏着守卫。袖口之中,小虫子滑落,四处探寻。果大爷跟悄悄走了一遭,见小虫子还支棱着身体一动不动,便知道这里是找不到人了。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是这里,那只有英亲王悄悄去的那个地方。正欲转身,果大爷一定。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郡爷那边有差事,你去。”果大爷穿的是他们英亲王府死侍的行头,自然被人盯上了。“是。”燕野屋子,果大爷站在床前,有些惊讶于这燕野的命大。没想到啊,本以为快死了的人,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看来主子当时下手还是轻了。“今晚你务必将那元阿笙给我带过来,不然有你好看的!”果大爷:“是。”出口的不是老者的声音,而是半点不见瑕疵的青年声。果大爷眼珠转了几圈,默默退去。正愁没有出去的理由,现在不就光明正大了吗?走之前,他还留了个好宝贝在,保准他以后在无这些龌龊的心思。回了顾府,果大爷一身轻松。他在英亲王身上留了记号,现在只等他到了,就让他的小乖乖们去把那辱没门楣的狗崽子逮出来。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山头的!*顾府。夜色如墨,不见星辰。顾恪决到家的时候,云潇院里已经熄了灯火。晚宴顾恪决被人提议与赫连公主成亲,传到外面就已经变成了他接受了皇帝的赐婚,不日将迎娶公主。是谁传的,莫过于看不惯顾恪决的那阴沟老鼠。屋里,元阿笙抱膝坐在床边的脚踏之上。今日与赫连公主草草几句,竟也有些听进了心里。此时,顾恪决与公主成亲的消息甚嚣尘上。元阿笙即便猜测是谣言,也不免被影响了心绪。不是赫连公主,也会有其他人。大燕不是现代,没有哪一个家里会娶一个男子做正妻。就是这妾,也少。元阿笙自嘲一笑。不合时宜啊。蜡烛燃尽,他缓缓闭眼。找个机会,与他说个明白才是。不然如此困扰下去,他难安得很。顾恪决进屋的时候,一眼没见着**的人。定睛一看,才知道人坐在脚踏上睡着了。他将灯笼吹灭了放在一旁。随后在元阿笙的身前蹲了下来。“阿笙。”顾恪决拨开他散落的头发,手心贴着他的脸。元阿笙感受着脸颊处的温热,没有动。顾恪决以为他睡着了,只托着人的背,又勾着他的腿弯儿拢进怀里。元阿笙感觉到耳旁沉稳有力的心跳,默默闭上了眼睛。“顾恪决。”“嗯。”他低声。手上动作不变,细致地将小少爷的外衫褪去。随后自己抱着他一起缩进被子里。“你是不是要娶妻了?”顾恪决一听,便知道了小少爷为何刚刚那一副模样。他勾着人趴在他的身上,五指梳理着小少爷的一头青丝。“我已经有妻了。”他低头,唇贴在了小少爷的耳侧。“不需要娶妻。”“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与一个男人一起。”顾恪决掌心贴在小少爷后心,又一手刚好环住他腰,叹声道:“于我而言,女子也好,男子也罢。都不重要。”“阿笙之前,我并没有娶妻的想法。”他鼻尖挨着小少爷脸上的软肉,轻轻蹭了蹭。“你可知那时我在云潇院外第一眼瞧见阿笙,我躲了。那时候就可能动心了。”“只是阿笙而已,无关男女。”“是我疏忽了,一直未跟阿笙说。”元阿笙绷着嘴角,脑门使劲儿往顾恪决的颈窝里钻了钻。“你说了不作数。”顾恪决低笑。胸腔的震动让紧挨着他的元阿笙脚趾蜷缩,启唇咬住他肩膀的寑衣。他从来都是一个难得有安全感的人,他只相信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但是顾恪决,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抓。头一回动心思,也难免多了少年人的无措。不过他不习惯与人说,憋在心底胡思乱想也正常。顾恪决唇贴着小少爷的额角,他道:“作数。”“阿笙若是愿意,我想以正妻之礼再娶一次。”这是顾恪决今晚动的心思。顾府之中,只他在果乌那一句“我夫人”,顾府所有人便知道阿笙是他认定的大少夫人。可顾府外人不知,甚至会借此欺负阿笙。如同今日这般。顾恪决不许。元阿笙牙齿紧紧一扣,叼住了顾恪决肩膀上的皮肉。“你就不怕你顾家的列祖列宗训你。”“我本是这样打算的,娘也不会阻止。”“只需要阿笙点头,余下的我安排就好。”“可我……”“你只说你愿不愿意。”顾恪决托着他的侧脸,说话间唇角几乎挨在了一起。“夫人可愿?”元阿笙紧紧抓住他的衣摆。“你别后悔。”“不会。”元阿笙深吸了一口气,莽头撞了上去。顾恪决只觉嘴角一疼,无奈地闷笑出声。“阿笙,我来。”“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