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翩跹, 一身白衣的青年缓缓睁眼。眸若点漆,唇似花圃中秾艳的红色月季,开到了最热烈的时候。“大伯娘——”元阿笙吸了吸鼻子, 声音疏懒。“你还是叫我大伯羊好了。”眼中笑意流转, 晃眼, 瞳孔里面便跑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大伯羊——”三岁的娃娃趴在元阿笙的腿上,黏糊糊的劲儿听得人心软得想将他抱起来好好亲一亲。不过天气热,元阿笙只捏了捏他的脸。“叫我干嘛, 亲爱的安安。”“嘿嘿, 大伯羊我找你玩儿。”门口没有什么人,元阿笙拉着小娃娃的手。“你是一个人来的?”“不是, 嬷嬷送我过来的。”“大伯羊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儿的。”“有!”“捡鸡蛋!”元阿笙将小娃娃拉回来。“等太阳下坡了去,现在太热了。”“那……喝的, 好喝的。”元阿笙见他双眼亮晶晶的,笑着道:“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喝嘛,大伯羊。”他抱着元阿笙的胳膊撒娇。“好, 我给你弄。”小孩要的好喝的其实就是果汁。现在庄子上的寒瓜尽数成熟,几乎每天都会送来几个。元阿笙做过一次,然后就被小朋友看见了, 笑得萌哒哒的来讨要。“大伯呢?”“你大伯还没回来。”“阿爹说晚上去我们那边吃饭饭。”“嗯,去。”今天正好是顾行书的生辰, 一家人自然要聚一聚。厨房,随着元阿笙过来,各种各样的厨具开始添置起来。手打的器具也有。井水里的寒瓜散发着幽幽的凉意, 光是摸上一摸, 心里便会畅快许多。元阿笙切了一股后扔进, 木质的捶打器物里, 直接开始打。最后添一点蜂蜜,加点今晨新来的橘子就成了。“慢慢喝。”元阿笙给了一小杯给娃娃,自己捧着一杯慢悠悠地出了厨房。刚巧,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大门门口。“夫人。”“大伯!”“喝水水哦。”小娃娃像瞧着尾巴的小狗,举着自己的水笑得可爱。元阿笙站在屋檐下不动,看着一头汗水的男人越靠越近。“尝尝。”他扬起笑,将竹吸管递到了他面前。顾恪决喝了几口解渴,这才牵着人往屋里。“大伯,你等等我。”“有事儿吗?这么着急?”“阿笙,你爹被人打了。”“什么?”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顾恪决以为他会有些担心,结果人眼中还有笑意。“高兴?”“可不是。处处留情,这段时间怕是祖母又在外面带了几个孩子回元家。”顾恪决:“确实如此。”屋里放了冰盆,凉幽幽的很是舒服。元阿笙靠在顾恪决的手臂,懒洋洋道:“说说是怎么被打的?”“你嫡母的哥哥打的。你嫡母的哥哥今天在青楼里见到你父亲,所以……”“该。”他看向顾恪决,下巴搁在他肩膀。因为犯懒,说出的话也软乎。“但是即便是挨打了,也用不着咱们顾大人回来亲自跟我说吧。”“嗯。”顾恪决一眼对上跟前小娃娃亮晶晶的视线,后知后觉捂住他的耳朵。“你父亲没站稳,从楼上摔了下来。”“那不得去半条命啊……”元阿笙幽幽道。“现在人抬回去了,还没醒。”“他命硬,肯定死不了。”顾恪决点点头。“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元阿笙作为儿子,还是得去看看。“明天我们去?”“听夫人的。”顾棋安是个乖宝宝,不让他听,他就任由被捂着耳朵。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一鼓一鼓地喝着他的水水。等顾恪决的大手放下,他小脸红扑扑地亲昵挤在两人中间。顾恪决摸着他的小软发。“棋安舍得过来玩儿。”“嗯嗯。”“爹爹说阿娘需要休息,妹妹闹到娘亲了。”元阿笙勾勾他的小毛毛。“你怎么知道是个妹妹。”“我就知道。”两人说着闲话,小奶娃娃安静地靠在他们的膝盖上。累了,才自己去找个他专属的小矮凳子搬过来依旧放在他俩中间。*闲聊着,午热退去,外面的天空被晚霞作画。屋里的门开了一半,通着风。顾棋安拉着元阿笙的手,不忘了不久前说的要去云潇院捡鸡蛋。等日头彻底落下,三人才慢慢到了西苑。“祖母。”“曾祖母,我回来了!”顾棋安屁颠屁颠地跑道老太太的身边,吧唧一下,抱着她的手臂。“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啊。”“想,怎么不想。”老太太笑着将小身子圈住。元阿笙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一如既往。在之前,周大夫说让老太太搬出来的时候,她不肯。最后还是小棋安每天去说,奶声奶气地劝,好歹让老太太同意搬。不过,她也只是到了靠近西苑这边的院子。离他们近点儿,几个子孙时不时地陪着她说说话,心里也舒服些。顾行书这是家宴。一桌子就够了。桌上,明玉珠捂着肚子,眼中含着笑意。顾棋安奶娃娃抱着她,与肚子里的娃娃低语。顾行书的变化大,现在已然是一个沉稳的青年。他一边顾着自己的媳妇,一边张罗着这一桌的吃食。来来往往,觥筹交错。元阿笙惬意地喝了一口小酒,优哉游哉地吃着顾恪决夹过来的肉。顾母与顾祖母都是一脸的笑意。不过一个温婉。一个蹙眉之后又飞快掩下去,指尖微微发白。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元阿笙醉醺醺地抱着顾恪决的手臂,抵在他耳边低喃。夏日的萤火虫随风而起,淡淡的黄色光点闪动,温暖又浪漫。顾恪决想到了小少爷之前说的话。他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唇角擦过他的额头。“阿笙,有你喜欢的流萤,看不看?”“看。”元阿笙迷糊地睁开眼。黑夜本是吞噬一切的恶魔,却因为小小的萤火虫点着灯在其中行走,墨色的夜有了温度。他一动不动,托着着些小小的生物,极尽温柔。元阿笙眯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他含糊着道:“好多啊。”“阿笙喜不喜欢?”顾恪决与他耳语。元阿笙咕噜一句,闷头藏在男人的怀里。被那股淡淡的香气笼罩着,只觉安心地蹭了蹭。“喜欢。”“喜欢我?”顾恪决借着夜色的掩盖在他的耳廓上咬了咬。“唔……喜欢,你。”银河闪耀,星辰像是呼吸着,幽幽闪烁。元阿笙跨上顾恪决的腿,习惯地在他身上趴好。“相公,困。”顾恪决拍着他的后背。“好,那阿笙睡吧。”……“玉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们隔壁,顾行书见自己夫人一皱眉就有问上几句。明玉珠抱着自己的儿子,低头亲了亲他的脸。“你爹爹真是操不完的心。”“那是因为爹爹关心你。”“那你呢?”“我也关心娘亲。”“乖宝贝。”……他们身后,姜敏搀扶着老太太起来。“母亲,天还算早。”“不坐了。”老太太握紧拳头,死死得贴着胸口。闷咳几声,她加快了步子。走远了,顾恪决与顾行书对视一眼,齐齐转过头去看他们祖母。“大哥。”顾行书收回目光,低着头轻声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顾恪决眸色如墨,暗沉沉的:“嗯。”他抱着怀里的人紧了紧。在周大夫给祖母开了安神的药后,顾恪决有去请了宫里的太医出来看。但是依旧与周大夫的诊断结果一样。祖母心血耗尽,时日……顾恪决喉结哽了哽,换了气,用平静的语气道:“我也回去了。”“好。大哥慢走。”回去的路上,萤火虫打着小小的灯笼随着他们走,而跟前的顾冬则拿着个大灯笼领路。顾恪决沉默不语,只抱着元阿笙的手越来越紧。“唔,疼……”细微的声音被离得最近的顾恪决捕捉。他松了力道,贴脸与脖间的人蹭了蹭。“阿笙。”“唔。”“阿笙醉了。”“没醉。”顾恪决柔声道:“阿笙没醉。那阿笙说说,我是谁?”“你是……狗男人。”顾冬屏息。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顾家祖父的生辰与顾行书的生辰挨得不远。待暑气消散,秋日的第一天。老太太的院子里响起了一声痛哭。这一声,听得顾府的所有人心里一紧。他们知道,老太太去了。顾府挂满了白绸。顾家的人都很平静,平静到招呼客人,送走宾客没有丝毫的差错。黄叶枯,人故去。送走老太太之后,顾恪决兄弟俩聚在一起,喝了一整夜。再一天,元阿笙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自己的男人抱得紧紧的。酒气熏熏。“夫人。”“唔。”元阿笙嗅了嗅味道。松雪的香气被酒气烘得热了,有了温度。依旧好闻。“你回来了。”“阿笙。”元阿笙被当成了大抱枕,完全被顾恪决压在怀里。他动也动不了,只能轻叹一声。“是不是一晚没睡。”“没睡。”“那还不快睡。”“阿笙不走。”元阿笙抱着他的脖颈,解开他的长发打散。“好,不走。”“夫人不走。”“不走。”“不走……”被抱着的力气是在是有点紧,元阿笙只能伸长了脖子才能喘得一丝气。他目光落在顾恪决的脸上。指尖从眉眼描摹到唇间。“你是不是怕?”“……相公,我不走。”腰间的手又紧了。元阿笙才知道他没有睡。他低头,吻在最近的鼻梁,“咱们好好过日子,后半辈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