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杨怔怔听着, 垂了垂眼。他舔了舔唇,感受着胸膛内的温热酥麻。他抬起眼睫,和上方人对上视线, 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你今天不无聊就行。”陆映川闭眼贴着他的额头, 手隔着帽子垫着他的脑后,低声说:“不无聊,很喜欢。”周围的小朋友们也打起雪仗,响起可爱的欢笑声和尖叫声。他们在彼此的狭小空间里低声交谈,把对方的话听得很清晰。“那就好。”祝杨说。祝杨抬手抱住人,稍微仰起下巴轻轻亲了亲温凉的唇, 再次真诚地送上祝福:“川哥, 生日快乐。希望你以后人生的每一天都不无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你开心,都有我陪你一起快乐。”陆映川睫毛颤了颤, 回吻了一下, 哑声说:“一定会。”他们单纯地贴着嘴唇, 短暂地吻了几秒。怕祝杨躺太久着凉,陆映川把人拉起来, 拍干净他衣服沾到的雪, 给他把外套拉链严严实实拉好。这个广场离公寓不远, 祝杨不舍得结束这样轻松愉快的时间,提议:“我们散步走回去吧?”陆映川说好,把祝杨的手抓住, 扯到自己的外套兜里。迎着温柔无害的小雪, 他们惬意地慢慢往回走。-到家楼下时, 祝杨看见一辆眼熟的商务车。认出车里的人, 他没有太惊讶。“阿姨来了。”祝杨想了想,从陆映川的兜里拿出手:“应该是来给你过生日的。”温清妍不知道来了多久,没有给他们打电话,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小憩。陆映川过去敲了敲车窗。祝杨远远站在一边看着,没有靠近。温清妍抬起头,年底工作忙,她的黑眼圈看起来很重。她好像做了什么梦,望着陆映川时表情出神。几秒后,她清醒过来,放下车窗,微微笑着说:“生日快乐,川川。”陆映川神情怔了怔。小学毕业以后,他就没听过这个儿时的昵称了。祝杨隐约听见这个亲切的称呼,愣愣眨了下眼,望着那边嘴角轻轻勾起。陆映川皱眉:“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等很久?”“没有,不小心在车里睡着了。”温清妍今天的语气温柔许多,朝不远处的祝杨看了眼,说:“上楼看你们不在家,知道你应该和祝杨出去玩了,不想打扰你们。”这句话里带有表态的意味。陆映川微抿了下唇,说:“先上楼,太累就别开车了,在这里住一天。”“不上去了,事务所还有事。”温清妍按键开了后备箱,说:“礼物在后备箱里,自己去拿。你和祝杨都有,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看着买的。”陆映川沉默片刻,点了下头。两人的交谈声音不大,祝杨站的位置隐约能听见几个字,看见温清妍的表情一直很温柔,不像前几次那样严肃。知道他没有影响陆映川和阿姨的母子关系,祝杨放下心,轻吐了口气。他最不想让阿姨因为他们的事难过。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和妈妈这样说话了,所以他希望陆映川可以保留这样珍贵的机会。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能让陆映川感受到另一种爱,这就很好。祝杨慢慢落下目光,用脚尖一下一下踩着地上的积雪,没再去听那边说什么。陆映川绕去后备箱把满满的包装纸袋拎出来,回到车窗前,无奈问:“真不上去?”“映川。”温清妍扶着方向盘,正色说:“我和你爸最近会去办离婚。”陆映川眸光定格。祝杨隐隐听见“离婚”两个字,恍然抬头,心跳凉了凉。“你不要多想,不是因为你和祝杨的事。”温清妍语气和缓地说:“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现在你也长大了,还这么懂事,妈妈也想为自己考虑。”只是惊讶一瞬,陆映川很快整理好神情,说:“知道了。”温清妍似乎有些疲惫,舒了口气,点点头:“没别的事了,你们上去吧。”“不急。”陆映川想目送她离开。温清妍启动车辆,想起什么,皱了皱眉:“陆承恩要是再来找你说些什么,不想理他就给我打电话。高三了,不要被他影响学习心情。”陆映川:“不会。”温清妍静静看着已经长大的孩子,压下眼里忽然涌上的酸意,转开脸。临走前,温清妍抬眸看向站在远处不敢过来的男生,对他笑了下。祝杨对上视线,走近问:“阿姨好,你不上去坐吗?”“下次。“温清妍说:“你们快上去,外面冷别感冒。”祝杨顿了顿,礼貌说:“阿姨再见。”两人站在公寓楼下,目送商务车开走。直到红色的车尾灯彻底看不见,他们才收回视线。祝杨迟疑转头,低头看向陆映川手里明显双份的礼物,有些迷茫:“阿姨……这是同意了吗?”陆映川淡淡笑了下:“应该。”“……”好事来得太突然,祝杨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他有猜到阿姨可能需要想很久,因为上辈子她似乎一直在犹豫思考。这次她接受得这么轻松,突然间的转变,让祝杨觉得不太真实。刚刚听见陆映川的父母要离婚,祝杨难免有了那么一秒的罪恶感。虽然可能之前夫妻之间就存在问题,但他们的事很可能是离婚的导火线。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陆映川拎着东西揽了下祝杨的背,唤他回神:“别想了,先上楼。”祝杨缓缓抬眸,盯着陆映川平静的表情,没有看出什么难过的情绪,似乎不需要安慰。祝杨甩掉头发上的雪和杂乱的思绪,接过几个礼物纸袋。不再去想那么多,和陆映川一起走进公寓大门。-仿佛在宣告冬天正式到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十分漫长。雪天道路拥堵,所有交警都出动加班,看不见头的车在路上排起长队。温清妍的车夹在车流中间,她干脆把车熄了火,打开车窗,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女士香烟。在所有人眼中,温清妍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她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从名校毕业后进入了国内知名的律师事务所,一步步靠自己的实力打拼到现在的位置。但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顾得了外就顾不了内。尤其是女人,选择了事业和理想,就很难成为一个好妈妈。她一直知道,儿子会成为现在这样封闭的性格,她该负大部分责任,怨不了别人。这些年,温清妍就像一匹不停赶路的千里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甚至没有时间去自责。只有在深夜合眼时,她才有空去想,她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后悔也于事无补,她永远无法弥补儿子一个快乐温馨的童年。所以面对儿子时,她一直在故作从容,装出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母亲,掩饰心里的愧疚和无措。直到前段时间,温清妍得知儿子和合租同学的同性恋爱关系,那种无力感就像被她堵在高墙外的海啸,顷刻之间把她自我欺骗的强大伪装摧毁于无形。手头还有重要的案件,她撑着那些崩溃压垮的东西,站在一片乱套的废墟里,像过去一样把工作完美收尾。表面上是在处理工作,其实温清妍是在逃避。她已经逃避了太久,现在因为她的逃避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她更加不敢回去面对。来自多方的压力终于累垮了千里马。温清妍在国外出差时忽然发起高烧,也就是在那晚,她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就像曾经在她眼前发生过的回忆。她在梦里依然面对着相同的困境,只不过她清楚地知道,梦里的困境已经维持了很久。她的儿子和同性恋人在一起很多年,她从未主动提起见面,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无法真心接受,出于对儿子的愧疚,也无法狠心表态反对。然后,就在那场梦里,发生了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故。像一个绝情冷冽的巴掌,彻底打醒了她。那个和她儿子在一起近十年的男生,在这场事故中意外离开了。不到半年,毫无预兆,她儿子在大学授课时突然倒下,因为心脏衰竭离开。像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又仿佛是一件自然发生的事,被当事人早有预料。温清妍听说,就在出事一周前,陆映川把和恋人抚养了十年的猫送给了他带的研究生。温清妍连续数天绝望痛哭,彻底失去了工作能力。稍微恢复精神状况,她去了两个孩子生活过的房子,整理儿子的遗物。在书房里找到那枚藏在抽屉里的戒指,温清妍第一次窥见了儿子对她封闭多年的心。她扶着整洁的书架,握着那枚戒指,慢慢跪在地板上,自责懊悔的眼泪不断滑落。知子莫若母,温清妍虽然和孩子相处时间不多,但她也足够了解陆映川。她儿子的责任心最强,心思又细腻周全,总是会考虑很多别人想不到或者不愿去想的问题。如果她没有逃避,早一点给两个孩子祝福和支持,或许,儿子早就把戒指勇敢地送给他的爱人,也就不会到生命最后一刻还留有遗憾。梦境的时间顺序混乱,温清妍在梦的最后回到了事发之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儿子,等他下班后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那个孤独成长的孩子,已经成为成熟可靠的男人。失去恋人后,他冰冷沉静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鲜活的情绪,像一个按照完美程序活着的预设机器。温清妍看见他还能继续工作生活,稍微放下心,但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两人在咖啡厅里相对沉默。良久,她试着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活着,要往前看。”陆映川不知道听没听见。男人西服的蓝色衬衫依旧一丝不苟,偏着头,静静望着落地窗外的大雨。那双深黑的眼眸仿佛被雨淋湿,在水流冲刷下渐渐失去了焦点,透出深处的茫然。他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他没说话,温清妍却好像听见了。雨越下越大。前面的路,他已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