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猝不及防吃了一口大瓜,噎得茫然一瞬。一开始他以为能来挑衅的南韩选手必定有真材实料,没想到他们的心态那么差,在赛场上半点不禁打。后来他以为打完了,事情就结束了,没想到南韩队长明明是过错方,却理直气壮地将录音发了出去。但那段录音还没激起什么舆论水花,就被徐教练拿出的视频压得严严实实。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谁能想到立本运动中心食堂的阿姨如此热心肠,把韩国队员给举报了。举报就算了,顶多是被带走做个检查,一般来说运动员都不会使用兴奋剂,毕竟一查出来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任何项目都不会再要。南韩队员只要不是太傻,都不会再十五岁左右的大好年纪嗑兴奋剂。确实没嗑。但是虚报了年龄。许鹤神情恍惚,“他们那边怎么这么乱?”陈明昊听了这话,幸灾乐祸的表情一下子腿了下去,坐在一边不吭声了。亚青赛一共就多少名额,南韩队长虚报年龄上了比赛。那被挤掉的人呢?他去了哪里?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南韩教练组的错,是他们管理的错,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如此了。中午,队员们被叫到徐天阳和谢卫国的房间开会。运动员被分到的房间就是普通的双人宿舍,看上去像是宾馆的标准间,儿教练的房间则是套房,里面还有小厨房和一个单开门的冰箱。徐天阳说给他们烧菜吃就给他们烧菜吃,每人发了一个纸碗,一人盛了一勺红烧牛肉。傅应飞刚拿到就往嘴里塞了一块,被烫得直嘶气。徐天阳哭笑不得,“慢点吃啊,就这么多,立本的牛腩老贵了,有清晰来源的不好找,我就买了这一块。”“要是有米饭就好了。”许鹤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边的米不好吃。”刘青云接嘴,“细长细长的,水不拉几。”徐天阳炖的红烧牛腩很软糯,含在嘴里简直入口即化,陈明昊吃完了肉,把纸碗里的粘稠汤汁都给舔得干干净净。众人吃完,徐天阳便掏出个光盘塞进DV机,读盘器滋滋滑进去,挂在墙上的冬普电视机就一亮,露出了橙红与蓝相间的球场。“南韩的事情是很荒唐。”徐天阳顿了顿,视线扫过每一个小队员的脸,“但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胜利是我们的!”年轻教练掷地有声,让所有人获得一场胜利之后虚浮的心瞬间落地。“同样,胜利也已经过去了,大家要把荒唐的南韩和那场胜利一起丢掉。”徐天阳说着张开手,做了个扔掉的动作。“我们要永远期待下一次胜利。”一席话,说得刚吃过红烧牛腩的小伙子们热血沸腾。“现在,我们来复习下一个对手的进攻特点。”徐天阳用遥控调整屏幕内容,露出了屏幕上身着黄绿色球衣的印度队员。“印度队员的平均身高高于我们,他们的拦网十分优秀,明天我不准备让主力全上,首发定好后,替补换上去打一段时间……”死艹主力不可取,徐天阳和谢卫国都不会这么干。徐天阳讲的口干舌燥,便携小白板上的战术阵型图画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喝了口水抬头问,“阵型图对应的手势都记住了吗?别到时候都看不懂二传的暗号,特别是二传,不仅要记得手势怎么看,还要记得怎么做。”他说着,越想越不放心,看向许鹤和队内的替补二传,“你们两个再上来做一遍。”许鹤侧头看了一眼,替补二传是个有点阴沉的少年,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别过了头。许鹤就站起来,“我先来吧。”他走到电视面前转过身,背对着队友,将双手放在身后,左手伸二指,右手伸小指,“背交叉。”这个手势暗号只停留一瞬,许鹤立刻就进行了下一个,“加塞。”他声调平稳,手速极快,这种快速思考下的冷静所带来的震撼感不比重扣时带来的震颤感差。甚至更强。太震撼了,以至于陈明昊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白长的。许鹤一口气说了几十个,转身后脸上也没多大波澜。徐教练笑逐颜开,“不错,下一个,刘浩,你来。”那阴沉的少年抿了下唇,面上显出一些不愿,但到底还是站了上去。他一站到电视前面,还没开始脸就红了。背过身去比手势的时候,许鹤还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这是个社恐,怪不得平常不喜欢和队友交流也不喜欢说话,他还以为这个人有什么心事,感情是在害怕。刘浩打到双手手势的时候就开始磕磕绊绊,显然有些记不清,这本来没什么,但有许鹤珠玉在前,这点瑕疵就明显起来。他打手势的时间比许鹤长了三分之一。徐天阳皱着眉听完,在刘浩看过来的一瞬间展开一个笑容,“还可以,回去再熟悉一下。”他无法批评人,刘浩已经做到了极限。正如谢卫国所说,许鹤的存在对这个年龄段的二传来说太残忍了。没有对比还好,一旦有了对比,普通人就会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天才面前的局限性。竞技场就是这么残酷,努力固然重要,但努力只能决定下限,天赋却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上限。“主办方考虑到大家长途跋涉,所以第一天只安排了一场比赛,大家今天有一下午的自由时间,你们可以在园区之内活动活动,毕竟是异国他乡,所有人不许走出园区,背不清楚手势的再拿着发下去的文件复习一下,好了,解散!”“教练再见!”许鹤和傅应飞坠在最后,跟着自己的队友们呼啦啦出了教练宿舍的门。徐教练匀的那几块肉早在开会的时候消耗完了,许鹤饿的发慌,肚子里在唱空城计,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狂奔回宿舍取饭票,队服都没来得及换,披了件外套就下楼直奔食堂。许鹤对立本菜没什么期待,他已经做好了吃斋的准备,但没想到中午的菜竟然还好,沙拉,黄瓜,鸡胸肉应有尽有。终于不全是鱼了。许鹤要了生菜、鸡腿和糙米饭,坐下来先猛地扒了一口饭。饿,太饿了。他最近进入了生长发育期,夜里的时候膝盖抽疼,白天吃多少也容易饿,一天吃五顿也没见胖。来了立本之后加餐没有在国内的时候方便,导致他整个人饿到了中午之后几乎头昏眼花。许鹤痛并快乐着,这种感觉上辈子没感受过,这辈子铁定会比上辈子长得高了。但可惜的是哪怕他长到189.5,在排球队里也不是高个子,十年后排球运动员的身高直蹦2米,国外更是离谱,居然还有长到210的巨人。许鹤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心中默念:争气啊……他吃得差不多,身边坐下了一个人,“请问,你是许鹤吗?”外国人说中国话的时候平翘舌不分,音调上下飘忽,许鹤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挂在胸前的选手出入证。立本人?他谨慎抬头与人对视,礼貌点头,“您好。”“您好,初……初次见面,我是立本的主攻山下晴人。我喜欢你对韩国的态度,竞技场需要一个干净的胜负。”他已经很努力了,说得满头大汗,但还是断断续续。许鹤本来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没想到这人是专门来夸他的,“谢谢?”“不……不用谢,我在ins关注你了。”立本队主攻道。许鹤愣了愣,意识到他是想让自己回关,但他的ins刚刚注册没多久,上面还一个关注的人都没有,如果突兀关注一个别国运动员很可能对双方都造成一定影响,所以许鹤装作完全听不懂山下晴人的意思,对着他点头微笑。“谢谢你啦。”立本主攻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展开,他们国家的人说话一向委婉,不会直接对人提要求,也不好意思直接提要求,他的互关大计失败,顿时失落地低下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饭来。许鹤快速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将扒下来的鸡皮丢进剩菜回收区的厨余桶里,和傅应飞一起快速离开了食堂。说起来,傅应飞这个人平常十分沉默,但走在路的时候回头率却挺高。他无疑长着一张好脸,这张脸让一中的小姑娘们在校园论坛胡乱的吹,但一说到【现在说的这么好,还不是不敢去和他说话】这种话题的时候,小姑娘们总是统一口径:【不,那张嘴还是不要张开比较好。】许鹤想到这里不禁噗嗤一笑。一中的学习压力大,早恋的比较少,他们还是实验班,那就更加没有了,所有人都在死命的卷,深怕和别人卿卿我我浪费时间。他们班长更是在班级黑板报上写:恋爱就是敌人的糖衣炮弹,谁跟你恋爱就是想让你成绩后跌。可见学习氛围之浓厚。两人围着园区转了一圈,把设施都看遍了也没找到有趣的东西,倒是许鹤在偏僻的角落找到一个室外街式滑板场地。这种场地和室外跑酷场地比较像,但是多了很多斜坡。许鹤一时脚痒,左右看看没有人,就把胸牌摘下来,往傅应飞手里一塞,“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傅应飞还没来得及问,许鹤就蹭蹭跑到室外场地的起始地。他后退助跑了几步,然后骤然起跑。傅应飞一下子瞪大了眼,他是看过这种起跑方式的,就在许鹤测摸高的时候。没等反应过来,许鹤就蹬步上墙,两米多、将近75度的斜坡被轻飘飘踩了两脚,然后许鹤手一攀一撑,出现在了斜坡顶上。傅应飞捏着胸牌,心都提到嗓子眼,然后就看到许鹤的脚只在斜坡顶端的小平面沾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向前一跃,在空中以腰腹为轴心做了一个转体。衣服被风吹起来了一点,露出一截腰,然后许鹤就站在了地上,他前翻卸去力道之后手就撑上了下一个一米坡的台子。接着,傅应飞就见识到了什么叫脚不沾地。许鹤几乎没有落到平地上过,他靠着手和强大的平衡能力跑完了全程,然后乐颠颠得绕了一圈跑回来,“怎么样!”想不想学!傅应飞沉着脸把胸牌给他塞回去,他想到那天住在许鹤家,早上一打开窗户看到这人踩在石头上往槐树上跳的场景。震撼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害怕。掉下来了怎么办?摔跤了怎么办?崴脚了怎么办?但许鹤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他依旧玩着这些高难度的动作。“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能在传球的时候那么轻巧的进行空中转体了。”傅应飞几乎面无表情地说。许鹤:“啊?”傅应飞垂着眼,“你都能在空中翻跟斗了,空中转体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什么。”许鹤听完这句,慢慢,慢慢地蹙起眉。有点子不太对劲,这话听上去好似是夸奖,但实际上怎么阴阳怪气的?他试探,“我还有更厉害的,不过还没练好。”“还练?”傅应飞笑了,“你怎么不干脆——”答应田径队的招揽算了。傅应飞深吸一口气把这些话压了下去。他不能和许鹤吵架了,上一次在数学课之前吵完架,许鹤在课上发病的样子实在是比跑这个东西更吓人。“我干脆什么?”许鹤蹙起眉。“没什么。”傅应飞憋了一会儿,十分努力地换了一个问题,“跑这个影响你打球怎么办?”“不会,我有分寸。”许鹤摆摆手,把胸牌带回脖子上,“这些都是简单动作,不会对身体发育产生影响,也很难摔跤。”傅应飞:……那居然还都是简单动作?他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劝说的话,说了又怕许鹤不高兴,不说的话,许鹤又一点分寸都没有的样子。他努力想了想,随后道:“你还是少练,如果你受伤,队伍里没有能代替你的人。”许鹤意外极了,真难得,傅应飞居然会关心人了?他刚想接话,就听见傅应飞又说道:“你也不想叔叔阿姨现在就知道你得了哮喘吧?”许鹤脚步一顿,侧头笑骂:“你是在威胁我?”“那个看着太危险了。”傅应飞没肯定也没否认,“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受伤。”许鹤叹了口气,如果傅应飞言辞激烈就算了,这样倒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偷偷练也不行,我会看着你。”傅应飞立刻道,显然是知道他想干什么。许鹤忽然就理解了小时候的自己,傅应飞看似很沉默,但实际上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只是傅应飞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种控制欲对叛逆期渴求自由与解脱的少年来说十分不适,所以他们才会频繁吵架,甚至打架。但他已经变得可以和人好好沟通了。许鹤转头,“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练的时候你来看,危险的动作我不做,我不会要求你脑子里除了排球还能挤进去别的东西,你也不应该要求我放弃别的爱好,我和你是平等的。”傅应飞立刻沉默下来。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许鹤原本在他心里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但其实不是,仔细想一想,现在很多时候是许鹤在照顾他了。比如他说话之后许鹤会特意接一句,让莫名奇妙开始有点生气的队友平静下来。许鹤说得对,现在他们是平等的了。傅应飞缓缓点了一下头,“好,各退一步。”许鹤松了口气,如果傅应飞执拗到脑子转不过弯,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两人没在外面逛很久,他们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牛奶和蛋白粉还有燕麦棒和能量果冻之类的健康充饥小零食后就回到了宿舍。许鹤把队服换下来扔到洗衣机,舒舒服服冲了一个澡之后就开始坐在书桌前做中考真题。傅应飞看了他手底下的卷子一眼,露出不是很能理解的表情。毕竟他们下个学期才升初三,而有人现在就开始冲刺中考了。这种感觉换谁都理解不了。次日早上九点,和印度的比赛很快就要开始。双方已经到了赛前准备的阶段。陈明昊和刘青风还在复习昨天的手势暗号,两个人几欲崩溃。陈明昊:“不对!这个是平拉开!”刘青风:“放屁!这个才是平拉开!你那个是后排进攻!不信你问队长!”许鹤对上两人的视线,微微一笑,“都不是,那个是背飞。”两人呜得一声抱头痛苦,连呼完蛋。刘浩都被他们逗乐了,紧绷阴沉的面部松弛不少。徐天阳气笑了,“昨天不是让你们好好背?”刘青风一个东北大老爷们儿差点呜呜痛哭,“我一紧张就想岔,完了蛋了。”“给老子去做准备活动!”徐天阳刚说完,肩膀上就挨了一下。谢教练也气笑了,“你是谁老子?”徐天阳也不说话了。这么一打岔,紧张的气氛如同放了气的气球,咻地跑走了。许鹤笑着笑着若有所感,回头一看,发现昨天那个对着他拍的摄影师今天也站在了场边,肃然将把他当成了摄影素材。许鹤转过头,带着自己的队友开始做准备活动。压腿做伸展的时候许鹤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快门声,他额角跳了跳,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结果陈明昊靠上来稀奇道:“队长队长!你大腿内侧有颗痣!”许鹤低头一看,确实。排球队的短裤本来就很短,护膝和短裤之间露出一截缝隙,被发现的那颗痣恰好长在了短裤外缘一点,一伸腿就能看见。但这就是个痣,和排球能有什么关系?陈明昊担忧地啧了一声,“要不你去点了吧,这痣老是被裤子磨,会不会癌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