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员能不能留洋多半要看教练的意见。之前国内有很多想要留洋的运动员就是卡在了教练意见这一关上,留洋牵扯出的利益相关实在太多。往小了去讲,是省队人才外流,全运会青运会和省运会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往大了说,则是国家人才外流。很多外国教练嘴上说着不会劝运动员换国籍,但优秀运动员合约即将到期的时候总会可言辞恳切地提一句诸如:“你想要成为我们国家的运动员吗?不用怛心没有比赛打,福利还有****哦。”之类的话。国外的运动环境和比赛环境确实都非常不错。有些运动员只把运动事业当成一项工作,在哪里打工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这时候他们就会顶住教练和国内的压力答应转籍,造成国家的体育人才外流。许鹤不记得上辈子的华国排球界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清楚徐教练对待留洋是什么态度,只能在傅应飞的遮挡下,忐忑又眼巴巴地看着教练,就差没掏出两只爪子对着人拜一拜了。徐天阳简直哭笑不得,“你那是什么眼神,米兰银行可是世界级的俱乐部,哪个排球运动员不想去?别说你了,我都想去。”许鹤脸色一变。徐、徐教练也想去啊?那他的“自由大计”岂不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看来脱离管教是不可能脱离管教了,只能偷偷摸摸跑一跑墙头这个样子。“傅应飞呢?怎么想?”徐天阳看向挡在许鹤面前没挪动位置的人,“意大利米兰银行的教练也邀请了你,由于米兰银行已经有了一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强力接应,不怎么需要第二个,你要是去的话得打主攻。”排球攻手换位置在排球场上屡见不鲜。强力接应体系本身就是最近几年刚刚兴起的战术。很多强力接应在成为强力接应之前打得位置是二传或者主攻,甚至还有打自由人的。总之换位置对于排球运动员来说是常事,不算什么。“打什么都无所谓。”傅应飞轻声道,“想去。”许鹤把脑袋又探出来了一点,多看了傅应飞一眼。他这个竹马性格比较极端,特别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反而会别在心里,越想要越憋着,字数越少,感情越浓郁,但是道歉的时候能语无伦次地蹦出很多字来,格外诚实。傅应飞如果说“想要”那基本就可以翻译成“非常想”,或者“一定要”。许鹤跟着积极补充,“我们都挺想去的,而且米兰银行的价格也很公道,十五万欧元一年的工资,不多不少,我们拿起来也没什么负担。”他表情馋兮兮地卖乖,“徐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啊?”“美得你。”徐天阳哼了一声,“我打几个电话再说,那个意大利教练还会在泰国待几天,不要着急。”教练这么说,事情基本上就是稳了。许鹤开开心心夸了徐天阳几句,把教练哄得乐呵呵,才转身到场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为期大半月的泰国之行即将结束,诸位运动员们过了夺冠的兴奋劲以后瞬间被疲惫淹没,一个个抱着金牌在回酒店的大巴车上七倒八歪的睡了过去。许鹤坐在大巴靠后的位置,带着眼罩靠在椅背上,没几秒就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好像站在一座墓园的山顶,能看见墓园里林立的灰白或黑色的墓碑。许鹤转身,想要去看另一边,却看到了一张镶嵌在身后墓碑上的照片。是他在国外拿到art of motion全球跑酷大赛金牌时拍摄的照片,黑白的。这是他的墓碑。墓地前面放置骨灰的地方是空的,直到上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怀里抱了一个方形的骨灰盒,然后弯下腰,将盒子放进原本空空如也的盒坑,接着沉默地抬起头。竟然傅应飞。不是现在这个,而是上辈子那个闹了别扭之后再也没见过面的人。许鹤还从没有近距离见过二十三岁的傅应飞,一时间稀奇极了,凑近了盯着他的眉眼看。小竹马长开了,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厉的攻击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臂膀坚实,扣球的时候说不定能直接打断对面拦网的手指。正想着,天空忽然阴沉下来,暴雨细针一般砸下来。傅应飞撑起一把黑伞,走得离墓碑近了些,接着将伞缓缓前移,遮住了落在墓碑上的雨。许鹤站在自己的骨灰盖儿上,正好被罩在里面,他道:“谢谢。”傅应飞听不见。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对不起,当年我不该跟你吵架。我们不吵架,你就不会赌气打电话,叔叔阿姨也不会去世,你也不会转学,不会去跑酷,甚至不会被车撞……”许鹤:?不是,这耿直孩子不会把错都归结到自己头上去了吧?傅应飞掏吧掏吧,从西装裤兜里掏出一块金牌来,他蹲下将其放入盒坑边上,“我打主攻手拿到的金牌,我记得你就是因为想打主攻手我们才吵架的,给你。”许鹤:?我其实也不是很想……主要是王一民他奶奶得了癌症……傅应飞掏完了右边的口袋,又掏左边的口袋,拿出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用拇指一顶,看了半晌,又压着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将这个小盒子拿在手里摩挲了半晌,接着又蹲下来放进了盒坑边上本就不大的空间,“戒指,给你。”许鹤:?这又是什么送别礼物?他尝试着去摸自己骨灰盒边上的东西,没一个能拿起来的。许鹤蹲在自己的墓碑边上对着戒指盒发愣。难不成是什么冠军戒指之类的东西?二零二几年的比赛这么时髦?“什么戒指?也不知道打开给我看看!”他大声道,“快打开给我看看!”傅应飞若有所感地朝许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打了一个电话,让负责封盒坑的师傅把水泥坑给填上了,金牌和戒指全被封在里面。许鹤看得鬼火直冒。“你得给我看一眼啊!急死人了。”他一边对着傅应飞骂骂咧咧,一边仗着对方看不见,对着傅应飞的口袋扒拉,“你不给我看看我怎么知道你的道歉礼物值不值钱。”扒着扒着,余光忽然瞟见一抹亮色。傅应飞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银色的戒指。许鹤:?结婚了?啥时候?怎么没和对象一起来扫墓?他忽略心理一点微小的不自在,站在一边直盒坑完全封好。师傅问:“小伙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傅应飞说:“他家里没别人了。”“哦哦,那你是他朋友喽?”傅应飞沉默半晌,否认,“算是家属。”许鹤想到那枚放到自己骨灰盒边上的戒指,还有傅应飞无名指上带着的那一枚,一时间如遭雷劈。他又不傻,再怎么巧合也不可能巧合成这个样子吧?傅应飞和师傅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过来。“那你节哀啊。”“嗯。”“烧给家属和伴侣的纸钱有这种一万块钱起步300万面值的,还有那种四层大house,保证能在下面过得舒舒服服,买吗?”许鹤脑瓜子嗡嗡作响,顾不上纠正傅应飞是家属的说法,冲上去对着他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喊,“别买!他骗你钱!!!”喊完这句,许鹤忽然睁开眼睛,急促地咳喘起来。睡在边上的傅应飞骤然惊醒,条件反射伸手去摸许鹤的额头,滚烫。人在连续短促咳嗽的时候几乎吸不进气。许鹤本能抓住傅应飞的衣领,伏在对方肩膀上抽气,他想深呼吸,但是完全做不到缓缓吐气。半口气才吸进肺里就被急促的咳出来。再之后,吸气就变成了抽气声。车上的人纷纷被惊醒。柏函站起来,“都坐好!别围过去,司机停车开常温的空调,快!”指令一个字一个字窜到脑子里,许鹤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抓住傅应飞的左手胡**了一通。没什么狗屁戒指。不是做梦。“要尿检的,不能吸药,傅应飞,包里拿个甘草片。”许鹤的话断断续续,甘草片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嘴里。慌乱间,他听见吧嗒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许鹤来不及细想,含着又苦又甜的甘草片,尽力压住咳嗽,开始深呼吸。气息逐渐平缓,喉咙里那种有人拿着根羽毛挠气管的感觉终于消失了。柏函递过来一个水杯喝和一个温度计,“等嘴里的温度下去了量一下。”“嗯。”许鹤闷声应下,脚往前一伸,踩到个滑溜溜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手机。谁手机掉了?许鹤弯腰去捡,坐在边上的王一民哪敢干看着,蹭得站起来,“你别动!我来!”王一民大跨步蹲下,伸手一够,从许鹤前座的底下掏出了纯黑色的手机。他按开一看,小许队的照片引入眼帘。少年的眼睛里有光,面色被脸颊上粘着的金色彩纸衬托得像刚下凡不谙世事的小神仙。拍照的这个人显然把聚焦都对准了许鹤,边上的人影全部虚化,看不真切。“哇,小许队,这高清图粉丝群里都没有,哪儿来的?”许鹤歪着头去看王一民手中的屏幕,眼睛率先捕捉到一抹亮眼的金色。还没来得及看清,边上的傅应飞就站起来,伸手拿过王一民手里的手机,“我的手机。”王一民保持着展示手机屏幕的姿势,看了看傅应飞又看了看许鹤。忽然,他倒抽一口凉气,惊恐地捂住嘴,瞪大双眼后退两步,踉跄一下,一屁股坐回了座位。他好像,悟了!许鹤:?这又是什么新式表演法则,王一民最近又看什么电影电视小说了?小朋友,你的精神状态真的很让人担忧啊。被王一民这么一打岔,许鹤也没心思问高清图和粉丝群是什么,他将温度计塞进嘴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傅应飞擦干净手机屏幕,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舍得把这张照片换下来,只是把锁屏壁纸换了,将照片设为壁纸。许鹤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睡在酒店的**,傅应飞搬着板凳坐在他的旁边。再边上是神情严肃的柏函和面露心疼的意大利胖胖教练。柏函道:“我们许鹤的症状你也看到了,没有医生跟着不行,我会一起前往。”许鹤两眼一黑,恨不得自己没醒。“徐教练国内还有事务,不能那么快就去意大利,所以他应该会半年以后再去,他说可以不需要费用,但是想一直跟着队伍进行旁观。”柏函的声音不疾不徐,许鹤感觉自己又好了。至少两位家长前半年只会来一位,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意大利生活,又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