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雨画满城,沈宅。夏白焰停车时,小姑娘还没醒。沈清徽端坐在后座,瞧着窗外浓墨似的雨夜,许久没有说话。好半晌,她才收回目光,轻晃了晃腿。小姑娘被沈清徽摇醒了,她睁开眼,先是迷糊地眨一下眼睛,随后一脸惊惶,直到猝然撞入一对冷寂的眸里,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车上,沈清徽要带她回家。沈清徽被她的小表情逗得眯了眼,她勾一下小姑娘的脸,宠溺地问:“等下宝宝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抱你?”夏白焰瞬间绷紧背,大气都不敢喘,这不是她认识的沈清徽会说的话。小姑娘低下头看自己的裤子,好像要借此逃避这个问题。她的裤子上有只米老鼠,咧开嘴冲她笑,这是她最好的裤子,唯一一条新裤子。沈清徽哄她开口:“怎么不说话?”“自己走才是乖孩子,乖孩子才有人喜欢。”女孩细嫩的嗓音,羽毛一样刮过沈清徽的心脏。小孩要乖,乖孩子不该提出要求。她要听话,听话才会被大人喜欢。沈清徽听出她的未尽之言,喉咙微动:“可你想要我抱你,对吗?”她的唇压在小姑娘耳畔,温润呼吸如一支画笔,为她耳尖涂上一层绯色。沈清徽字字紧逼:“对吗?宝宝。”“想、想要抱。”小姑娘艰难地把整句话说完,小脑袋耷拉下去,既羞怯又无措。怎么办呢?她既想要被沈清徽喜欢,又想要得到自己所喜欢的,那样贪心。沈清徽亲亲小姑娘的耳朵,慢条斯理地磨她:“宝宝可以不做乖孩子,我喜欢宝宝,也喜欢抱宝宝。”怎么叫都是甜的,怎么叫都不会腻。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再任性都没关系。她抱着小姑娘开门,守在车外的夏白光上前,她撑开黑伞挡去一袭冷雨:“家主。”她目光下移,仔细打量沈清徽怀里的小姑娘两眼,这是沈清徽第一次带外人回沈宅,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小姑娘安静地窝在沈清徽的臂弯里,小鹿一样的眼睛汪着秋水,样子乖,惹人疼,夏白光看得心里一揪。沈清徽注意到夏白光的视线,红润的唇开阖,她示意小姑娘喊人:“宝宝,喊光姨。”小姑娘前后鼻音不分地喊:“光姨。”“诶。”夏白光和蔼地应了声。沈清徽的表情稍显柔和,她道:“光姨,以后我再那么晚回来,你就不要在外面等我了,早些睡。”平时她都住在外面,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才会回沈宅住下。这几年,接待她的人一直是夏白光,无论多晚她都会在。“没有亲眼看到你回来,光姨不放心。”夏白光反驳回去,自从上任家主沈篁过世,沈清徽搬离沈宅后,她便很难有机会见到沈清徽。夏白光看着沈篁长大,又带过沈清徽,不趁这时看看沈清徽过得好不好,她根本放不下心。何况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此时,她们已经步入大门,木制长廊外,雨声潇潇。见她坚持,沈清徽没再多劝,而是问她:“光姨,沈桦到了吗?”“她到了,一直在正厅里等你。”平日沈清徽在沈宅的事宜,都由夏白光一手操办。慢声细语间,走廊已尽,她们走进正厅。沈清徽在门口将小姑娘放下。夏白光从鞋柜里找出沈清徽的拖鞋,沈清徽弯身,衬衫紧贴细腻肌肤,勾出她诱人的身段,她脱下靴子穿上棉拖鞋。突然,她的衣角被人拉了拉,她低头看去,小姑娘躲在她大腿后边,露出楚楚可怜的半张脸。夏白光手里拿着一双新拖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面露无奈,除了沈清徽,小姑娘谁也不让靠近。“我来吧。”沈清徽了然,她接过夏白光手中的拖鞋,说道:“光姨,你该去休息了。”有外人在,小姑娘紧张。夏白光犹豫片刻,还是在沈清徽平静的目光中,把想说的话暂时咽回去,默然离开。“宝宝。”沈清徽转过身,她半蹲在小姑娘身前,眉眼精致。小姑娘僵立在原地,她穿的是凉鞋,路边摊上最普通的那种款式,二十多块钱一双,庸俗的粉紫色,边缘的皮磨损不少,鞋底上满是泥泞。这么干净的地板,都要被她踩脏了。她羞耻地蜷起脏兮兮的脚指头,眼角蓄起薄红。沈清徽没有给她太多难过的时间,她低下嗓音:“扶住我的肩。”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不悦,她的小姑娘处处都在受委屈。小姑娘听她的话,顺从地将小手搭在她的肩上。下一秒,她的左腿被沈清徽抬起,她没有站稳,扑进沈清徽怀里。“小心。”沈清徽扶住她,轻笑一声。她把小姑娘的凉鞋脱掉,手指蹭过她小巧的脚踝,然后给小姑娘套上一双米白色拖鞋。“穿好了。”沈清徽站起来,她牵住小姑娘的手,拉着她走进客厅。温热柔软的触感,她的手被沈清徽包住了,小姑娘依赖地抬起头看着身侧这人,她弯弯眼睛,偷偷加重手中力度,让彼此的掌心更紧密地贴合。客厅内部的装修古色古香,对称式的室内布局,整体色以红与黑为重,典型的华式风格。陶盆里的白掌长势正好,液晶电视上垂下一张长画幅,画上是一棵参天梧桐,梧桐叶由深红层染到枯黄。一只金色凰鸟栖息在枝头,眼尾斜飞,漆黑的凰目睥睨每一个进入客厅的人。画幅空白处留有印章,一个特意设计的“沈”字,下面跟着圆形的红印,图案状似凰。“凰”是沈家的家徽。小姑娘惊讶地睁大漂亮的鹿眸,不知道该往哪里落眼。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从梨花木沙发上起身,茶几上的水已经凉透了。她先看到沈清徽,少女白皙的脸庞沾着几道灰,如同绝世名画上突兀的几笔,相当不合宜。再观察她手边的小姑娘,重度营养不良让小姑娘看起来虚弱纤瘦,她的头发油腻,嘴唇干裂,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这孩子怎么被弄成这样?”医生的天性让沈桦顾不上身份,脱口就是对沈清徽的质问。沈清徽皱了皱眉,想起方才在码头上经历过的事,她垂眸,声线冷漠:“我也想知道,我带她去洗个脸,你去医室等一下。”沈宅有专门的医室和药柜,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手术室,沈桦表情一凝,急匆匆地走了。沈清徽带小姑娘上二楼。卧室内冷香寂寂,主色调是素白与雅青,充当装饰的浅灰色纸荼靡,被钉在床头上方的墙面。房间的整体风格清雅贵气,与主人的气质相一致。卫生间里,沈清徽让小姑娘踩在一个小木凳上,站到自己身前。“哗——”她打开水龙头润湿手,又摁了洗手液在手背。沈清徽把下巴放在小姑娘的肩头,呵气如兰:“宝宝,等下要像我这样,把手洗干净。”“好。”镜中的小姑娘专注地看着她。长发从肩头滑落,细白的手指间浮起白沫,沈清徽的五官被揉进柔和的灯光,她慢条斯理且极其耐心地把标准的洗手步骤做了一遍,水流冲洗泡沫,她洗净手,牵过小姑娘的手放到水流下,又摁了些洗手液在她手心。沈清徽笑:“宝宝,该你了。”“嗯呐。”小姑娘细细应。她很聪明,每个步骤分毫不差,灰扑扑的小爪子很快露出本来的颜色。彼时的沈清徽还不知道,今天她教授给小姑娘的洗手步骤,她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很多年,直到有一天用在其他事情上。“洗好了。”小姑娘的嗓音娇娇的,黏连乡音。沈清徽的视线在她的手背上聚拢,或深或浅的伤口被洗得发白,有的刚刚结痂,她拉起小姑娘的手,声线轻缓:“给我检查。”糟糕,小姑娘的脸色蓦然白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手很难看,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沈清徽牢牢抓住,她用干燥的毛巾细细擦干小姑娘手心的水。灯光下,沈清徽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片刻后,她放开小姑娘的手,夸道:“宝宝真棒,手洗得很干净,自己在脸上泼点水。”听到夸奖,小姑娘眼睛一亮,里边水光轻轻晃动,她掬一捧水简单清洁面部。沈清徽拉过她,将液态洗面乳抹到她脸上,轻声哄着:“闭上眼。”睫毛盖住星子,小姑娘的脸蛋变得滚烫。沈清徽轻柔地按摩手下的每一处肌肤,把边边角角都搓洗过一遍。“呵,好了,自己洗洗。”一声撩人的轻笑,把小姑娘解救出羞窘的境地。她脑子乱糟糟,动作机械地将冷水扑到脸上,水流很快由浊到清,一张白净的小脸被剥离出来。文秀长眉,鹿眸盈水,右眼角下方有滴泪痣,风流多情,薄唇上是漂亮的唇珠,未点先润。有的人的美胜在骨相,即使年纪尚幼,也让人预见到她日后的风华。看着样貌干净的小姑娘,一句应景的诗突然跳出沈清徽的脑海。“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她拢紧小姑娘:“宝宝,你真漂亮。”小姑娘歪着小脑袋,甜甜地说:“清徽漂亮。”笃定的、认真的语气,容不得人丝毫怀疑。沈清徽眸色加深,她低低地笑,胸口的震动,带着小姑娘的心脏狂跳了跳:“好~我也漂亮。”小姑娘脸上又慢慢涨起红。“好了,站在门口等等我。”沈清徽把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按着她的肩让她站到门口。她开始洗脸,水珠从额角滑到下颌,清凉的水汽和洗脸乳的味道升腾、扩散。小姑娘微仰头,看着触手可及的人,心如擂鼓。这个人,真得把她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