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识字“啪嗒。”手背上倏然抹开热意,沈清徽被沈懿的眼泪烫了一下,她转过沈懿的身体,冷清神色里掺进几分错愕。沈懿眸里盛满水光,眼角处是昳丽薄红,她的脆弱被蒙上水汽**在沈清徽眼前,任她观赏、把玩。观她神情不像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沈清徽不禁疑惑,她为什么要哭?她用指腹细细抹去沈懿脸上的泪,轻声唤道:“阿懿,你怎么哭了?”沈懿的泪掉得更凶了,她抿唇不语,自己抬起手背不停地抹眼泪,又娇又乖。沈清徽的手指都被泪水尽数染湿,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低头凑近沈懿的眼角,如墨长发缠绕在彼此胸口。“阿懿,不要哭了,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沈清徽一点点吻去女孩眼角的泪。冷香席卷,沈懿慢慢被亲得晕乎乎,她慢慢止住泪,难为情地呜咽几声。沈清徽在她的泪痣上轻啄一下,问道:“还哭吗?”沈懿摇头:“不哭了……”她又哽咽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它。”这是沈清徽亲自给她取的名字,她很高兴。沈清徽轻“嗤”一声,嗓音低且柔:“喜欢就好。”蓦然,她的唇角被某只小猫亲了一口,她敛起凤眸,眼尾微收,只见那只小猫用爪子羞答答地捂住泛红的耳朵,长而卷的睫遮去眼里的羞怯与欢喜。稚子懵懂,只知有样学样,沈清徽常以亲吻表达爱怜,她便以亲吻彰显依恋。“阿懿。”沈清徽舔了舔嘴角,仿佛还能尝到那点清甜,她眼底带笑:“你真可爱。”沈懿将耳朵捂得更紧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把小小的脸藏起来,仿佛她这样做,方才那个偷吻便不作数了,这般天真。“你想要识字吗?”沈清徽怕她闷坏了,主动挑开话题。沈懿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露出渴求的目光:“想。”沈清徽顺手翻了一页笔记本,心底怜意更浓:“我教你。”她幼时习字,便是从《说文解字》和《尔雅》学起,由沈篁和夏花间亲自教导。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循循善诱,轻声和着窗外细雨,将古老文字一一解读;也曾有人牵起她的指尖,透过纸张和书墨,追溯一段段旧日时光。直到如今,故人旧事,杳无踪迹。沈清徽把沈懿抱在怀里,将每个字的前世向她娓娓道来,沈懿乖巧地重复着她的话,有时她的咬字过分模糊不清,沈清徽便耐心地纠正她的读音。竹窗,昏日。听雨,桂香。小几,书墨。美人,时光。她们半学半玩了一下午,直到夏白光敲响书斋门,这场教学才暂时进入尾声。“阿懿,光姨来了。”沈清徽摸摸沈懿的头,将她从腿上放下。沈懿眼中犹带对知识的不舍,她轻声问道:“还想学?”沈懿轻点一下头,眼巴巴地觑她,求知若渴,不过如此。以前家里只有弟弟可以去镇上的小学读书,沈懿要和两位姐姐留在村里干农活。弟弟贪玩,根本不肯写作业,于是时常背着大人,把作业本和课本丢给她。那是沈懿唯一能够接触到纸笔的时候,她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果不慎被大人发现,她就会狠狠挨上几耳光。“乖。”沈清徽吻女孩的耳朵,她压着声道:“我们还拥有漫长的一生,去完成你想做的事,任何事都不用太着急,知道吗?”阿懿,别着急,我们来日方长。“嗯。”一片薄光中,沈懿似懂非懂地应了她。门外,夏白光拎着一个纸袋子,她是过来送衣服的,沈清徽早上吩咐她去天/衣铺,按照沈懿的身高挑一套现成的童装回来,下午五点准时把衣服送到鲸生。沈清徽打开门:“光姨。”夏白光举起手中的纸袋子:“家主,车已经停在外面了。”“下周见。”沈清徽平常都是在这个点离开沈宅,只是这次要多带一个人。她接过纸袋子,转身便要进去。“那个孩子……”夏白光踌躇那么久,终于问出口:“您有什么打算?”沈清徽倏然回头,绝色容貌被半暗光影分割,眼眉间的暖意冷凝。她启唇,字字清晰:“她叫沈懿,是我的家人。”“光姨,你说我该有什么打算?”沈懿有姓名,归她所有,谁敢置喙。被她的目光盯得骨寒,夏白光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从沈清徽带沈懿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已决意将她纳入自己的生命,无论是以什么身份,外人都不必多言。“请你待她像待我一样。”沈清徽放软神色。“我明白了。”夏白光叹口气,一步步退远。沈清徽掩上门后往回走。沈懿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子里,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乖巧抬头,鸦睫下美目顾盼。沈清徽快走几步,半蹲在女孩面前,她抬手抚摸沈懿的脸庞:“阿懿,换身衣服,我们该走了。”“好。”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沈懿将她的身影揉碎了,无声地安放在自己的眼瞳里。童装是仿古华夏服饰的款式,衣料上的花鸟用苏绣技法织就,色彩淡雅,绣工精细,沈清徽帮沈懿把衣服换上。沈懿生得娇秀,穿上这身衣服后,像古时高贵门庭里宠养出来的千金,竟一时看不出半点遭受过蹉跎的痕迹。沈清徽今天则是一身复古的刺绣衬衣,下搭黑色收腰长裤,身段纤长,气度不凡。“走吧。”沈清徽牵起沈懿的手,满室灯光暗下,她们走出书斋。那时沈懿还不知道,这是三年来,沈清徽重新踏足此地。今晚的雨比昨夜小了点,廊外雨泠泠,庭院里的花圃被雨意沁染,散发出清凉的花香。沈清徽没有让夏白光再送她们,她想和女孩安静地走一段离开的路。昨晚沈懿在沈清徽怀里没能看清庭院的布局,今天才窥见冰山一角,小孩子图新鲜,好奇地四下张望。沈清徽放缓脚步,低头看着女孩;“那是桂花树,”沈清徽指向庭院一角:“再过一段时间,我让光姨摘些桂花下来,给你做桂花糕吃,阿懿喜欢吃桂花糕吗?”每当桂季,夏白光都会摘取桂花做些糕点,要是沈懿喜欢,沈清徽便叫她多做些。沈懿顺着沈清徽的视线看去,看到两株在风雨中摇动的桂花树。她疑惑地问:“桂花糕是什么?”沈清徽微怔,声音随即被雨丝拉长,似要染上桂子的甜香:“桂花糕啊,是一种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小零食,和阿懿一样。”沈懿性子单纯,没能听出沈清徽的打趣,她糯糯地问:“那……清徽也喜欢吃桂花糕嘛?”“喜欢。”若是自己不喜欢,沈清徽也不会问沈懿是否喜欢,虽然她不嗜甜,但是部分甜食,她可以接受。她希冀自己所喜欢的东西阿懿也都喜欢。沈懿的联想能力过分强大,她慢慢红了脸,嗓子有些颤地问:“那……清徽也喜欢吃我嘛?”以前她常听大人们吓唬孩子,不听话会被山里吃人的妖物抓去吃掉,那清徽呢,也是吃人的妖物吗?很多年之后沈懿才明白,妖物分两类,难看的叫妖怪,好看的是妖精,她们一样喜欢吃人,只是两者吃人的方式不太一样。沈清徽是后者,且只爱“吃”她。而她当年误打误撞,绕过简单明了的明喻,明悟某种幽微感情的隐喻,仿佛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沈清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好半晌,她轻笑出声:“我也喜欢阿懿。”少了个动词,意思天差地别,沈懿听不出来,她嗓音细细:“可不可以慢点吃。”沈清徽没听清:“嗯?”沈懿鼓足勇气,大了点声:“慢点吃阿懿,好不好?”沈清徽没说话,眸色深深。沈懿又央她:“好不好~”“好。”沈清徽揉揉她的小耳朵。纵使速度再慢,她们还是走出沈宅,站在门口的夏白焰看到沈懿后,暗自一惊。造物主对某些孩子总是格外偏爱。“家主。”她走过去打招呼。两年前,夏白焰成为沈清徽的私人司机,虽然家主性格冷淡,但是从不会苛待身边人。沈清徽觑她一眼,转而对沈懿柔声道:“阿懿,她是白焰姐姐。”夏白焰顿时僵立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会被沈清徽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念出来,即使这份温和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刚才清徽告诉过沈懿,向人打招呼时要介绍自己的名字,于是沈懿也怯声地向夏白焰问好:“白焰姐姐好,我叫沈懿。”夏白焰还没反应过来,一时忘记应她。为什么这位姐姐不说话?沈懿眼里生出些许茫然,她抬头看沈清徽。沈清徽被她看得心软,她暗含冷意地喊了声:“白焰。”夏白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地差点咬到舌头,她弯下腰,笑着对沈懿说:“小懿好啊,你的名字很好听。”“这是清徽给我取的名字。”女孩满心欢喜地解释,连对外人的羞怯都退了几分,沈清徽眼里含上促狭笑意。夏白焰默默把想要摸向她脑袋的手缩回去,这可是家主的人,她有自知之明,谁碰谁掉脑袋。“阿懿。”沈清徽适时开口结束这段对话:“我们上车吧。”等她们在后面坐好,夏白焰发动车子,巍峨楼宇被抛在雨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