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救赎周六,林绿迎来两位客人。“叨扰了。”正值饭点,门外的少女优雅,女孩娇妍,留着一模一样的短发。林绿的表情有些微妙,半晌,欲笑未笑:“沈小姐,您的新发型挺好看。”她难得能看到这样的沈清徽,像活在人间的沈清徽。沈清徽神色很淡:“谢谢,我也觉得。”“阿懿,喊林医生。”她让出身后的沈懿,女孩眉眼弯弯,看人时目光清亮。沈懿听她的话:“林医生好。”过度依赖,缺乏安全感。林绿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探究的神色掩在镜片之下,她道:“阿懿好,快进来吧,今天多添两双筷子,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以海鲜为食材的粤菜也多,沈清徽却对海鲜无感,沈懿倒是挺喜欢。林绿爱吃鱼,清蒸,红烧,煲汤,顿顿必备,桌上三菜一汤,只有一碟通心菜与鱼无关。沈清徽赶饭点过来,存的是让沈懿吃鱼的私心,毕竟林绿厨艺相当不错。吃鱼好处诸多,唯一麻烦的是鱼刺也多。“阿懿,喜欢就多吃。”沈清徽挑鱼刺的动作相当熟练,姿势漂亮地像是医生在做手术,下手精准,眼神毒辣,剔干净鱼刺的肉全部都入了沈懿的肚子里。沈懿吃饭时很乖,小口小口地吞咽,偶尔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沈清徽,拖着声说:“清徽也吃呀~”同桌的林绿肆无忌惮地观察她们的互动,连鱼都顾不上吃。今天的沈清徽,处处不像她,又依旧是她。“小朋友睡了?”饭后,林绿洗完碗筷后走进客厅时,沈懿已经枕在沈清徽的大腿上睡着了,她的小脑袋上挂着特制的白色耳罩,外观毛茸茸,隔音效果一流。“嗯,午睡时间到了。”沈清徽应了声,看着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林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随后把白瓷杯放下。她摘下眼镜,露出一对犀利的眼睛,直奔主题:“您收养这个孩子的动机?”心理治疗时间开始了,沈清徽不避不让,答得坦**:“我喜欢她。”林绿纤眉一挑,沈清徽长大后的某些性格和沈篁极其相似,谈不上玩世不恭,说散漫也不尽然,不过是能被她们放在心上的事情不多,喜欢的事物更是少之又少。沈清徽提前告诉过她沈懿的来历,以及她们现在的关系,林绿更好奇的是沈懿到底是哪点打动了沈清徽,竟然能走近她。她问:“您喜欢她什么?”“喜欢是一个复杂的词汇,它包含诸多意义。”“比如恋/童/癖中的‘恋’也叫喜欢。”林绿质问三连,气势咄咄逼人。“恋/童/癖?”沈清徽轻嗤一声:“你的举例真恶心。”林绿嘴角带笑,似乎默认她的动机就是这么恶心:“虽然有恋/童/癖的多为成年男性,而且这类情况主要发生在异性或两个男性之间,但是您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孤例。”听她越说越离谱,沈清徽倏然打断她,眼神冰冷而危险:“她很干净,不要将那么肮脏的词与她牵扯在一起。”干净,又是一个有着诸多含义的词。“所以您喜欢她,决定收养她?”林绿的话略带讽刺意味。沈清徽垂眸,摸摸沈懿的小脸,小姑娘的睡颜乖巧又漂亮。“您救了她,让她逃离被贩卖的命运,在那样的场合出现把她带回家,她没有安全感,想必十分依赖您。这种感觉很美妙吧,把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掌控在手心。”林绿缓一下神色,语气稍显柔和:“哦,对了,您还给她取了名字,沈懿,寄托美好的期盼和祝愿,和您的名字一样意义深远。”在人类社会,给某样东西或某个人取名字的行为,和动物通过各种方式,标记所有物的归属权的意义划等号。“掌控?”沈清徽瞳孔一缩,她浅笑:“不,只有我能救她的感觉更美好。”掌控具有强制性,而掌控一个人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对方听话还好,不听话就是自找麻烦。只有救赎处于绝望中的人,才能让对方全身心的信任,不用她刻意安排什么,一切也能如她所愿。沈清徽是沈懿唯一的救赎。不是她选择掌控沈懿,而是沈懿求着她安排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林绿的判断显然失误了。林绿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的恼意转瞬即逝:“我没想到您心里藏有一个救世主的梦想。”沈清徽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并无褶皱的袖口,薄唇微勾:“我对这个世界的存亡不感兴趣,我只对成为她唯一的救赎感兴趣。”“何况,林医生。”她声音一顿,抬起头对林黎笑了笑,语气真诚:“你身为我唯一的心理医生,直到目前为止,你对我依旧知之甚少。”林绿的嘴角抽了抽,她一直知道自己看不透沈清徽,当年是这样,现在依旧是。她皮笑肉不笑道:“您还是和当年一样伶牙俐齿。”沈清徽喝了口水,语气轻快:“我想你要说的恐怕是尖酸刻薄。”林绿沉默,沈清徽分明不是沈篁的亲生孩子,丧母时年纪也才那么小,却继承了她骨子里的冷血与刻薄。倏然,林绿想起某种可能,言辞犀利道:“您透过那个孩子想要看到谁?”当初那个孤独无助的自己,还是把你视为全部的两位母亲。“林医生,那你呢?”女生轻笑一声,说的话一针见血,扎的人血肉模糊:“透过我你又想看到谁?”是你当年爱而不得,最后在执行任务时意外牺牲的我的亲生母亲——沈秋瑾吗?我的眉眼,可是和她年幼时相似。林绿听出她的未尽之言,表情瞬间狰狞,她捏紧沙发扶手,眼里的悲痛剧烈翻涌,有谁说的话能比故友之女更诛心,无论多少次都让她无所适从。医者不自医。沈清徽欣赏了一会儿她脸上的扭曲,这是来自方才她举例不当的小小报复。片刻后,她不紧不慢道:“身为心理医生,却带着主观色彩看待自己的病患,你是否……有些失职了。”是相当失职,因为故友的缘故守在她身边却让她差点丧命,利用职务之便成为她的心理医生却毫无用处,林绿神色黯淡:“可您不会换掉我,不是吗?”沈清徽表示赞同:“当然,我要让我的姐姐们安心,换成其她的心理医生向她们撒谎时,未必能够做到和你一样的滴水不漏。”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愉悦地笑出声:“呵,再者说,她们对你的职业操守和专业能力深信不疑。”沈清徽明褒暗讽的能力,常常让人自叹弗如。那件事发生以后,林绿成为她的心理医生,沈清徽将整件事的细节毫无保留地告知她。因此,林绿比很多人都要了解当年那件事的始末。可惜的是这并不是病人信任医生的表现,反而是她封闭内心的证明。按理说,正常人亲历那样血腥的场景,精神崩溃是常态。可沈清徽不是,她重新振作起来的速度相当惊人,仿佛只是无意间经历了一件,根本不值得难过许久的事,想开了就能走出来。乃至后来,林绿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人的基本特征。沈清徽作息规律,三餐固定,体育锻炼也没有落下,有自己固定的交际方式。本质上,她的生活模式和身心健康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除了性格越来越冷淡。然而,一个人的性格组成由多种因素影响,根本无法成为有效参考。她这种人,要么成为天才,要么成为疯子。林绿自知自己对沈清徽的心理状态无能为力,决定让沈家另谋高就的时候,沈清徽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谈。“林医生,在这方面的心理治疗,国内没有比你更优秀的心理医生,国外的心理医生我的家人们并不放心,除了你,她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女孩笑意优雅,将利弊娓娓道来:“何况站在私人立场,你已经错过了我生母的人生,应该不想再错过我以后的人生吧。”林绿寸骨生寒,她和沈秋瑾是同学,十几年的朋友,她自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知晓她对沈秋瑾的感情,怎能想到会被她的亲生女儿一语道破,这个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俨然变得陌生。她听见自己加重的呼吸声:“您想要什么?”“很简单。”女孩轻叹一声,为把时间浪费在解释这件事情上感到惋惜:“告诉我的姐姐们,你需要对我进行长期的跟踪治疗,而我已经在一点点好转。”她真的有在好转吗?林绿看着那对标志性的凤目,感到毛骨悚然。沈清徽根本早就步步为营,林绿甚至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场“交易”,于是节节溃败。她妥协之余,不甘心地问了最后一句:“为什么选择我?”沈清徽垂睫,遮去深眸中的情绪,半晌后,她莞尔道:“因为我对你知根知底,而你一定会对我的事守口如瓶,我没有理由选择其他人,即使换成别人最后依旧能够达成我的目的,可是我不喜欢太多的变故。”她陡然换了称呼,一如儿时:“林阿姨,拜托您答应我,可以吗?”往事呼啸而过,女孩的话犹在耳畔回响,林绿惊出一身冷汗,她重新戴上眼镜,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上次的鲜花饼还有吗?”沈清徽缓和语气,冷冽的气势收敛回去。“有。”林绿语气讪讪,这次的谈话该提前结束了。沈清徽每个月过来一次,林绿会对她进行例行询问,以便交给沈家的报告有内容可写,至于某些谈话内容,完全属于她们之间的共同隐私。倘若时间充裕,她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下午茶,可她记得沈清徽不嗜甜,对茶点类一向没有要求。沈清徽长睫下敛,侧脸柔和:“小孩子爱吃甜食,偶尔放肆,无伤大雅。”她低头,亲了亲沈懿的额头。下午茶有鲜花饼,阿懿应该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