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余孽沈清徽心里装着事,晚上吃饭心不在焉,叶糜在桌边几次想说话,都被她用冰凉的眼神制止。“阿懿,沈宅出了点事,我需要回去一趟,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沈清徽给洗完澡睡在**的小人盖好被子,她俯下身摸摸沈懿的额头,眼含歉意:“这周六你也不用和白焰姐姐回沈宅了。”今天是周一,沈懿明天还要上学,沈清徽不愿意让沈懿来回奔波,何况即将在沈宅发生的那些事,她不想让现在的沈懿知情,沈懿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沈懿陷在被子里,显得脸小小的,一对能摄魂的眸子凝在沈清徽身上,万分的依赖与不舍都藏在其中。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扯动沈清徽的衣角:“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她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要解释,可她害怕她与沈清徽这短暂又漫长的分别,让黑暗将她伺机吞没。得到过汹涌又热烈的爱意以后,人难免会变得患得患失。“当然。”沈清徽爱怜地亲亲她的脸蛋:“只要你有时间,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她调暗床头灯,五官越加柔和:“糜姐姐会在家里陪着你,晚上阿懿害怕的话可以去和她睡。早上白焰姐姐送你去上学,放学后我会和你视频通话。你要什么就和白焰姐姐说,她都会想办法满足你。”说到这,沈清徽停下来,想了想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交代的事。陡然,她捕捉到一句话。“我会想你。”沈懿的嗓音细如外面的风声,不仔细听就会被人漏掉。沈清徽一阵恍然,反应过来后轻笑:“我会很想你。”“乖宝宝,晚安。”直到把沈懿哄睡后,沈清徽才换了身衣服走出卧室。叶糜靠在墙边站着,看到她出门,直起身问:“阿懿睡了?”“嗯,睡了。”沈清徽换了身黑色的收腰翻领长袖衬衫,她的脸庞本就生的冷白,现下这着装更衬得她如雪山上化不开的一捧冰雪,气质清冽,望而生寒。她站在叶糜面前,觑着卧室门口:“糜姐姐,这几天阿懿就拜托你照顾了。早餐和晚餐我会吩咐冬藏的人送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平时都是她在做一日三餐,如果到外面吃的话,她和沈懿最常去的就是冬藏,这样安排她就不用担心沈懿吃不惯了。叶糜一瞬不瞬地看她,沈清徽接着说:“你每天都要给她检查作业。”“上学的时候要提醒阿懿把水杯带上。”“小孩嗜甜,但是两天只能吃一块巧克力和两颗糖,不能让她多吃。”……几分钟后,终于说无可说。沈清徽猝然停声,她才发觉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叶糜的表情难以辨明,仿佛已经透过少女的冷面,窥探到躲在背后瑟瑟发抖的女孩。沈清徽本不必说那么多,又不是一去几个月半年不回来,况且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半点耽搁。可她要不断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压抑下心中沸腾的负面情绪。“诶。”叶糜突然上前几步抱住沈清徽,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她伸手揉乱沈清徽一丝不苟的头发,故作轻松:“宝贝早点回来。”沈清徽舔一下牙齿,好半晌,才闷声应她:“会的。”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沈清徽这一次回沈宅,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后,她们才能再见面。叶糜坚持要把沈清徽送到宜室雅苑的门口,沈清徽拗不过她,只能默许她陪自己出去。“走吧。”沈清徽坐进来接她的车里,冷声命令。叶糜目送她冷凝的表情飞驰而去,重重地长叹一口气,她转身沿着人行道往回走。叶家这一辈中她排行第三,她的妈妈叶迟生是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因为工作需要经常飞去国外出差,所以很难长时间陪伴在她身边。三大家的育儿传统之一,便是当一位母亲没有时间或能力亲自抚养女儿时,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将孩子交由家族里的其他女性照顾。不少孩子小时候并不是与亲生母亲在一起生活,而是在姨姨家、姐姐家或其他女性亲人家里长大。叶糜从小就住在夏花间家里,夏花间年长她十岁,却比她要大一辈,算半个妈妈又是半个姐姐。沈篁和夏花间的爱情故事,她是主要见证者之一。她们是少时青梅,两小无猜,一个恣情纵意,一个如诗似画,长大后互剖心意,三家中便多了一对神仙眷侣。叶糜第一次见到沈清徽是在她上高一的那一年,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奶团子,乖巧地睡在摇篮里。叶糜在夏花间的鼓励下,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小宝宝的脸蛋,指尖传来的触觉柔软地不可思议。沈篁告诉叶糜,沈清徽的生母沈秋瑾是一位缉毒警察,出于客观原因,无法参与到沈清徽的成长之中,于是把孩子寄养在她和夏花间家里。沈清徽一岁时,沈秋瑾牺牲在缉毒前线,没过多久,沈家查出沈秋瑾的牺牲并非偶然。一位同僚妒忌沈秋瑾身为女性却位居高位,完全无视她因此付出的无数血汗,一次次不顾性命地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反而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勾结,谋划了一场杀局,把信任队友的沈秋瑾引上绝路。沈秋瑾的妈妈的母亲在战争年代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早年为驱逐侵略者立下过汗马功劳,是她亲自给沈秋瑾起的名字。秋瑾秋瑾,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宁死沙场不死阴谋,沈秋瑾这一生光明磊落、尽忠职守,不是死于为国捐躯,而是死于小人算计,这样凄厉的下场真是荒唐屈辱。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于某天深夜被不名人士砍断双腿,他们迫害同僚的事也遭人揭发,仕途尽毁。冤有头债有主,沈家人担心他们的妻儿受社会道德绑架,被迫照顾一个残疾人的下半生,干脆帮有意愿离婚的女人和他们离婚,无意愿的人只能一辈子深陷泥潭。从那以后,沈篁和夏花间正式成为沈清徽各种意义上的妈妈。叶糜陪着沈清徽长大,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一团粉白到五官渐明,姐妹俩亲密无间。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们本该一直幸福快乐,这些年,岂止是沈清徽失去了妈妈,她同样失去了最亲近的家人。一个家,瞬间破碎支离。“喂。”叶糜抱膝坐在地毯上,客厅里一片漆黑。“叶糜?”楚岚没想到叶糜还愿意给她打电话,一时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她披衣下床走到阳台上。叶糜醒过神,她在难过时居然还是下意识地给楚岚打电话,寻求片刻的安慰,她苦笑一声:“抱歉,我打错了。”楚岚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心里一揪:“你怎么哭了?”这是她们分手以后第一次聊天,她心想叶糜怎么会那么难过?叶糜一边掉眼泪,一边哑着声:“没事,我挂了。”“叶糜!”楚岚顾不上掩饰,语气着急,却只听到叶糜挂电话的声音。楚岚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凉风灌入她的脖颈,冷地她直发抖,她才彻底清醒过来。这一次,被留下的人是她。沈宅主宅。整一片都燃起了明灯,秋风肃杀,古月孤寒,今夜,被沈家豢养多年的猛兽,再一次从沉睡中苏醒。正门门口,夏白光和沈杨迎接了一批又一批从各地赶回来的沈家嫡系,离粤地稍远地区或在国外生活的沈家人预计三日内全部抵达。沈清徽在决定先去接沈懿再回沈宅后,请沈慎微以她的名义通知了沈家所有嫡系一条消息。“九一七一案,余孽已全部抓获,七日内祭奠亡人,请速回。——沈清徽”沈家人日夜兼程,只为奔赴一场往事的结果,这一次,便让一切过往终结。沈清徽疾走在长廊上,负责接应她的沈慎微紧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家主”响起又落下,如一出粤剧里的南音,把在场所有人的心神扣紧,她甚至来不及点头示意,一路直奔此行目的地而去。沈家地下室一共三层,偶尔会用来关押与审讯沈家的叛徒与仇家。韩定远的双手被铐在审讯椅上,嘴巴被布条绑起来,明明沈家还没有对他动过刑,可他依旧如同一头丧家的恶犬,头发凌乱,双目赤红。沈清徽隔着单向透视玻璃反复审视这个男人,917小队的人全部肃立在她身后。韩家为了保住这位长孙的性命大费苦心,通过特殊手段改变韩定远的身份与样貌,让他和她们掌握的资料上的人天差地别。如果不是沈家有非常优秀的犯罪心理行为分析师,又花费大量的资源不断地进行追查,或许他一辈子都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都不过是他一笑而过的谈资。沈清徽眼中再次泛起淡红的血色,那两起惨案留给她最大的后遗症,便是她一旦接触到当年的相关人员,眼中就会浮现若隐若现的血色,让她理智尽失,让她行如孤魂。她转过头,对所有人下了死命令:“除了我和他,审讯室不要留任何人,你们也不许闯进来。”“我不接受。”沈慎微大惊,她态度坚定:“必须有人在场。”沈清徽这个状态怎么让人放心。“慎微姐姐。”沈清徽没有强求,而是忽地压低声,偏冷的音色如上古的凰鸣,震得沈慎微心神恍惚。“他是最后一个人了。”最后一个罪人了。那些雨声与血迹宛在昨日,沈慎微心底的痛苦与憎恨因为这句话被释放,她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又无法放任沈清徽做出那么危险的事,只能沉默地挡住她的去路。可她也知道,家主要做的事,沈家人拦不住。沈清徽与她对视,眼里是寸断的悲痛与无声的哀求。“让她去吧。”在场辈分最大的沈不期突然说话,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对峙,她深深地看了沈清徽一眼,表情肃穆:“家主,请您记得您的身后还有沈家。”我们永远不会让您孤军奋战。沈清徽听出她的未尽之言,鼻尖酸涩,她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所有人都沉默地为她让出一条道,不一会儿,审讯室里看守的人得到命令开门出来,沈清徽与她们擦肩而过。“咔嚓。”门被人从里面关上。“姨,让清徽一个人进去真得可以吗?”等门一关,沈慎微急切地问不动如山的沈不期。沈家人谁不知道今晚对于沈清徽,对于整个沈家意味着什么,但是谁也不确定这件事结束以后,沈清徽要去往的是人间还是炼狱。“西洲到哪了?”沈不期回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沈慎微福灵心至,她说:“她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今天沈西洲在外地参加某个文学类项目的省赛,她一接到通知就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回来。只要有沈西洲在,沈清徽一定会没事,沈不期是深信这一点,才敢让沈清徽一个人进去与恶魔相视。红衣报喜,白衣送葬,黑衣奔丧。不知今夜,几人生还。-----这一章揭开了之前写的诸多伏笔,强烈建议忘记前情的人把前文再看一遍,后面的行文节奏会非常紧凑,可能每句话都藏有特定的意义。沈家回忆篇和家主的过去有关,篇幅不短也不长,如果不喜欢看的话可以跳过这部分,看家主和阿懿的养成日常,可我提前声明,我只会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写,不合心意安静离开。(回忆篇的阅读须知只强调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