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军训“哔——集合!”高悬烈日下,少年们汗流浃背。新生一开学便要去某部队的训练营军训,集中住宿,统一管理。唯一人性化的是学校允许学生携带手机,不过要自行保管,一旦丢失,概不负责。一开始大家连自己班的人都没认全,每次集合都会有人走错班级。人多的地方最不缺好事者,他们最爱打听这个,八卦那个。谁谁谁在原来学校很出名,哪个班女生长得漂亮,某人的鞋是什么名牌……当天下午,沈懿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敌意的、觊觎的、观察的、好奇的,各式各样的议论,以她为中心延伸到每个班。“七班那个女生长挺漂亮,她谈男朋友没?”“她以前哪所学校的?外地转来的?”“一看就是大小姐,这种人我们班以前也有一个,两面三刀,你们和她接触小心点。”“人家中考考市第一,侬哪能比?”……当事人对这些话一无所知。日头毒辣,军帽下延出一片阴影,旁人只能看清女生未点而红的唇,以及优美的下颌线。尽管如此,也足以让人无限遐思。沈懿站姿标准,如擎天的玉竹,清劲挺拔。教官经过她时频频点头:“还行,有点样子。”正在神游的沈懿,没能把这几句话听进耳里。她还要好久才能回家见清徽。开学第一天,想她。晚上休息时间,宿舍里的人全都拿出手机。然而很快,她们停下各自的娱乐,不约而同地朝某**铺看去。女生嗓音温温柔柔:“宿舍是十人间。”她捏捏怀里的枕头:“冲凉很方便的。”她仔细回想:“中午吃了红烧茄子、青椒炒肉、油豆腐、水煮白菜还有白米饭。”她笑,眼如春水:“教官不凶。”她弯唇:“舍友很好呀~”听到这句话,偷听中的舍友遭到会心一击,她们纷纷放轻呼吸,生怕惊扰到正在打电话的沈懿。“哔——”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像开小差被老师当堂抓住的学生,女生神色有些慌。她依依不舍:“我要去集合了。”不知对面是应允了什么,女生软下神色,眼里涨起喜意。她和那人说:“充电宝带够了,拜拜。”沈懿挂断电话后,发现舍友们居然还没走,反而在无声地打量她。她耳边微红,然后迅速下床穿好靴子,柔声提醒道:“还不走吗?”其它人这才如梦初醒,如阵风一样飞奔出去。书房里,沈清徽用手背撑起额角,大拇指摩擦别在耳边的蓝牙。她答应过阿懿,无论多晚都要等她回电话。桌上摊开的相册里,女孩正仰头朝她笑,眼里深藏孺慕与依恋。年年如一日,未曾更改。两天后。集合场上,教官们去开会,总教官一个班接一个班的训话。“那边那个女生往哪看?前边有你小男友呢?”“男生都打起精神来!不要连女生都不如!都给我把背挺直!”“你们不要像个娘们一样!要做个爷们!”整个集合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只能听到总教官的训斥声,还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你!站好!”又一个不合标准的学生被逮住,总教官沉声:“你看看你周围的同学,连女生都站得比你好,你不嫌丢人啊?”那位男生颓下背:“报告教官!不丢人。”队伍里有人憋笑,总教官被下了面子,脸都黑了,他大力拍一下男生的背,呵斥:“你不嫌丢人,我嫌你丢人!”“女生都比你强!你算什么男人?”他话音刚落,队伍里突然传来清冷的一声:“报告教官!”总教官沉下脸,不满地望过去。女生婉白纤丽,气质清雅,直直地看他。总教官神色一顿:“讲!”“您的意思是,女生本来就不如男生,男生天生就比女生强吗?”女生嗓音柔和动听,说的话却有些“刺耳”。总教官确实是这样认为,他和女生平静的乌瞳对视片刻,又巡视一圈队伍里的学生,额头抬得老高。他冷声问:“你叫什么?”队伍里传来片刻躁动,许多人面露怒色。“报告教官!我叫沈懿。”沈懿面不改色,补充了一句:“我是女生。”“出列!”总教官厉喝,全场噤若寒蝉。沈懿走出队伍,静立在他跟前。总教官脸色铁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懿字句清晰:“我知道。”她稍提音量:“女生不比男生弱,男生不比女生强,强弱与性别无关。”好啊,死不悔改!总教官讥讽地撇一下嘴,他说:“在家听父母!在学校听老师!在公司听老板!”语一顿,他怒声:“在这里!听我的!”“报告教官!”沈懿绷紧后背,表情起了变化:“我的家人告诉我:‘如果一位将军在战场上做出错误的判断,依旧刚愎自用不肯听从别人的劝谏,那么,ta输掉的不止是一支军队,一场战争,甚至可能是一个国家。’”这话太扎心,总教官气得额角突疼,他指着地面,表情凶狠:“你好好站在这反省,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再走!”沈懿挺直脊梁,她扬声:“我没有错,即使您是教官,也无权让我受罚。”全场哗然。其他班里有人不满道:“至于吗?一点小事顶撞教官。”“就是啊,害我们不能解散。”“艹,热死了,有完没完?”“要不要那么敏感?”“那么喜欢出风头?”“女生就是比男生弱啊,无语。”人类是群居性动物,在集体之中容易失去自我,要么保持沉默,要么跟随主流,自己都能成为“正确”且“安全”的大多数人。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大声喊道:“所以有些人活该被歧视,活该被看不起,活该一辈子被当成连男生都不如的废物。”“你什么意思?”知道自己被骂的那些人看向那名女生。女生同是梧桐初中出来的人,她朝这些人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你们跪久了站不起来,被男人歧视都不敢反抗。”难道这真得只是小事吗?明明性别歧视隐藏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里,永远没有人指出它是错误的观念,永远都把它当成常无伤大雅的日常言行,一旦有人发声,便觉得对方是异类,过于敏感和多事。岂不荒谬?怎不可笑?旁边一位姓夏的女生搭腔:“封建社会,女人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裹脚束腰,这在当时不寻常吗?现在你们觉得这样正确吗?”她朋友跟着说:“就是啊,不是那些女性先烈站出来,指出其中的不平等,这样的‘正确’还要延续多久?”“你们也不想想,自己今天凭什么站在这里?和其他男生一样走出家门接受教育?”有些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他们不禁骂道:“神经病吧,扯那么多。”每个班都乱成一团,彼此间辱骂不断,还差点引发肢体冲突。“够了!”总教官一声怒吼。吵闹的声音消停了一点。“你觉得你没错?”他僵着脸问沈懿,谁能想到一个外表那么无害的女生,原来那么难对付。沈懿不卑不亢:“我没有错,错的是您。”沈家人,不以侮辱摧颜,不以强权折腰。总教官沉默,用猎鹰似的目光盯着少女,一滴汗从沈懿鼻尖掉落。突然,总教官摘下军帽,他把军帽捏在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指着沈懿喊:“你啊!你啊!”沈懿岿然不动。“原地解散!”总教官拿她没办法,怒气冲冲地走了,所有人轰然散开。“沈懿。”沈懿的舍友一拥而上。“吓死我了。”其中一位舍友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教官要对你动手。”“没事,他不会的。”沈懿眉眼弯弯,随后又想到什么,苦恼地抿一下唇。糟了,清徽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很担心她。“阿懿有没有被他吓到?”晚间,沈清徽将双手搭在护栏上,阳台的风吹过裙摆,牵出底下的莹白。不远处,长灯绰绰,树影迎迎,离人还未归家。沈懿跪坐在**,绕玩耳机线:“没有啊,不过总教官被我气得够呛。”梧桐学校从来没有用性别定义过学生的能力,无论是智力还是体能,都是按照个体的综合素质进行考量。老师也从来没有教过学生,女生就应该怎么样,女生不应该怎么样,而是作为人本身应该如何。谁知道世俗学校这般不堪。总教官说的话过分难听,沈懿忍无可忍才会发声,还有下次,她一样会做出这种选择。听她语气,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沈清徽心里松了松。她揶揄:“和你西洲姐姐有样学样。”沈西洲高一军训时,也曾因教官说了侮辱女性的话,与教官发生冲突,好在事情和平解决。后来这个事被当成经典案例,编入梧桐小学的心理课教材,三家孩子无人不知。沈懿听到沈清徽的笑声,脸都红了,她抱紧从家里带来的龙猫抱枕,轻声控诉:“你还笑。”沈清徽清咳一声,她说:“我不笑。”“阿懿。”女人眉心微冷,她叩击护栏:“需要我帮忙吗?”沈懿知道她的意思,少女语气绵柔:“不用啊,都过去了。”她有些叹息:“如果让你出面,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敢发声只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顶撞教官不必考虑后果,而不是关注这件事本身的对错。”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思辨能力,毫无理智,只会盲从,怀揣恶意猜测别人。一如这些天,有心之人对沈懿的造谣与诋毁,无凭无据都能编得和真事一样。家里的小丫头性子倔,思虑周全,沈清徽妥协:“好,要是他针对你,你就和我说。”沈懿应声好,与她说起悄悄话。三家从来不会放弃对利益与权势的追逐,世道艰险,身为女子更是不易,如果没有物质与法律的保障,又怎么能幸存到今天。她们不去主动伤害别人,要自保时也绝对不会手软。-----乱嚼舌根的人真得很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