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生死几辆改装车驰过夜色,停在满地残骸与人血的隧道里,车上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下来。“梁哥,阿威好像死了?”张聪环顾四周,看到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梁成威,声音有些发抖。梁成武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突然,他飞起一脚,把张聪踹翻到地上。他操着口音骂道:“丢你老母。”尽管在听到车辆撞击声时,他已经预感到梁成威会出事,可真听到别人说他弟弟死了,便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杀人。张聪捂住钝痛的胸口,吐出一口血,他站起来,忙不迭地向梁成武道歉。梁成武怒瞪他一眼,示意一旁的阿水:“你去看看阿威。”阿水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走到四肢几乎被撞散架的梁成威身边,他蹲下去探梁成武的鼻息,然后对着梁成武摇了摇头。梁成武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看向倒在不远处的夏白焰和沈清徽,眼神狠毒如刀。突然,他一边伸手示意,一边朝两人走去,男人的吼声传出老远:“他/娘/的,刀呢?”“把刀给我!今天我就弄死这个死三八。”梁成武被弟弟的死刺激地发疯,走路都带着一阵风。陈宗实连忙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一排擦得锃亮的大砍刀,五十厘米的刀身又厚又长,刀锋处反射出雪白的刀光。他小跑过去,把砍刀递到梁成武手中。梁成武握紧刀柄,他一脸煞气地走到夏白焰和沈清徽身边,然后把盖在沈清徽身上的夏白焰一脚踢翻。他看一眼夏白焰的脸,发现不是照片上的人,于是他转移目标,一把抓起俯躺着的沈清徽的头发。女人的玉颈往后仰,满脸的血污,唇色苍白,像一只垂死的白天鹅。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弟弟才会被撞死,梁成武心里怒火中烧,看着沈清徽的目光,仿佛即将择人而噬的恶狼。“臭三八!去死吧!”他松开手,高举起手中的砍刀。“哔——”突然,喇叭长响,一道强光照过来,梁成武动作一停。“威哥,有人来了!”陈宗实大喊一声。沈西洲被他们的车挡下,根本冲不进来,她死死地盯着梁成武手中的刀,手臂不断颤抖。只见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远远地望过来一眼,男人挑衅式地将刀尖对准她指了指,然后回过头,重新举起砍刀。“啊——”沈西洲双目欲裂,眼睁睁地看着嗜血的刀光从空中划过,然后重重地劈入沈清徽的后背。衣服被刀锋割破,血肉翻出伤口,沈清徽瞬间被淹没在血海之间。梁成武站起来,满脸都是溅出来的血,他举起砍刀,对着车里的沈西洲狞笑,刀尖下不断滴出鲜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全部人!操起家伙!杀了她们给阿威报仇!”他的同伙迅速分好砍刀,然后人手一把刀,朝车里的沈西洲包围过去。亲眼目睹梁成武砍向沈清徽的那一幕,沈西洲痛得喉咙里涌出血腥味,她拎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刀,打开门下车。“她/娘/的,活见鬼了。”有人看清沈西洲的长相,心中大骇。刚才她坐在车里光线不够清楚,现在走出来,不熟悉的人咋一看到她的脸,只觉得和倒在地上的沈清徽一模一样。梁成武也是一惊,刚才这个人不是倒在地上,被他砍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张聪问:“梁哥,到底哪个是我们要杀的人?”“管她?一起杀了就是。”梁成武抹一下脸上的血,一行人逼近沈西洲。沈西洲同样在朝他们走来。草木枯败的季节,寒风凄凛,女人的乌发被红绸带束高,衣角与红带翻飞。她身似苍木,透出几分萧瑟与哀凉。“铮——”刀刃出鞘,带出一阵鸣声。沈西洲丢下刀鞘,表情分外肃杀。热兵器时代到来以后,学习近身搏斗和使用枪/械成为大势,剑术和刀法式微,然而现实生活中,尤其是在全面禁枪的国家,真正伤人的往往是刀具,很多人根本无力抵抗。松鹤武院开设了正规的刀剑课。沈西洲上第一堂刀剑课时,老师就告诉她:“西洲,要学会藏锋,才不会伤害自己和在乎的人,也要学会出锋,才能够保护自己和在乎的人。”后来她离开松鹤武院,依旧日日勤练,不曾有一日荒废。今天沈西洲手中的这把刀,便是一把改良后的唐横刀。古朴的刀身上流溢冷光,正映出她眼中的森然杀意。刀刃伤人亦救人。沈西洲右手持刀,整个人如一柄出世的上古名剑,每走一步,便将无涯夜色破开一道伤口。她自幼习武,七岁持刀,从小到大冷静从容,极少失态,这是她继会玄山一事后,第一次在心中产生那么汹涌的怨气与怒意。她拼去半条命才护住的人,凭什么要经受这样的伤害与欺辱。她今晚,定要用这些人的血祭刀!须臾,两边人狭路相逢。“杀了她!”梁成武等人疯狂如野狗,手中的砍刀径直朝沈西洲劈去。沈西洲左右闪避他们的攻击,她抽起唐横刀,刀光行云流水,密集地斩到这些人的身上。梁成武挥舞砍刀,怒不可遏地斥道:“你们是废物吗!砍她啊!”沈西洲陡然盯紧他,目光幽冷,她硬是迎着几道刀锋,转眼间就逼近梁成武。一把砍刀从她右臂上剜过,与此同时,她将唐刀刺穿梁成武的腹部。“呵——”沈西洲当下厉喝一声,她抽出刀提起一脚,正踢中梁成武的下巴,梁成武瞬间面带惊恐地飞了出去。忽地,又是一刀劈下,沈西洲脊骨发寒,她往后弓腰,堪堪避过砍向自己脑袋的刀光。沈西洲猛然回头,眼睛血红,她看着这群亡命之徒,想着生死未卜的沈清徽,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意。寒风尽数灌入喉咙,她声嘶力竭道:“你们该死!”又是几道血影掠过,这些人手中的砍刀应声而落。他们浑身是伤,均是一脸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地狱修罗般可怖的女人。“疯子!”听着耳边的咒骂声,沈西洲的神色愈加孤冷。她似一只矫健的矛隼,敏捷地避开他们的攻势,每一刀都正中要害。这些人,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从他们身上涌出来的血,在地上延开诡异的纹路。又是一刀落下,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漆黑的刀身上。转瞬,最后一个人轰然倒下。路灯长明,沈西洲被笼在一片光影里,她急喘几口气,握着唐刀的手臂紧绷。比白玉无瑕的脸颊上,淌着别人的、自己的鲜血,使她带着一种残缺而狰狞的美。她的脚边是横陈的身体,周围只有呼啸的风声,远处高楼灯火零星,此情此景,宛若人间炼狱。沈西洲用手背擦一下嘴角的血,她凤眸低垂,从人堆中找出梁成武。她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梁成武,她学着他刚才的动作,高高地举起了唐刀。梁成武目露惊悚,下一刻,男人的尖叫声划破黑夜。沈西洲将唐刀钉入他挥刀的那只手的掌心,冰冷的刀身折射出女人心中滔天的恨意。做完这一切,沈西洲身体不稳地摇晃了一下,她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往前走,一种无力的悲怆感往上涌,她的身体和心理已经痛到麻木。“滴!”突然,她的耳机里自动接入一个电话:“西洲,我们来了。”沈西洲往身后看去,车队的鸣笛声响彻整条高速路,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她转头背对着光,走向生死未卜的沈清徽。沈清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背部的刀伤让人目不忍视。沈西洲看到她身上的血时,一路踉跄地扑跪到她身边。“姐姐。”沈西洲垂眼沈清徽,根本不敢轻易挪动她的身体。她的裤子都被地上的血渗透了,湿乎乎地粘在大腿上,她心尖打颤,伸出还算完好的左手,想要去探沈清徽的气息。中途,她又似想起什么,整只手悬停在半空。她把手往衣角处,用力地擦了擦,有些自责地呢喃道:“脏了。”她的手脏了,会吓到姐姐,一定要擦干净。“姐姐。”沈西洲擦干净手,又低声轻唤沈清徽,可惜,没有人回应她。她拂去散在沈清徽脸颊上的头发,女人的呼吸比纸还要虚薄,仿佛随时要被风撕碎了。沈西洲表情将哭未哭,既狼狈又哀伤,她的姐姐爱哭,那么疼,怎么受得了。她努力地扬起笑容,像儿时一样,用十分温柔的口吻道:“对不起,这次没有保护好你。”她的眼角泛起深红,方才伤人完全不惧的人,此刻牙齿都在发抖:“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好不好?“西洲。”沈西洲听到自己的名字,神情恍然地抬眼看向费舟桥。费舟桥神色隐忍,指了指她不断流血的手臂:“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小懿我来照顾。”沈清徽去海外的时候,费舟桥一直留在沪上处理事务。沈清徽被送回沪上的私立医院抢救,她接到沈西洲的电话后,就立刻送沈懿过来了。沈西洲沉默不语,满眼哀凄,她的视线绕过费舟桥,停留在表情沉痛的沈懿身上。好半晌,她才声音沙哑地说:“舟桥,代我向阿懿说声抱歉。”抱歉,她没能保护好清徽。费舟桥心里难受,她长舒一口气:“我明白的,你先去找医生,我和她说。”沈西洲迟缓地点一下头,她好像背负着万斤之鼎,又努力地用尽全身的力量,撑起自己的脊梁不要垮掉的人,每走一步,背影就沧桑一分。费舟桥看得眼圈发热,她拼命收起泪意,转身蹲到沈懿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少女颤抖的肩膀。沈西洲刚下楼,立刻就被等着她接受治疗的医生送进手术室,医生对她身上的伤口进行消毒和缝合。医生告诉她,如果她再晚一段时间过来,恐怕会留下轻微的后遗症。从始至终,沈西洲都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手术结束后,她起身要走,连休息一下都不肯,主治医生不敢拦她,只好放任她离开。沈西洲出手术室时,天色正在逐渐转醒,天空呈一片灰蓝色。医院里弥漫冰凉的消毒水味,连洗手的水都像是兑入医用酒精,让她肌骨生寒。沈西洲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一捧,两捧,三捧……直到呛进好几口水,她才逐渐冷静下来。她撑住洗手台边沿,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头发湿润,双目猩红,前所未过的狼狈。忽然,她放在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似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怔怔地拿出手机。沈西洲划开屏幕,看到被她设置了特别关注的宋纾发来的两条消息。爱你~:西洲爱你~:去哪了?沈西洲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紧手机,她转身走出洗手间,脸上的焦躁显而易见。很快,她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给宋纾回了个电话。“西洲?”一听到爱人熟悉的声音,沈西洲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她低低地喊了一声“老师”后,捂住脸崩溃痛哭。“姐姐……姐姐在手术室里。”一向淡定自持的女人,一边哭一边说:“我该早点过去的,早一点就好了,我不是故意那么晚过去的,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好多血,老师,地上好多血,我害怕,老师,我怕……”“我好恨他们,恨不得他们死,他们为什么不去死,不去死啊,呜呜呜呜呜——”“姐姐被欺负了,他们很坏……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她像一位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朋友,满腹委屈与惊惶无处安放,只能不断地哭,哭得眼泪模糊,哭得心口钝痛,才能感觉到自己稍微好受了一点。宋纾听着沈西洲语无伦次的话,心痛得不行。她从认识沈西洲的那一天起,这个人在她面前就始终温暖而坚忍,烈日骄阳一般的活在这世间,好似一切的魑魅魍魉都不敢近她的身。这还是第一次,沈西洲在她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样子。她叹口气,语气温柔道:“西洲,听我说,听我说好吗?”沈西洲抹着脸上的眼泪,止不住地抽泣,可她还是很乖地应道:“好。”“深呼吸,慢慢来。”沈西洲听她的话,缓慢地深呼吸,氧气灌入肺部,窒息感稍退,她清醒了一点。宋纾听到那边的呼吸声平缓下来,她又问:“你在手术室外面吗?”“不在。”沈西洲揪着脏兮兮的衣角,模样可怜地垂下头。“去手术室外面坐着吧,这样清徽一脱险了,你就能知道。”宋纾语气笃定,好似沈西洲一回去就能收到好消息。“嗯,我现在回去。”沈西洲起身往回走,宋纾说的对,她该守在沈懿身边,和她一起等沈清徽出来的,谁都可以垮下来,她不可以。宋纾多少知道三家的事,她也没有多问沈西洲经历了什么,而是思虑周全地说:“我给你准备几套换洗的衣服,等会儿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给你送过去好不好?”“好。”沈西洲哽咽,可怜兮兮:“老师,抱抱我。”“抱抱抱。”宋纾哄她:“不哭了,我中午到,别怕。”别怕了。-----“她会哭,也会怕,更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