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暂代忽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架移动病床被几位护士推出来。白色的病床单下,沈清徽双眸紧闭,本就偏白的肌肤,此刻呈现出病态的苍色,被血濡湿的乌发淌在枕头上。女人脆弱得像凝在窗上的雾气,轻轻一呵就化成水滴滑落,几息之后,再也找不到半点,她存在过世间的痕迹。沈懿伸手拉住病床,不让她们继续前进,那对乌瞳浸没在泪水中,折射出深浓的哀恸。她唇瓣颤抖,字不成句道:“一眼……我再看她一眼。”跟在病床后面的主刀医生夏前一怔,她立刻明白沈懿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患者还活着,要先把她送去清洁一下,等下转到重症病房。”听到这句话,沈懿瞬间被抽光全身的力气,她颓然地松开手,看着沈清徽戴上氧气罩,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视线。沈西洲上前一步,问:“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夏前直接用通俗的话说:“从鬼门关里抢回半条命,还有半条命要看她的求生意识。”她叹息:“如果二十四小时内,她能够成功退烧,你们安心等她苏醒就行。要是没有的话,不排除伤口进一步恶化的可能,不过根据她的各项身体数据的分析,我更倾向于前者。”夏家名下的医院招募诸多医术一流,却因性别在公立医院饱受排挤的女性医生,每年也一直在开展与国外高端医学团队,学习交流与合作的项目。夏前在业内更是声名显赫,只要患者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用一把手术刀和阎王爷抢人。尽管手术十分成功,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前,此刻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这次救的可是沈清徽,沈家的家主,稍有差池,便会引发山崩海啸。只可惜,她的医术那么高超,却医不好人心。夏前感慨:“幸好没有伤到脊椎。”不然就算不死,沈清徽也废了。沈西洲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没有伤到脊椎?”她明明看到梁成武劈地那么用力,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怎么可能失手?除非——夏前接下来的话证实她的猜测:“要么是凶手故意砍偏,要么是她自己避开了致命伤。”亲眼目睹沈清徽遭人凌虐的沈西洲心气不稳,她几乎可以推演出沈清徽当时的心理活动。沈清徽在昏迷中转醒,却察觉到有人逼近,暂时没有恢复反抗之力的人,只好佯装尚在昏迷之中,最后在致命一刀落下之前,凭借本能避开死神的镰刀,又因剧痛重新失去意识。满脸泪痕的沈懿突然问夏前:“医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夏前深深地看她一眼:“当然,不过要找护士长消完毒后才能进去。”她看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一眼,补充:“一次只许去一个人。”少女顾不上道谢,如展翅的黑蝶,身形翩跹,飞向她心心念念的那枝绝色花。等她走后,沈西洲神色冷肃,对夏前吩咐道:“院长,从今天开始,医院全面戒严,不再接诊任何病人,住院的病患,全部转移到夏家名下的同级医院。除去清徽静养的那层楼,所有楼层腾空,由三家的人接手。”夏前一一记下。临了,她问:“你是沈西洲吧?”沈西洲一愣,点头:“我是。”夏前一笑:“久仰,身上的伤再找楼下的岑医生看一下吧,保重好身体再去做那些事,三家辛苦你们了。”沈家双姝,宛若双生,三家之内,无人不知。沈西洲听懂夏前的言外之意,她朝夏前深鞠一躬:“清徽也拜托你们照顾了。”她重新直起身,看向依旧站在走廊上的各位家人,声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二十四小时后,所有人在这里集合,现在都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心情。”她一顿,眼中杀意大盛:“我们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走廊上硝烟四起,病房内素白无声。沈懿坐在病床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徽,她还没有从发生的这么多事里回过神来。当时她守着点,想要叫沈清徽醒来时,Nikita断开她们之间的通话,她重拨回去,显示无法接通。沈懿以为沈清徽和以前一样,临时有公事要处理,安静地等待半个小时后,Nikita传回消息,和沈清徽车上的“望舒”系统彻底失去联系。三个小时后,费舟桥将她送往医院。“清徽。”沈懿低声喊完,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她握住沈清徽的手,细细摩挲皓腕,系在手腕上的手绳被血污脏,血色一直沁入玉里,鬼魅又妖异,好似将沈清徽的魂魄也锁在其中。沈懿心里千疮百孔,她低下头,嗅到熟悉的冷香,还有一点怎么都散不去的血味。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集装箱里,飘摇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无依无靠。“清徽。”沈懿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像只出生不久急需安全感的小兽,不断地舔吻沈清徽发烫的手背。“呜呜。”她发出呜咽声,眼泪在被单上滴开:“沈清徽,大骗子。”“骗子,说过不会瞒我任何事。”她有些怨,又爱惨了这个人,结果痛的还是自己。“早知道这样……”沈懿声音极轻,她勾一下嘴角,泪掉得更凶了:“早知道这样,我该早点告诉你我爱你,让你离不开我,去哪都带上我。”“沈清徽,你是笨蛋你知道吗?”沈懿的声音被压在被子之间,含糊不清:“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抱抱我,我害怕。”她今年十七岁了,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沈清徽不在身边,便慌,便怕,没有一刻能得安生。她神情凄婉地抬起头,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然后稍微起身,在沈清徽额头上落下一吻。女人脸色苍白,如沉眠中的天上谪仙,给不了她的小姑娘半点回应。沈懿辗转来到她耳边,她用手指拨开沈清徽的头发,唇软软地贴上去。女生在她耳边,笑靥如花,语气温柔而决然:“沈清徽,从小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便葬在你身边。”说到这,她的眼角重新被染得通红,泪水漫上来,湿哒哒地向下掉。“我的命都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你不会忍心丢下我的对吗?”她本来应该永远深陷泥潭之中,任人欺/辱与践/踏,是沈清徽救了她,这个人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她生则生,她死则死。病房外,已经换上宋纾送来的衣服,正准备敲门进去看一眼的沈西洲,看到沈懿伏在沈清徽身侧的背影,她沉默地注视了很久,最后转身离开。五个小时后,沈清徽的烧逐渐退下来,夏前接管了病房和病人。沈懿被几位姐姐看着、逼着吃了点东西,草草睡了一觉后,又固执地守在沈清徽的病房外,等医生开口允许她进去守着沈清徽醒来。高速路上的后续,也陆续地从警方内部传回来。三家带走了那些还没断气的人,京西的人紧随其后,派专业的凶杀现场处理者,把满地的车辆残骸,几具尸体和地面血迹迅速清理干净,没有留下半点可供警方调查的痕迹。这场爆炸,成为一场悬案。或许依旧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追踪,但是对于某些大人物而言,这个案子,必须要立刻封锁到档案袋里,完全没有浪费警力继续查下去的必要。医院的大会议室里,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沈西洲坐在主位上,挺拔如松:“从现在起,我将暂代沈家家主和沈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这是清徽签的授权书,你们过目一下。”历史上为了应对家主重病或受伤期间,无法处理事务的突**况,可以由家主指定或由三家推举一个人,暂时负责各项工作的运行。她示意费舟桥将授权文件的复印件,人手一份派发下去。费舟桥在各位翻看文件时,解释道:“尽管沈小姐从未公开参与过集团的会议以及工作,然而近年来每一个重大项目的方案制定,几乎都离不开沈小姐的贡献。”“我可以以沈总首席秘书的身份担保,沈小姐是除沈总以外,最适合管理公司的人。”“无论是从法律层面还是现实层面,沈小姐都是暂代沈总的最佳人选。”费舟桥缓口气,肃容道:“我也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沈总身体康复以前,协助沈小姐管理好公司。”文件内容十分详细,可见制定者是一位心思十分缜密的人,右下角的签名确实是沈清徽的签名无误。可是在场的人,几乎全部都发现了这份文件的异常之处。沈慎微率先开口问:“这份文件上的日期是今年一月一日,为什么?”难道沈清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测到,自己有一天会身临险境吗?又或者说是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年,今年的第一天。沈西洲惨然一笑,她首次露出这样无力的表情,声音有些低落:“她……她每年元旦那一天,都会签署一份授权书。”“她和我说,沈家家主这条命,一半在人间,一半在阴司,谁也不知道明天她会在哪里。”“她拜托我。”沈西洲的眼睛迅速红了一片,她深呼吸,哑着嗓:“她拜托我,如果不幸来临,请我暂代家主之位,接替她保护好家里的每一个人。”沈篁和夏花间的猝然离世,是一道永远横亘在沈清徽心头的阴影。无论她是否愿意,为了三家,她都不得不做出这个准备。在每一年的开始设想自己的死亡,在每一年的结尾庆幸自己的偷生。沈清徽的做法,既稳妥又残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曾间断。沈西洲阖下凤眸,又轻轻抬起:“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我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沈西洲曾经是三家的光,后来化为三家的影,无论光或影,她始终都是三家的守护神。她和沈清徽,永远都是三家的守护神。从这天起,私事成为公事,三家与京西之间的厮杀彻底拉开序幕,两大商业帝国正式交锋。造价昂贵的真皮沙发里,聂合章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这人。三个小时前,沈氏集团的人约见,他亲自招待了这批人。今天这批人带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是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面不改色道:“沈总,商人重利,可这财来得太轻易,总是让人心生不安。”之前沈清徽要和他联手对付京西,本质上只是为了牵制京西的一部分精力,好让三家更快地把女孩们解救出来,而他能够得到的好处,不过是和沈氏长期的合作,沈西洲给出的报酬却过分贵重了。沈西洲直视眼前这只老狐狸,声音是女人特有的温柔蛊惑:“京西在游戏领域的产业,我们沈氏分文不取。只要聂总在关键时刻,给予京西致命一击,我们会协助你们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京西的酷游。”“商人重利,最忌不义之财。”沈西洲轻笑一声,语气很冷:“京西的东西,我们嫌脏。”聂合章可不觉得这句话是在讽刺他,沈氏就是有这样的资本说这样的话,何况两边前有旧怨,虽然不知道是否后有新仇,他关心的只有自身的利益。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沈总,你这是要京西的人身败名裂啊。”沈西州忽地抬起眸,那张酷肖沈清徽的脸,看的聂合章眉心一跳。她身上寒意久久不散,眼神犀利:“我们不只要他们身败名裂,更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聂合章不是第一个合作对象,京西名下也不只一个酷游,她们这一次,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赶尽杀绝。聂总抚手称快:“好,合作愉快。”“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