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酒杯落在地面上炸裂的声音把陆望吓了一跳。他和林盛秋同时转头, 只见餐馆外的一张桌子被人掀翻了,饭菜撒了一地, 当事的几个人好像正因为遗产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离得近的顾客连忙搬着自己的凳子躲远。他们闹了许久,声音大的几乎全场人都能听见,闹到最后也没争论出一个结果, 最后只好不欢而散。等他们离开, 老板娘抱着扫帚过去打扫,将散落在地面上的碎片倒进垃圾桶里,林盛秋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走过去, 默不作声地开始帮忙。老板娘似乎是害怕他把自己的手划伤, 连忙让林盛秋把碎片扔掉让她自己来, 她一边擦拭着桌子, 一边低声抱怨:“一个月总有那么几个人闹事, 有什么问题不能在自己家里解决么, 非得跑到我这里来, 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一旁围观的人听后跟着打趣,说老板娘人美心善做饭还好吃, 夸着夸着老板娘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又风风火火地跑进厨房要给他们多炒几个菜。这段小插曲来的快去的也快,林盛秋回来的时候见陆望的筷子放在桌子上,似乎没有要再动的样子,两个人今晚都没什么胃口, 林盛秋把剩下的菜打包,拎着给林枫华带的那一份去结账, 陆望便站在店门口等他。外面的天彻底黑了, 陆望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脚尖踩着地上硬硬的泥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么站在原地发呆,路过的寒风把他的脸颊冻得僵硬,他动了动脸上的肌肉,感觉有点奇妙。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球鞋,陆望飘远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他的目光顺着眼前的长腿往上移,最后停留在林盛秋那张漂亮的脸上,对方的唇角微微抿着,沉默地看着自己,陆望总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林盛秋一直没开口。两个人对视了一秒,接着转身并肩,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回走,胳膊时不时撞在一起,陆望悄悄把藏在口袋里的手放出来,手背轻轻蹭着林盛秋的手背,对方凸出的指节摩擦着他的皮肤。突然,林盛秋猛的把他的手抓住,死死扣在自己的手心里,陆望微微一怔,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可林盛秋没看过来,他半垂着脑袋,路灯的光芒勾勒他侧脸的曲线,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认真且漂亮。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陆望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热意,柔软的指尖描摹他的每根手指,他的动作格外轻微,带着贪恋,带着不舍,好像要在他的指间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陆望暗暗地在心里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耳边刮过的风都不再冷冽,他觉得自己快因为林盛秋烫熟了。他今晚没选择回家,而是打算和林盛秋在医院呆一晚,两个人躺在医院陪护自带的小**,不远处的林枫华轻轻打着鼾,陆望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侧过脑袋时恰好撞上林盛秋的视线。对方直勾勾地看着他,陆望被看的不好意思,红着耳尖问:“怎么了?”林盛秋摇了摇头,缓缓移开目光,接着轻轻合上双眼,陆望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渐渐的困意也侵袭过来,他悄悄侧过身,把自己蜷缩起来,整个人钻进林盛秋的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属于林盛秋的心跳贴着自己的耳朵,这样的感觉让陆望觉得奇妙又上头,他躲在林盛秋的怀里,好像能躲过一整个冬天,再睁开眼时,也许春天就来了。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林盛秋说要送送陆望,两个人刚离开病房,两只手又缠在了一起,陆望感受着他的体温,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生日那晚。他们俩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那晚发生的事,把那天晚上当成了专属于彼此的小秘密。在到达医院门口的车站时,林盛秋才把陆望的手松开,残留在手心里的温度跟着一起消散,陆望低下头抬起自己的手微微弯曲了几下手指,接着他抬眼,朝林盛秋看了过去。“林盛秋。”他轻轻开口,寒风随着他张开嘴的那一秒变得猛烈了几分,陆望眯了眯眼睛,“如果你真的要离开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林盛秋愣了一下。“不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也行,至少跟我说一下你走了,这样我就不会……”情绪来的突然,陆望控制不住地哽咽,他觉得自己的鼻尖酸的厉害,努力压抑着自己喷薄而出的感情,说道,“这样、这样我就不会老惦记着你了……”他的声音消失在冷冽的冬季里。林盛秋紧紧皱着眉,沉默不语地注视着他,眼底的情绪陆望看不太懂。过了好一会儿,公交车缓缓停在两人面前,陆望用力咬了下自己的下唇,上车之前他回过头盯着林盛秋,声音颤抖着说道:“今年新年市中心会有烟火表演,你来和我一起看吧。”林盛秋紧皱的眉间忽然松开了,黑亮的眼睛看向陆望,接着小声地回答了一句:“好。”他的音量太小了,或者是周围的风声太大,被陆望捕捉到的时候他还一阵恍惚。司机催促着陆望赶紧上车,他连忙投币钻进车厢,快速跑到靠近窗边的座位,他和林盛秋搁着窗户对望,陆望一只手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呼出的热气在上面凝结出一片白雾。“你一定要来!”陆望喊道,只是声音被面前的窗户阻隔,传入林盛秋的耳朵里时微乎其微。林盛秋点了点头,抬起手冲他挥了挥。他目送着公交车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林盛秋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随后转身,恰好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林逸安。对方顶着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冷眼看着他,半晌后才抬起腿朝林盛秋走过来。林盛秋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林逸安被风吹乱的银灰色头发上,然后对方的声音和风一起传了过来。“你还要准备多久?”林逸安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好,话里话外夹杂着不耐烦,但又不得不压下自己这样的情绪,以至于他的表情都跟着变得怪异起来,“爸爸他没办法再等着你了。”林盛秋掀起眼帘,他站在迎风的位置,肆意的狂风吹的他眼眶发涩,差点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启唇,下一秒就听见自己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和林盛秋分开之后,陆望的生活就开始忙的连轴转,难熬的期末考试刚刚过去,他就被沈乜和陆禹城架上车回到了自己外婆家,利用自己为期不长,仅仅只有两个星期的假期,趁机回去陪外婆过个新年。Z市和X市相隔甚远,陆望没办法偷偷跑回来,再加上沈乜总是盯着他,还是在陆望的软磨硬泡下,才同意在跨年的那天从Z市回来,和自己朋友去看烟火表演。陆望掰着自己的手指数日子,每天都要给林盛秋打个电话,确定他还没有离开,只有听到林盛秋的声音,他慌乱的情绪才会稍微安定下来,所以到了可以回去的那天,陆望早早地定好了最早的一班车票,甚至不等沈乜和陆禹城起床,就自己拖着行李箱回到了X市。他坐在车上,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街景,此时的街边路灯上到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各家店铺也装扮的喜气洋洋,陆望的手心不自觉开始冒汗,觉得自己离林盛秋越来越近,胸腔下的心脏也跟着跳的更厉害了一些。几乎想都没想,甚至没来得及放下行李,陆望一下车就往林枫华住的医院跑,站在熟悉的病房门口,陆望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推开门的时候,发现林枫华隔壁床已经来了新的病人。他往里走了几步,发现林枫华的那张病床空着,陆望皱了下眉,拦住正在给隔壁床治疗的护士问:“姐姐,三十二床的病人呢?”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早就办了出院手续出院啦。”陆望愣了几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林盛秋的号码,电话那头响了许久都没人接,最后只能自动挂断。不安的感觉顿时萦绕心头,陆望拖着行李箱飞速冲出医院,在路边拦下一辆车,报了林盛秋家的地址后,催促着司机赶紧开过去。窗外的街景飞速闪过,陆望再也没有心思去看,他的手指在手机上跳跃,不断给林盛秋发着消息,时不时就点开看一眼,只是每条消息的末尾只有一条“发送成功”,对方却迟迟没有接收。到达林盛秋家楼下,陆望急匆匆地下车,期间还差点忘记拿上自己的行李,他拖着行李箱跑到楼梯口,直接把箱子往旁边一推,迈开步子三步两步往楼上跑,到达门口的时候,他被一口气呛得止不住的咳嗽,陆望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边走过去用力敲响林盛秋的家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在空****的楼梯间回**,感应灯熄灭亮起,亮起又熄灭,陆望的双手都敲红了,火辣辣的痛觉直窜头顶。许久过后林盛秋家对门的邻居突然开门,手里拎着垃圾袋的阿姨穿着拖鞋走出来,在看到门口的陆望后吓了一跳,她推了推眼睛,仔细辨别了一阵,才走过来问:“你找人啊?”“嗯。”陆望回头,通红着一双眼睛,“阿姨,这家人去哪里了?”阿姨想了想:“好像回老家了。”“什么时候走的?!”陆望睁大眼睛。“好几天了吧。”阿姨吸了口气,皱着眉打量了一番陆望。陆望咽了口唾沫:“那他们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我哪知道。”阿姨摇摇头,“但我看他们之前好像把这个房子卖了,多半不会回来了,诶——我看你挺眼熟,是林大哥儿子的同学吧?”陆望“嗯”了一声:“我找林盛秋有事情。”“哎哟——那孩子……好像不是林大哥亲儿子。”邻居阿姨啧啧两声,“林大哥回老家那天,我看见他也被人接走了,接他的人应该还挺有钱,开的车都是我没见过的。”陆望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轰隆一下,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空,差点从楼上摔下去,邻居阿姨见他脸色不对劲,连忙过来扶住他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我没事,谢谢阿姨。”陆望僵硬地扯动自己的嘴角,轻轻推开她的手,浑浑噩噩地转身下楼,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似乎都在跟着发软,汗水把他整个后背都打湿了。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陆望回过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沈乜打过来的电话,他的指尖抖动几下,接通来电,刚刚把听筒凑到耳边,电话那头沈乜的声音就猝不及防传了出来。“陆望!你真的长大了!回去也不知道跟爸爸说一声,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陆望扬起脑袋,飞速眨巴几下眼睛,闷声闷气地问:“爸,白易叔叔家怎么走啊?”沈乜顿了几秒:“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就是想——”鼻尖酸的厉害,眼泪差点就要滚出来,陆望吸了吸鼻子,轻轻哽咽了一声,“就是想问问。”“你白易叔叔出国了。”沈乜的话直接把陆望砸晕了,也不管后面沈乜说了什么,他抖着手指挂断电话,陆望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整个人累的厉害,他扶着旁边的扶手,小心翼翼坐在了台阶上,接着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整个世界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以声音。“骗子。”他低声喃喃,压抑着小声呜咽,“说好了要告诉我的。”“骗子。”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助。陆望不知不觉在这里待到了夜晚降临,一楼住户家里的电视声从门内穿透出来,酒杯互相碰撞,住在里面的人互相道贺新年快乐。放在脚边的手机第三次传来没电提醒,这时,突然震动几下,陆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湿漉漉、红肿的眼睛往手机那边看了看,他的目光有些迟钝,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在看清来电人是谁后,陆望犹豫着接通了电话。“陆望!”许黎隔着手机冲他喊,他那边太吵了,所以不得不放开声音,“你到底来没来啊!表演都快开始了!”陆望的嘴唇麻木的动了几下:“我不来了,你和宁苍好好玩吧。”“啊?!!”许黎的音量陡然增大,“你怎么又不来啦——哦,我知道了,你小子要和林盛秋过双人世界是不是!见色忘友的小兔崽子!”听到“林盛秋”这三个字,眼眶里的眼泪又控制不住般滚落出来,陆望死死咬紧自己的嘴唇,肩膀耸动几下。“我没有。”他回答。许黎那边安静了几秒,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你怎么啦?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只是感冒啦!”“好吧,你和林盛秋好好玩吧,我不打扰你们俩了!但是——陆望,我先祝你新年快乐!”许黎的声音戛然而止。陆望抱着黑了屏的手机,整个人颤抖的厉害。“新年快乐。”他自言自语道。“烟花很好看。”在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悄悄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