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任务。”暗室的最中间, 摆着一个方寸大小的电子屏幕。屏幕上是一个漆黑的乌鸦图像,暗红色仿佛要滴下鲜血的眼睛,透过屏幕, 幽幽地望向来人。整个设备似乎还连接着一个机械音响,刺耳的机器音正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去东大, 调查一个名叫‘酒厂’的组织。看看到底是谁打着组织的旗号, 在外面招摇撞骗。”“……”电子屏幕正前方,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低垂着头。他的一头银发在电子屏暗淡光线的映照下, 隐隐有些发蓝。这正是摸鱼摸到一半,突然被叫回安全屋开会的红方琴酒。一切打断他摸鱼生涯的事情, 都是糟糕的事情。这个“酒厂”一听就是很麻烦的事情,光是想想就知道, 调查这种一击脱离的组织有多么大的难度。不过……原来发生在东大的爆炸案,和组织根本就没有关系吗?亏他当时还揣测了半天,组织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一个高智商人才,搞了这么一出大戏。又是假意安装炸弹,当着所有人的面挑衅警视厅,再大摇大摆地留下“酒厂”的名号……硬生生让全日本人民记住了“酒厂”的大名。现在仔细想想,按照组织这种千疮百孔的状态, 肯定是找不出什么能干的人才。就连调查“酒厂”这种任务, 都得交到他这个卧底手上:)所以躲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 究竟是这个组织的对手,还是某个自诩正义的新组织?对方把地点选在东大,是单纯看中了东大新生及其家长的社会影响力, 还是, 东大隐藏着什么他们还未曾查明的秘密?无论是什么, 新的工作又要来了。这一次还是随机抓一个壮丁来帮忙吧。“……我知道了。”琴酒低下头, 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艰难扯了扯嘴角回复道。·从诸伏景光出现开始,楼道里的黑暗再也没有停留多长时间。每一次光线暗掉,清脆的脚步声都会随之响起,声控灯很快就会被再一次点亮。安室透站在楼道最高处,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两个人。其实,诸伏景光刚刚从黑暗当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怀疑过对方的身份。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景光从组织当中假死离开,除了那最后一通电话外,再也没有和他联络过。他不了解景光的去向,也不敢去了解。在组织中的“苏格兰”已死,安室透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可能对还活着的诸伏景光造成威胁。所以只能什么都不做,不去听、不去看、不去了解、不去追寻。维持着这种彼此互不相识、从未联络的状态,才是对他们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当诸伏景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安室透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不是又是组织布下的陷阱?但组织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却无法掩盖他的眼神、举止、神态、动作、语气以及给人的感觉。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诸伏景光,是他相处数十年的旧友。然而他最熟悉的、失联许久、未曾见过的旧友,非但没有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反而站到了他即将要抓捕的目标身边,冷着脸望向自己。安室透站在高处,看得很分明。黑发青年侧着身子,斜对着久川悠,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对方,彻底断绝了对方往下掉的可能性。这是极具保护性的姿势,也是对方下意识的选择。而久川悠,在听觉被剥夺,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的状况下,非但没有对诸伏景光的靠近展现出任何排斥,反而下意识向诸伏景光的方向靠了一点。这同样是对方下意识的选择。换言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景光和久川互相认识,并且互相信任。这种信任程度甚至达到了,足以让景光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审视他的程度。还有那句话……他听不见,是什么意思?久川悠的背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仔细想想,其实他和久川的所有正常对话,都建立在对方可以看到自己的前提下。只要久川悠背过身,或是光线出现问题,导致对方看不清他的嘴型,所有对话都会终止。原来久川悠不是回避了他所有的问题,而是根本听不见……他一直靠着辨认嘴型装作安然无恙吗?对方所说的耳疾,不是什么借口,是真的要来医院复查。一个耳朵出现问题、年纪很小还在读书的组织成员,为什么会了解组织大部分成员的情报,又为什么会认识景光和松田?难道久川悠真的是和他一样的卧底,只是更加接近组织的高层?安室透忍不住向下迈了一步,出声询问道:“这到底是——”“别问。”诸伏景光抬起头,神色冷凝,天蓝色的眼睛里蔓延出一股凉意。他伸手扶住久川悠的肩膀,往上迈了一级台阶,注视着这个看上去格外稚嫩的金毛旧友。明明年纪都差不多,但是这边的零和另一个世界的,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一头金毛因为匆忙地跑上跑下,变得乱糟糟的,一股脑堆在头顶。淡紫色的眼睛里少了很多凝滞的情绪,空出来很多空间,足够装下面前人的倒影。这是……这么多个世界里,最接近原初的降谷零。喉头被奇怪的情绪糊住,眼眶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泛起隐约的湿意。他静静望着傻呆呆站在楼梯上方的那只金毛败犬,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直到——一片寂静的楼道里,声控灯再一次暗下,黑暗如同巨幅幕布般猛地降下。视觉被剥夺之后,触觉和听觉都被放大无数倍。他能感受到手掌下方的肩膀,热量源源不断传过来,温热到烫手的程度。他甚至能够听到身侧人轻微而有规律的呼吸声。诸伏景光的意识迅速清醒过来,他搭在久川悠肩膀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在黑暗的环境当中,他的内心忽然涌出一股想要逗弄稚嫩版降谷零的强烈冲动。但他还是刻意压低嘴角,顺带着消化了这股冲动,毕竟是Boss的任务,还是先好好完成比较好。他深吸一口气,出声刺破黑暗。“什么都别问。”·许久未见的幼驯染,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天蓝色的眼睛压抑着一片湿意。他压低嗓音,极其认真的说道:“你只需要信任他,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就可以了。”……信任他?信任久川悠?安室透愣在原地,淡紫色的眼睛因为过度迷茫,微微睁大。他已经完全跟不上那两个人的节奏。景光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久川悠,又为什么让他也跟着信任久川悠?这种不辨来由的信任,既让他疑惑,又让他担忧。疑惑这种信任的由来,担忧景光是不是遭受到欺骗。就像那个傻到把久川悠当成朋友,和琴酒同桌而坐还误以为对方是外国友人的松田一样。但以景光的认真程度,这种信任并不是简单的、属于朋友之间的信任。这更像是一种甘心交托生死的信任。难道当时那件事发生之后,景光能够顺利地从琴酒手下逃走,就是受到了久川悠的帮助吗?在最危机的时刻、在他来不及赶回去的时候,是久川悠出手帮忙,景光才得以假死逃走?但久川悠如果真的是好人,为什么以那种姿态面对琴酒,又为什么要刻意报一遍酒名……等等,这该不会也是久川悠的演技和人设吧?!就像他必须假装出一副混邪乐子人的模样,才能在组织里继续混下去,久川悠可能也需要一副恶人脸的伪装?原来如此,所以久川悠才会主动提醒他注意伪装,避免被琴酒识破卧底身份。景光应该很清楚久川悠掩藏的身份,才会让他不要再问,不要再刺探更多的情报,以免对久川悠造成威胁……安室透忍不住往下走了几步,但又止步在距离诸伏景光只有几节台阶的地方。即便和对方面对着面,他依旧不敢询问对方的近况。组织内部的手段千奇百怪、层出不穷,如果他获知了诸伏景光的近况,反而有可能在面对琴酒的时候露出破绽。在确认组织、公安厅和警视厅内部没有组织卧底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状态。只有这种状态,不会暴露出任何信息。那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虽然搞不明白景光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久川悠,但这种情况下,久川是友方的概率要远大于敌方。安室透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他扫了一眼久川悠的背影,仿佛望着陌生人一般冲着诸伏景光点头致意。“那就拜托你送久川先生回去了,我还有点别的事情。”·“砰!”伴随着安全门再一次合上,金发青年的背影彻底消失。楼梯间里剩下的两人沉默片刻,相视一笑。“演得挺好的啊?”久川悠扶着楼梯往下走,一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黑色盒子。“现场发挥的不错,你是怎么想到这套剧本的?我记得,我好像没和你聊过这些吧?”系统卡牌的备注功能,有非常严格的字数限制。当时情况紧急,加之久川悠的耳朵又确实出现了一点短暂的小问题,他只来得及在备注页面上简短留言、让对方来这个安全楼梯接他,完全没有提及任何现场的情况。结果没想到,景光不仅如此妥帖地安排好一切,还在久川悠原本的剧本之上,又衍生出了一个更好的新剧本。这种昔日同期站在死敌身侧的剧本,真的相当出其不意啊……“我大概猜到了你的情况……琴酒才刚刚回来,你又要召唤我,估计是碰到了什么问题。”毕竟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个家伙更加倾向于自己摆平麻烦,而不是寻求场外援助。“下一次再……”诸伏景光顿了一下,自己也觉得他未说出口的要求,有些不符合久川悠的性格。他抬手抵住嘴,自觉无用地轻声笑了一下,揭过这一茬。“算了,估计说了你也不会听。”“所以你是怎么完美接上我的剧本的?”久川悠侧头望向身侧的黑发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微光。他之前为了大幅度提高[琴酒]卡牌和其他卡牌的反转指数,进行了一系列极其黑方的操作,包括但不限于组织黑方团建、当着红透的面报酒名……这些操作虽然成功解锁了一大堆卡牌,但也导致他本人的角色卡黑到发紫。他当时偏向于黑方的程度,甚至引得红透不惜冒着巨大风险,也要抓捕他。真的是险些翻车,喜提看守所一日游。为了安然无恙地从红方安室透的监管下出来,他纠结再三,选择召唤黑方诸伏景光。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这个家伙竟然直接帮他换了一个新剧本。“其实不难猜。”诸伏景光下意识放轻声音,低着头注意着他们脚下的台阶,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闷笑出声。“你都已经混到要被抓走的程度了,我只能努力往反方向挽救。”从他看见这个世界降谷零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从对方的眼神当中、读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熟悉又陌生,想靠近却必须远离,明明彼此认识却又要装作从未见过。这种畸形又离奇的关系,只有可能是和组织博弈过程中的产物。红方诸伏景光,应该是在卧底组织的过程中,遭遇了什么必须假死、脱离组织的事情,也因此和安室透断了联系。只需要拿捏好这种尺度,就可以成功伪装成这个世界的自己。而红透甚至没办法亲自找红景求证,因为他们必须装作不认识。这可是最好的信息差,放着不用多浪费?不如拿来给久川悠当护身符。“这样一来,这个世界的安室透对你的敌意会小一点。你行动起来,应该也会更方便吧?”诸伏景光低下头看了一眼腕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最多只够他把对方送上计程车。这一次的事情毕竟是突发状况,他身上的时间估计是拿不回来了。下一次再到这个世界,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可是那个家伙好像误会了什么……”久川悠回忆起安室透满含深意的话。“他好像误以为,是我救了这个世界的诸伏景光。”但事实是,真正帮助诸伏景光假死脱离组织的,很有可能就是安室透最忌惮的琴酒。对方放了一整个太平洋,一边强装恶人脸摆烂摸鱼,一边勤勤恳恳救死扶伤……“但这样不是很好吗?”青年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带着稍显迟疑的笑容,仿佛那个给出暗示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仿佛澄澈的湖面,一望到底,没有任何杂质。“这样一来,你的身份就更安全了啊。”·深夜。安室透结束了一天的打工生活,站在门口最后检查了一遍波洛咖啡厅的状况。除了那个被强行移走的卡座之外,其他一切都整整齐齐。他缓缓锁上门,正准备拔出钥匙,眼角余光瞥见了咖啡厅玻璃上的倒影——一辆纯黑保时捷,静静地停在他身后的路边,那个银色长发的男子靠在保时捷上,正侧目注视着他。怎么又来了啊?!一天经历三次心跳起伏,日常零零七工作制的安室透,差点没有猝死在他的新打工点门口。如果真的就此离世,第二天早上的新闻题目估计会变成——#受到诅咒的波洛,一天之内连死两人#安室透握着钥匙的手,不可避免地轻微抖动了一下。但他又很快回过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强行拔走了钥匙。趁着拔钥匙的间隙,安室透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清对方再一次出现的理由。今天上午的时候,琴酒和他已经在波洛见过一面,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完全可以在当时告诉他,而不是等到深更半夜费劲再跑来一次。对方特地再来一趟,一定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是久川悠和他说的话,还是……和景光再次见面的事情,被组织的人发现了?因为心里有鬼,安室透这一次稍显紧张,心脏剧烈跳动着,面上却若无其事。他借着把钥匙放回兜里的动作,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那把枪后,他心中稍定,缓缓转过身,故作惊讶地望向靠在保时捷上的琴酒。“有事吗?”“……”琴酒一言不发,墨绿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安室透,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暗黄色的路灯将他整个人罩住,纯黑色的大衣在暗光下,平添几分阴暗的气息。顶着对方热烈的视线,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自在。但波本的人设哪能是正常人啊,必须要装得越疯越好。金发青年扯着一抹热烈的笑容,冲着琴酒的方向大步走去。“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我?难道是要提拔我了?”“差不多吧。”银发青年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间透着一丝笃定。“哈?”安室透差点没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波本。”琴酒张开口,目光冷峻,表情严肃,语气深沉,仿佛在交代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组织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如果你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语调拖长,没说完的话刻意留白,给人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如果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会怎样?会在组织里更近一步?会见到那个藏头露尾的BOSS?会认识更多的高层?还是有机会接触到组织最核心的计划?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他不愿意错过的。安室透的兴趣完全被激了出来,他不自觉往前凑了一点,舔了舔下唇,直白发问:“什么任务?”“……你听说过酒厂吗?”·出租房。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青年。正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部手机。“确定由你来打吗?”松田阵平迟疑地瞥了久川悠一眼,有些担心。“警视厅那边,可以从运营商手里调到用户的个人资料以及IP地址。如果最后那群媒体把你卖了,他们查到你头上怎么办?”“你不是说,这个手机有反侦察装置吗?”久川悠窝在沙发上,面露迷茫。这个手机就是松田阵平本人,从警视厅警备部的材料室里偷渡出来的。是刚刚淘汰的警用手机,反侦察效果出类拔萃。松田阵平自上午从咖啡厅离开之后,一边继续跟进那起杀人案的调查进程,一边从材料室里顺来了这个淘汰的旧手机。他准备把警视厅内部发生的事情向媒体曝光,但这种事情毕竟不那么光明正大,多少还是要做点伪装比较好。松田看了一眼茶几正中间的黒壳手机,提醒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所有装置都有失效的可能性,而且这个设备已经淘汰了,我也不确定警视厅会不会使用更加先进的反、反侦察装置。所以风险是存在的,要不还是让我来打,免得把你拖下水。”帮助早川星野,是他自己的想法,原本就和久川悠没什么关系。他之所以会带着手机到久川悠的家里,只是想要和他再仔细商讨清楚应对媒体时的措辞。刚刚他们已经草拟出一整套说辞,在这种时候,也没必要拉着对方一起下水。松田伸手拿起手机,正想要起身离开,久川悠忽地劈手夺下那个移动电话。松田怔愣了片刻,下意识低头望去——仍旧斜靠在沙发上的青年,面上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睛却纯澈地惊人。“还是我来打吧。就算最后查到我头上,也不过是热心市民见义勇为。”久川悠扫了松田一眼,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万一查到你身上,那就是监守自盗外加抹黑警视厅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