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盐妈妈将十年前许盐的情况都跟陆奕珩说了。“盐盐这十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安安,所以他不是演戏骗你,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是安安……虽然,现在他已经清醒了。”许妈妈说着,双眸黯淡下去,脸上带着苦涩的笑。陆奕珩想说点什么,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想,许妈妈应该是恨他的吧?如果不是他,许盐十年前不会得抑郁症,十年后也不会清醒,他会一直以为自己是许安,会健康快乐……“陆先生,你不要自责。”许妈妈却忽然这样说道,她看着陆奕珩,温婉的脸上是安慰的眼神,“十年前你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原因并不全在你,至于十年后……是盐盐自己纠缠你,与你也并没有什么关系。”陆奕珩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许妈妈会反过来安慰他。在这时候,他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他爸爸看见他的日记后,将自己狠狠打了一顿的场面。是他太过懦弱,是他怕自己保护不了许盐,所以才在许盐被迫当众跟他告白的时候,选择了狠狠斥责他,甚至还说他“恶心”。他永远都记得那个中午,阳光猛烈地照在教室走廊上,他骂完许盐往回走的时候,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里是细碎而温热的泪光,模糊了走廊地板上那些短短的晃动的影子,让它们像一个个在他心里上蹿下跳幸灾乐祸的魔鬼,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他从小都那么懦弱,永远都不敢面对自己,即便在十年后与许盐重逢,还是选择了逃避。许盐曾经几次跟他剖白心迹,问他爱不爱他,可他总觉得,自己若是承认了,便输了……其实许妈妈错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其中许许多多的关节,只要自己在某一个关节肯不那么自我,退让一步,怎么会有今天的这样的结果?他跟许妈妈提出了想见一见许盐。许妈妈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可以,但是,我想结果会让你失望。”她带着陆奕珩上了楼,打开房间门,就见许盐躲在被窝里,汤子骏正坐在**,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见到陆奕珩跟着上来了,汤子骏蹙起眉,压低了声音问许妈妈:“伯母,他上来做什么?等下盐盐又……”他说着,没说下去。陆奕珩却像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似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许盐。大**,许盐像个跟人躲猫猫的小孩一样躲在被窝里,缩在床角,不肯出来见人。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车里的时候,许盐一个劲地往车座位底下钻,似乎一副不愿见人的模样。“他一直这样吗?”“嗯。”许妈妈点了点头。“只有我和季医生单独陪着他的时候会好一点。”他走过去,缓缓靠近床边:“许盐,我是陆奕珩……”才刚说完,许盐又从被子里发出尖叫声:“快走开!快让他们走开!”许妈妈忙快步过去,扑到**,一把抱住他:“盐盐别怕,是我,是妈妈,你别怕……”“啊——”传来的是许盐嚎啕大哭的声音。“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别这样……不要看我,不要看我……”那天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叫别人别看他。陆奕珩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许盐不让人看他。不过没等他问,汤子骏已经起身在他身上推了一把:“还不快出去?没看见盐盐这个样子了吗?”他愣愣地看着许盐,任由汤子骏把他拽了出去,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间,房门一关上,里面的哭声就小了下来。“你以后别来了行不行?”汤子骏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盐盐都成这个样子了吗?你还想怎么样?非要盐盐去死你才肯放过他吗?”陆奕珩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转身下楼了。这天晚上,他加上了许妈妈的微信,在微信上问她,为什么许盐一直喊叫人别看他?许妈妈很迟才回了个语音。“不要看我……你们不要看我……”却是许盐哭喊的声音,他的哭声那样惊惶而绝望,在这宁静的深夜里格外令人心悸,“求求你们不要看我……我再也不喜欢陆奕珩了,求求你们,不要脱我的裤子……”陆奕珩悚然一惊,头上“嗡”的一声,好像顶头一个霹雳。拿着手机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手机似有千钧重,握也握不住。他忽然就隐隐约约明白,在许盐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不堪的事。喉咙像是鲠了一块什么东西,热流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上来,冲向眼眶,冲向大脑,使他浑身都冷一阵热一阵的。他忽冷忽热,浑浑噩噩的,好像走进了一个什么混沌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拿起手机打电话:“喂?唐朝?”“大哥你又有什么事?你那个单子我真不接了……”“少废话,你派人替我去抓个人!”“我靠?”唐朝又惊又疑,“大哥绑架是犯法的啊,我以前可是人民警察!”“给你十万,出了事我负责!”“额……抓谁?”“王遥海!高中我们隔壁班的,一直欺负许盐那个!你快去!”“行吧,我只管‘请’人,人请来了你自己处理。”“啰嗦,你去就是了!”这天夜里,陆奕珩一直在**辗转反侧,脑海里响起的,一直是许盐的那句话:“求求你们不要看我……我再也不喜欢陆奕珩了,求求你们,不要脱我的裤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变成了一种罪孽?害得许盐要向他们这么卑微的求饶?在这时,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变成了许安,他还要催眠自己变成许盐来到自己身边,也许潜意识中,不被人允许的事,在变成另一个人,以报复的形式,就可以做了吧?十年前,周围人都羞辱他欺负他,就因为他长得胖而丑却喜欢自己,如今,他明明已经够优秀够漂亮了,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追求自己也不敢喜欢自己,只能借报复的理由接近自己……他想起了那只会唱《青藏高原》的机械八哥,又想起了许盐那时带着期望的、看向他桌面的、长久不会收回的目光……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又一次辜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