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个月里,周其琛回忆起他在阿姆度过的那两周,都觉得好像是蜜月一样。这两周里面郎峰飞了两班而已,其他时间他们都在他公寓里面度过。郎峰不但带他回了家,还带他去了各种旅游景点。他本来笑着说太俗气,什么郁金香奶酪农场和风车之类的像是中老年旅游团,可是郎峰说你想去我就带你去,而且他说要找点小众的没人去的地方。最后,郎峰带他去了他教父教母的朋友自己家的农场,里面也做自己家的奶酪。两个人躺在草地里面听风声,还在黑漆漆的小木屋里面睡了一晚。风车是郎峰带他骑自行车去看的,郁金香则是路边随便经过一片野草地的时候,郎峰发现的,然后两个人就停下来看花看了很久。临走的时候,郎峰去外面买了个拍立得,拉着周其琛要照一张合照。他也知道周其琛是不太喜欢照相的人,他软磨硬泡说服了他就好好拍一张,就摆在家里面自己看。那张拍立得照片里面,周其琛笑得规规矩矩的,被强光一照,倒是有点温柔派的九十年代电影明星的样子,在剧里面总是演男二号被发好人卡的那种角色。郎峰倒是很喜欢这张照片,拉着他又多拍了几张。最后,一张上了他的冰箱柜,另外一张郎峰说要自己留着,最后一张给了周其琛。周其琛把那张照片放到了护照夹的里层。护照夹里面有他的护照和飞行执照等重要证件,是比钱包还重要的东西。飞前等候的时候,他偶尔会偷偷拿出来看一眼。其实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了,明明可以随时传照片或者视频通话,也有那么多分享照片的社交媒体,可这传统又老套的照片拿在手里,感觉就是不一样。阿姆斯特丹之行之后,郎峰开始飞新航线了,阿姆斯特丹到新加坡。他那一个月都特别的忙。好不容易等他排班稍微得空,周其琛又通过了体测恢复飞行了。那一个月,他们在北京仅仅见了两面。后面两个月,周其琛真正过上了除了睡觉倒时差和公司强制规定的休息以外脚不沾地的生活,他甚至有两个礼拜不记得自己穿过制服和睡衣以外别的衣服。每天早起就是去签到,回家脱了衣服倒头就睡。有时候一礼拜七天,他七天不是在飞就是在外地,基本没着家。朋友里面,连做管制的方皓和做护士的林晓这两个视值夜班为家常便饭的人,在几次约他约不出来的时候,都说他太疯狂。之前他劳模也是有目共睹的,在北京在海航都是独一份,可现在他比之前更甚。因为排班拍得太紧,郎峰有两次想从新加坡飞北京来看他,周其琛都没办法保证时间。后来他们机缘巧合,倒是匆匆在新加坡见了一面,郎峰当时就提出过见面时间太少的问题,周其琛说等年底再说,结果两个人不欢而散。他也理解郎峰的难处,他自己也不是不想他,所以他后来打电话哄他,暂时是把他说服了。可是,郎峰的情绪真正达到临界值,却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如何,而是因为周其琛自己身上的事。那天北京时间十一点钟,他们打了个视频电话。视频的时候,周其琛就几次说他听不清,然后还把手机拿进了,凑了左边脸上去听。郎峰当时没觉得不对,是挂了电话以后,他突然给周其琛又打了电话进来,问他:你耳朵怎么了。和大众认知不太一样,飞行员除了有腰肌劳损和颈椎等等因为久坐导致的职业病,最常见的职业病其实是鼓膜塌陷,因为频繁起落时经历的空气压强变化造成的。周其琛在军队每日起降能达到几十次,比民航是只多不少,所以他也有这老毛病。最近因为飞得太多,本来就是轻微感冒,鼻腔堵塞,又顶着感冒继续飞,连着两天,这顽疾终于是找上门了。郎峰打那个电话的时候他只是耳鸣,耳朵里好像进了水,他也没当回事,以前这样睡一晚上就自愈了,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可是这次不一样,不间断的耳鸣持续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他有明显的听力减退,而且经常持续性抽痛。郎峰来看他的时候,他就是这种状态,不得已是和公司请了假不能飞了,而且右耳几乎听不到东西,这个疼法跟皮肉伤不一样,耳朵连着脑袋,痛得他要神经衰弱了。郎峰当时二话没说就开车送他去医院,然后久别重逢的两个人第一个本该浪漫的夜晚却是在海军医院的耳鼻喉科度过。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林晓带了外卖过来,她乍一见面就说周其琛:“让你悠着点,你说你,什么事儿啊,耳朵听不见了还想飞哪。”她倒是有心,这句话是对着周其琛的左耳朵说的。周其琛说:“飞是不能飞了,听指令都听不清楚飞啥啊。我不是也就强制休息了。”他侧身让林晓进门,然后用他能控制好的音量小声说了句:“今天Evan也在呢,少说我两句。”林晓笑了笑,也小声回他:“我们也就是说说。要问谁最心疼,肯定你家那位啊。”周其琛:“他心疼,我耳朵疼,差不离。”林晓又说他:“别贫。”这一顿饭吃的特别沉默,郎峰话不太多,林晓看出来了他情绪不太对,虽然他也在尽力礼貌,尽力找话题了。周其琛借口耳朵不好使,也没怎么说话。最后,林晓一个人觉得没意思,就先告辞了。走的时候倒是郎峰送的,到门口了,他低声说:“林晓姐,抱歉啊今天,我心不在这儿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们过来。”林晓说:“看出来了。你俩的问题,你俩来解决。”郎峰关上门以后就开始真刀真枪地解决问题。两个人没说两句就呛上了,是之前新加坡那场吵架的延续。郎峰是直脾气,周其琛更是嘴上不饶人,两边说话都很冲,都没藏着掖着。周其琛的立场其实很清楚,工作上的事情互不干涉,他早就说了今年会很忙,他等着攒够小时放机长。郎峰之前也还可以忍,可今天看他感冒了也继续飞,要不是真的出现严重的问题,估计他也是一点轻伤不下火线,要硬抗着。他意识到他是低估了周其琛对一切事物忍受能力的底线,无论是身体发肤的病痛,还是连轴工作的压力。“你说我要是没看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之前也不严重。也有过这样的,基本上睡一宿就好了。”“那我要是昨天不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飞都不飞了,明天去医院一样的。晚上去就得走急诊。”他有问,周其琛就有答,郎峰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他没再问了,只是沉下脸说:“这些细节不重要,我也不是要跟你争这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咱俩这个情况,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月见两次太少了,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我是真的不可以。我说想办法解决,我有提案,可你每次都不听。”“不是不听,我是不想让你迁就我。我这边……撑过今年年底就好了,就剩半年多了,我也不是不想见你,忍忍就过去了,到明年就好了。”“等着年底干什么?”郎峰也寸步不让。“不就是等着放机长。我算过了,到年底,时间是够的。”“一定要是今年吗?一定要是年前吗?”郎峰质问他。周其琛叹了口气,他用左耳朵贴近了郎峰的脸,然后说:“一定要是年前。嗨,本来没想告诉你,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现在你问起来也没法瞒着你。放了机长以后,年终奖更多。我想……年前再回一趟沈阳。”郎峰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倒吸了一口气:“你……”周其琛没让他说完:“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郎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把原本那句话说完。他说:“你总是在说一些未来的东西,可是我不是明年和你谈恋爱,也不是和明年的你谈恋爱,我们的恋爱是现在时,就是今天、现在、此刻,我和你的事。”说完这话以后,郎峰就收拾好箱子,从他家走了。周其琛送他到门口,追了一句:“再待一个晚上吧,明天再走。”他知道郎峰原本计划的是明天晚上走,这是临时改了计划。郎峰犹豫了一下,可最后他还是坚持说自己要先冷静一下,让周其琛想好了他们再聊。周其琛皱起眉头,又问他:“这么晚了你住哪儿啊。”郎峰回得客气:“没事,不用管我。”看着郎峰衣着整齐拉着箱子走下楼的时候,他右耳朵又开始突突地不可抑制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