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琅当着他的面坠入黑洞, 迴渊一剑碎百顷,直接将酒坊鬼连同整条街都给掀了。随后,在愕然众目之下,化作一道剑影, 径直投入到黑洞当中。黑洞内, 肉眼难视。天尊独立其中。他手中的沧澜剑响应主人心中的战意, 赫赫生威。白纱斗笠与衣摆无风自起, 银光匆匆掠过纱下含锋锐眼,随后, 沧澜剑剑身震吟。迴渊从心从剑,挥动沧澜剑劈碎了这道黑暗。他面前如同横着一块遮目的黑镜, 在沧澜剑下碎裂,一块块无声摔落。黑暗之后仍是黑暗,但迴渊在那一侧遥遥望见了小徒弟的身影。他一身金摆铺散脚边,若不仔细, 恍若鱼尾。垂眸散发, 面上赤色坠若红梅怒放, 直觉妖冶娴都, 绝殊离俗。迴渊木讷, 此番美景落在眼里,倒是不知道欣赏,只冒出零星的火气。这尾人鱼小徒弟实在是不走运,只要离了他,便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伤害,新娘桥鬼王境里满脚的伤势已让他不悦, 而如今更是凄惨。他修无心剑道, 自当静心寡欲, 百年来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除了上一次魔尊贩剑以双修为名戏弄他之外,迴渊还是头一回如此上火。走到少年面前,迴渊半蹲下身,却仍旧高出少年一截儿。少年知道有人靠近,先是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子,似乎非常抗拒谁人。而后他眼帘微动,仰首望来,瞧清楚眼前的人是迴渊,竟缓缓染上欣喜之色。少年的眼瞳澈如星河,明亮,炽热,倒映着他的身影,这一眼,迴渊平稳的心脏竟乱了节拍。知是我,方面露欣容。悸动难明。这类似的反应,迴渊只在与魔尊畅快酣战之时,也出现过几次。他并不明了这种心情,更无暇顾及,皆抛至一旁,不再多管。少年欢喜却未持续多久,便见他可怜兮兮眉头微蹙,面露哀愁。似乎有些沮丧,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之上,缓声道:“徒儿无用,总让师尊……如此费心。”迴渊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如何去应付别人的自怜自艾。他自始至终也没觉得晋琅麻烦,心中所想也不过是如何护好他,或是让他如何在这残酷修仙世道走下去。伸出手,迴渊喂着他又吞了一颗小丹药,指尖已然凝上净水决。先清去他衣上血浊,而后缓缓抚去面上宛如绽放的赤色花朵。少年依恋他指上水意,毫无自觉地倾斜脑袋,贴入迴渊掌中。后者凝决并起的指极其自然地舒展为手掌,拖住少年的脸颊。他蹭了蹭迴渊宽大掌心,才猛地回神,直做起身,耷拉脑袋,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儿。轻声道:“晋琅给师尊添了许多麻烦,甘愿领罚。”掌中热度一顷涣散,迴渊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不解道:“何来麻烦?”晋琅低声喃喃:“晋琅私自离开沧澜宗,还……还总劳师尊三番四次前来相救。”是这么说吧?晋琅记得凌越海冲分秘籍的茶言茶语大全上就是这么教的。而迴渊也是耿直,他直接反问了一句:“何来私自?”把晋琅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晋琅才把话圆回来说。“徒儿没有告知师尊,便与长老、师哥师姐们擅自离宗,师尊……不怪徒儿吗?”“你既是跟长者同行,便算不上擅自与私自,何来责怪?”啧,木头你某些方面有开明的离谱,叫他剧本要怎么走啊!“况且……”嗯?迴渊这个万年陈冰难得说完一句又一句,晋琅来了精神,听他继续说:“你所历之劫,皆因为师而起,为师又有什么资格怪罪于你。”隔着白纱,他看不清迴渊的脸,亦想象不到迴渊说这句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情。晋琅只是盯着那层飘忽的纱微微发怔,嘴唇动了动,时过半晌,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徒儿……腿疼。”他不知道说些什么,相比这番温言,魔尊大人更习惯他拔出剑,怒不可遏地朝自己劈过来。所以晋琅选择转移话题。他发现迴渊对他的鱼尾巴尤其重视,只要晋琅喊一句腿疼,迴渊便总会依着他,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迴渊这人,与世隔绝久了,自然不在意他人眼光,更不在意世俗言论。而这也是晋琅为数不多能跟迴渊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正如晋琅所料,迴渊环来一臂,将他纳入怀中。他现在的身体太弱小了,对迴渊而言,就像是只娃娃。故而他只需要手掌托抱着晋琅大腿,便能让晋琅完全坐在他怀中。看似冷心冷脸的天尊为人师,竟温柔得叫晋琅探不清其底线。然而晋琅要的,并不是这番师徒温情,而是更深层次的,迴渊的心。可欲速则不达,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迴渊已经习惯了与他有肢体接触,这已经很出乎意料了。原本的晋琅都已经做好了一两百年才能稍见冰雪初融的打算。迴渊一手持剑,一手抱徒,轻松自若。晋琅的重量对他而言顶多就算是跟小羽毛,还不及另一只手的沧澜剑重,但迴渊抱起来却是控制力道,以免伤了脆弱的人鱼。他们前方融出了一条黑色长廊,大有请君入瓮之意。迴渊天尊,无惧天地,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冥州万鬼城。就算对方不做请君入瓮这一招,单凭方才晋琅浑身带血的凄惨模样,他也断不会轻轻放过。复行数百米,忽见幽光。迴渊收紧手臂,低语一句:“抓紧。”而后行出黑廊。倒没有想象中的百鬼侵袭,迴渊环顾四下,身后是道高耸入云的砌石青墙,密密麻麻的墨色法纹绘满墙面。晋琅埋在迴渊肩头,露出的半只眼稍微眯了眯,心下一动。炼祟引鬼纹,上古禁术之一。此纹法邪妄无比,听闻需要以世间恶念为墨,活人为笔,每日不停地书绘符文,整整十年方可大成。炼祟引鬼纹可囚固世间所有厉鬼,且只对鬼灵有效,但由于其铸阵过程过于残忍,才会被视为禁术封印起来。没想到会在万鬼城看见。叶栖竹等人遇袭,晋琅曾有一瞬疑视巧合,但若是有炼祟引鬼纹的存在,没有法力的鬼众是绝对不会轻易靠近这附近的,就像现在,四周平静,不见人影。这面石墙应当是万鬼城的第二道城门城墙,城门不见影,应当在别处,而他们带这个这个地方,便是绘有引鬼纹的城墙一角。想来是凌越海那个家伙发觉此处无鬼靠近,觉得安全,在这儿发动阵法靠近晋琅。后来因迴渊侵入,不敢打草惊蛇,便在他们出来之前匆匆逃了。可这引鬼纹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若万鬼城早有此阵,那又是何人肆意进出万鬼城,告知百宗论剑弟子们即将到来的消息?晋琅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多,也愈发觉得有意思。日子平淡,不是他来找事,就是事来找他,总该如此。迴渊也认出来了。他侧眸望,信息虽没有晋琅那么多,但对引鬼纹的看法却是一样。他不知百宗论剑的尖子班弟子遇袭,却凭着本能,觉察到了周遭有事发生。忽的,远处传来几声打斗声。迴渊足尖一点,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兵戎交触之地。“是牧平师兄。”晋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浑身是血的清秀男儿。状况比较凄惨,污血沾身不说,锦袍也被撕破了一角。他应当鏖战许久,连握着剑的那只手都渗满了血。他强撑着一口气,提剑斩断一只厉鬼扑腾过来的尖爪。迴渊见他身旁并没有长老相随,作为正义感十足的前辈,他自然会出手。救人的过程很简单,迴渊甚至没有用剑就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眼前的麻烦。而事实证明战损也分很多种,牧平这种显然就不符合晋琅的审美。牧平真的很努力,在众鬼手中坚持了许久。他的前襟后背都被划拉出了巨大的抓痕,伤口裂缝还冒着森森鬼气,若不及时排出,鬼气侵入神识,容易产生走火入魔。牧平和沧澜宗关系还算不错,自然也知道这位戴斗笠的尊者,尤其他还抱着金闪闪晋琅。“前辈!”牧平捂着胸前呲呲向外冒的血伤口,一边咳一边说,“前辈,快去…救救栖竹他们!”见他鬼气冲心,迴渊暂时封了他的心脉,示意他继续说。后者深喘了几口气,“我等刚入二重城门便遭遇众鬼,队伍在乱战中冲散了。与我同行的麟羽长老为了护我……”就算是金丹期,亦不过是为修仙界里的小毛头,平时在温室中养了太久,遇事儿还是难掩慌乱。“不知栖竹他们有没有脱离险境。”牧平压下喉头的哽咽,说道,“前辈,请您救救他们吧!”晋琅亦跟着说,“师…澜方前辈,您放心去寻栖竹师兄吧,晋琅同牧平师兄一块儿,绝不乱跑,等您回来。”斗笠微微斜向晋琅,似乎透着白纱正与他对视着。此去救人,不知多少凶险,迴渊担心晋琅受伤。而牧平需要个安静地方调息疗伤,也需要人照看,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晋琅留下,都是最好的安排。但有诸多晋琅离了他就会受伤的前车之鉴,尊者竟难得犹豫起来。还是晋琅从他怀中跳下来,直直跑去扶起牧平。…怀中温热一散,迴渊不知怎的,觉得某处也骤然空了一块。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什么破码字速度我拿来的自信双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我无论如何都会补上的!!!and明天上夹子(应该)会晚点更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