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三位皆是当世人杰, 然而依我所见,三人似乎对军权一点都不重视。”荀澜长叹了一声:“在乱麻一样的局中,这可是致命的弱点啊!”皇甫嵩、卢植和朱俊是平定黄巾贼的大佬, 可以说是大汉力挽狂澜、迅速将张角叛乱压下去的关键。其中, 卢植能文能武,既是桃李满天下的当世大儒, 又能带兵点将, 比如刘备和公孙瓒就都是他的学生。朱俊打仗干脆狠绝,直接把黄巾贼按在地上摩擦。皇甫嵩更是平定黄巾之乱的最大功臣, 凭借一己之力四处灭火,累计杀了二十多万的黄巾贼。然而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这汉末的三位关键老臣,却一点都不紧握枪杆, 对权力政治没那么敏感。比如, 卢植在被宦官进了谗言后就被汉灵帝轻易掳走了军权, 关进了大牢, 得皇甫嵩大力说情才被放了出来, 现在手里已经一个兵也没有了。这三人不论谁撺掇天子下的诏书,要他们交出兵权, 就乖乖让出来, 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即使看穿了奸臣玩弄权术,为了不留下不尊皇权的把柄, 为了在史书上没有瑕疵, 他们依然会去做。这是汉朝推崇的君子之风,儒家大力赞扬的忠汉之心……历史上的皇甫嵩也是屯兵三万在扶风, 完全可以无视董卓借九岁天子刘协口下的征召。他却交出兵权、自投罗网, 简直就是拱手把洛阳让给了董卓, 一想就让人觉得痛惜。念及此, 荀澜说话时不由带上了些许情绪,根本没察觉到他这话说得不恭敬。“使君见解独到,让我领略了不同角度的看法。”徐庶顿了顿指出:“不过,董卓虽然有雄军,其人却不擅长带兵,未必是丁原的对手。”董卓打仗完全是短板。曾经卢植被免职,接替卢植的董卓生生葬送了卢植打下来的优势面,被黄巾打得丢盔弃甲,成为天下的笑柄。“我知同属边郡,并州、凉州的军队同样彪悍。”但也有区别,比如董卓的骑兵“飞熊军”基本都是被收服的羌人,性好劫掠,在他们眼里中原汉人和肥羊无异,根本无法约束。董卓自己也不在乎,甚至也是喜欢这种射杀平民的虐杀感,对洛阳及周遭居民造成的伤害极大。并州军则以在烽火中历练出来的汉人为主,对一直以来追随的将领忠诚度极高,而且汉人最讨厌边城胡人的劫掠之举,相比凉州军,“并州狼骑”军纪严明多了。“但并州丁原所倚仗者不过是其义子吕布。吕布我见过,武艺卓绝,骑射堪比昔年飞将军李广,在军中声望极高,高顺、张辽等并州将领皆与吕布交情匪浅。”说到吕布、张辽,荀澜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虽然是想竭力遗忘的不愉快见面……徐庶缓缓道:“使君提到吕布,必有深意。”荀澜笑了笑:“吕布虽为丁原义子,在其麾下却不得重用。丁原因为忌惮吕布勇猛,只肯让他领了文职。其人贪财好色,若是以利诱之……”吕布志在将军,而不是在丁原麾下做主簿。主簿这个官职,虽然参与机要,总理府事,却是文职,以典领文书。荀澜话锋一转:“我知道董卓有一幕僚名为李肃,乃是吕布的同乡,两人的交情非比寻常呐。”徐庶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历来财帛动人心,有了同乡牵线搭桥,吕布若是转投董卓,天平的两侧便瞬间失衡。并州军一大弱点是,对方并不是以丁原为核心的,士兵是紧紧追随吕布、高顺和张辽等本土将领的。而这些本土将领的官职又低微了些……丁原是半道来到并州当刺史的,自然不敢放任这些本土将领做大。徐庶惊诧于荀澜消息的四通八达,而且光凭这份从纷繁信息中抽丝剥茧,提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大胆得出结论的本事,就足够令人钦佩了。难怪年纪轻轻,已至郡守之位。他心下虽然并未完全认同荀澜的观点,但已是大为佩服,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呐。徐庶面上轻松了起来,摩挲着荀彧的信,笃定说:“听使君之言,似乎已经有了打算。”荀澜笑道:“不论局势多么纷繁,我们当以匡扶汉室、天下太平为己任。”“颍川繁华富庶,又是大郡。”徐庶语气仿佛是今天吃什么一样平淡,问道:“莫非公欲整顿兵马,助力天子?”荀澜丝毫不觉异样:“实不相瞒,我担忧天子安危,若是那董卓挟持天子,我们至少得有将天子迎来保护的底气,还请元直帮我。”徐庶叹了一声,荀使君虽然所说皆是忧国忧民,却难掩勃勃的野心。然而,他还是答应了下来: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而且,他也想看着眼前的少年能走到哪一步。荀澜大喜过望,握着徐庶的手热情地说:“多谢元直相助,我一定不会辜负元直的信任的!”此出格之举换来倒酒小童的瞠目结舌和寒玦淡定的一瞥。荀澜本想举荐徐庶为郡丞,也就是郡守的左右手,实权在握。徐庶却推拒了,只肯领一师友祭酒。汉代的郡守延揽郡内人才,养于府中,专事谋议,称为散吏,其地位最高者被尊称为祭酒。荀澜虽然失望,但至少挖到徐庶了,盛情邀请他到府邸。反正他和徐庶都没有家眷,就安排其在一楼正厅的左卧住下。现在不熟没关系,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住过大学宿舍的荀澜深有体会,但唯一不足的是这小楼一共也就腾出来八间卧房,想到他的名单,这远远不够啊……徐庶让小童,名字叫做徐敛者收拾了包裹,其实也就简单带了笔墨纸砚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同搬了进去。小童从小侍立在徐庶左右,相当于徐庶的半个儿子,忍不住问:“您一直大有抱负,为何要推拒郡丞的高位呢!”期盼了这么久的事情,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主家却往外推,看得他特别着急:“郡守那么真诚,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啊!”而且这么礼贤下士、不计出身的朝廷大官,真的是世所罕见。颍川多人才,私学盛行,讲课的人也很多,其中出身好者不计其数。新的郡守上任,肯定有许多人毛遂自荐,所以小童担忧竞争激烈下,主家和郡丞再无缘分。徐庶笑着说:“你可听说过无功不受禄?何况……”徐庶摇了摇头,荀澜其人,身份做不得推敲,身上多有矛盾之处。临颍城距离阳翟不远,大概百余公里,骑马两日就到了。甘宁来得很快,对荀澜的态度热情又主动,激动地握着他的手:“道长,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心下暗叹:道长一如众人口中的仙风道骨啊,俊逸非凡。谁能料得乱坟岗一别,胡桥村擦肩而过,再次相见时,道长却已经成了有银印青绶的太守了呢?甘宁后悔地都要拍红了大腿,若是在胡桥村的时候就追随在道长左右,现在他肯定今非昔比了!荀澜和甘宁攀谈了起来,其实多半时候是荀澜在问,甘宁在慷慨激昂地讲他从小到大的“光明”履历,单方面的相谈甚欢……荀澜莫名有种在面试的感觉。留甘宁用了一顿饭,荀澜便将一封信交给他,让他去谯县请一人过来,若是能够完成任务,便允许他追随。担忧甘宁找不到人,荀澜细细描述了下:“此人名为许褚,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据说勇力绝人,被人称为虎痴。”甘宁有点不服气,有他在还需要什么虎痴?但还是接过了信:“道长,这种小事,您无须挂心。不出十日,我必将人带到。”话说得太满可是会被打脸的。荀澜拍了拍甘宁的肩膀,安抚说:“若只是请人来,只需要一兵卒就够了,何须兴霸特地走一遭?”甘宁不明就里:“道长的意思是?”“汝南葛陂贼如今和朝廷对峙,在四处劫掠乡里。”这是荀澜最新了解到的消息,他用积分查询过许褚的生平,就是在这时许褚聚集壮丁和宗族数千和一万黄巾贼对抗。而且许褚一战成名,声名震惊淮、汝:“此人率领乡亲父老抗击贼寇,可能到了关键的时候,希望你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听荀澜说到贼寇,甘宁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荀澜笑了一下,又拍拍他的肩膀,鼓励地说:“希望兴霸立场坚定,再也不要裹上黄巾了。”甘宁连忙辩解说:“要不是看不惯那些人欺负人,掳掠财物,我也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荀澜点点头,随即注视着甘宁说:“但过了线,就变成杀人取物的匪徒了。”“我可以发誓,我统领的人从来都不滥杀无辜。”对上荀澜那双澄澈的杏目,甘宁忙澄清:“您可以问我手下的兵,我们占据寨子的时候只取不义之财。”荀澜问了一句:“你和陈强的兵分道扬镳了?”“他们投奔葛陂黄巾……贼去了。”思及自己现在的立场,甘宁在后面加个贼字。荀澜点点头,叮嘱道:“这番你去谯县,一切当心。若是见许褚假意与贼请和,商量用牛换取食物,这时便出来和他一起震慑黄巾贼。”顿了顿说:“军中的职位,我会替你留意,记得转告许褚,也有他的一份。”甘宁挠了挠头:“道长,您是否打算传经布道啊?”荀澜观其面上没多少喜色,差点忘记了甘宁是个叛逆期比较长的人了。想了想,带甘宁到自己的屋子里,里面有让寒玦抄写了一半的《孙武兵法》和《道德经》,指着纸说:“我这有当年孙武毕生所学凝聚成的兵法一卷,有一当年老子所著道德经一卷,你想要学习哪个?”甘宁虽然不务正业了这几年,对知识的渴求却一点都不少,粗略扫过后大喜,眼睛已离不开《孙武兵法》。荀澜抄写的这本,是后世经过不断修整、补充后的完整本,涉及了作战、谋攻、虚实、军争、用间等方方面面,还有后世举一反三,提出来的妙用。“我只写了一小部分,”荀澜笑道:“这三页,便给你在路上解闷吧。”甘宁忙不迭地揣进了怀里,动作之迅速,不愧是被称为“锦衣贼”的男人。送走了喜滋滋的甘宁,荀澜继续办公。方才甘宁的表现,让他愈发感受到古代知识的珍贵。兵书,这种各个版本在后世随手都可以买到东西,在古代却是家传的宝物,控制在世家大族手里,不肯轻易借阅。可在此上面大做文章……于是继续奋笔疾书,他的毛笔字在现代写得算好的了,在少年宫都经常被老师夸奖,但到了古代,完全不够看的。而且,他写的是简体……在古人眼里,就是缺字少画,所以每次写完都得让寒玦重新抄一遍。甩了甩酸涩的手,下午则处理郡中事务。有些看不懂的东西,荀澜先是让徐晃或者徐庶解释一下,再命负责的人前来详细了解情况,这几日大脑就像是海绵,疯狂汲取着知识。多亏了两位能人,逐渐学会了处理政务。到了晚上,荀澜则趴在地上拼命画图,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大学时候的家常便饭,怎么现在反而吃不消了?”这个身体才十八岁啊,和他上大学的年纪一样。“怎么画了这么多形制的桌子?上次不是已经给过木匠一版?”寒玦帮他把图纸拿起来晒干,第二日要拿去给木匠。“上次只是试试看做出来效果。这是每一层厅用的书桌、餐桌,还有会客用的桌子,也就才三种啊。”荀澜指了指:“对了,这几个是椅子和凳子,可不是桌。”他们土木工程专业的学生,哪个不会徒手制图呢?更何况,荀澜小时候跟着做木匠的爷爷一起长大,画这种家具草图简直是信手拈来。第二天一早,徐庶就见徐晃带着仆从们抬了一形制怪异的家具进来,放在了一楼的厅中。看起来和案几一样平整,但又不像,因为足足有平时用的案几三四倍高。很长,宽度只有长度的一半。几十个木匠打扮的人垂手侍立在厅中,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说话。徐晃率先开口打招呼:“公明早。”“元直兄早。”徐庶奇道:“这是郡中的木匠都请来了?”徐晃点点头:“先生,十里八乡略有名气的木匠都在这了。”又指挥着人:“把六张椅子都抬进来。”徐庶负手而立,看着他们将屏风等家具移到一侧。“先生,是我订做的桌椅到了,今日会有些吵闹。”徐庶一抬头,见太守靠着扶手立在楼梯上,头发随意地用一青色的带子绑起来,面上犹然带着困意。汉代律令规定,吏五日得一休沐,今天便是休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