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太守, 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徐庶按捺住心中的疑问,跟着荀澜和徐晃去了纸坊。纸坊又名“造纸厂”,听徐晃说这个名字还是荀澜特地取的。这时候造纸的原料很多, 尤其是在蔡伦改良了造纸的方法之后。最常见的还是一种以渔网和破布造出的麻纸,但缺点也很明显,容易皱、毫无美感可言。因为造纸有一道道工序, 这样的纸也价格不菲,所以纸并没有流行开来。荀澜让徐晃置办了纸坊后, 却额外取用了另外两种原料。一种是桑枝的茎皮, 还有一种是特地命人去千里之外的剡县,收的当地一种常见的野藤。野藤虽然在剡县根本不值钱,只要拿出来一匹布就无数人争相去溪水旁割藤, 自己去割也可以, 但运输过来着实麻烦。所以荀澜让他们带了些种子回来, 看看能不能也在颍川的溪水旁大量种植。在徐庶的记忆里, 造纸的手续十分的繁琐, 所以价格高昂, 而且造出来的纸张也不如布帛保存的时间长。“听说使君欲以造纸之法快速致富, 但据愚所知, 巨富之家多喜爱布帛, 普通的读书人多用竹简、木片来记事,您是打算卖往何处?”目前, 荀澜要养的人不止一千, 以后还要快速扩充。徐庶这些时日都在处理账务,各个庄子所需的消耗都不小, 便寻找时机提醒荀澜。荀澜却胸有成竹道:“达官贵人不喜用纸, 还不是因为现在造出来的纸泛黄且粗糙。若是造出来了平整细腻的白纸, 他们岂会不心动?”荀澜打算双管齐下,走价格歧视的路线,全面打通和占据纸张的市场。霸占一个行业,未来源源不断地利润相当可观。尤其是纸这种一旦养成习惯,便会大量消耗的消费品。一方面做出纸中的爱马仕—剡县白纸和桑皮纸,惹得达官贵人心动,让他们带动起纸张的名气;另一方面,压低普通纸张价格,造出大量的廉价的纸来代替竹简,打开纸张在寒门的销路。这门技艺只需要握在他的手中,控制白纸的产出,便能利用现代流行的“饥饿效应”商业思维,多多赚达官贵人的钱,甚至会比大量销售的普通纸张利润更高。横竖在古代,没有人见识过这种套路,很难不上当。就算是在信息发达的现代,还有人明知道是套路也要争相购买呢。越是限购、越是限量款,越是想方设法多买,买到了,就是炫耀的资本。他要用的剡县野藤和桑树皮便是两样绝佳的造纸材料,造出来的纸张光如月光,纸张柔软洁净,在后世都极有名气。普通纸张方面,他手里有人有地,只要扩大生产规模,形成规模效应,把价格压得很低,就能造成行业壁垒,难以有人和他竞争。一行人踏入了造纸厂,里面的人正热火朝天地工作着。纸厂分了好几个大区域,有的区域是负责专心剥树皮、捣碎、泡烂,有的则是负责在树浆中加入沤松的麻缕、残絮,制成稀浆,最后一块区域则是用竹蔑薄薄捞出一层凉干。徐晃是一手负责纸坊建立的,边走边给他们介绍:“主公,这些纸还没有晒干,所以第一批纸还没有出来。到时候只要晒干从木头上揭下来,纸就成型了。”徐庶看得新奇,并不插话。荀澜第一次来到纸坊,却一下子点出了不足:“这样晒在木头上,又占地方又慢,而且木头本身就是不平整的,等晒干了揭下来,造出来的纸一样是凹凸不平的。”“这……”徐晃挠挠头,连忙将管事的人唤过来询问:“你们怎么不用平整的木板?”管事连忙道:“回禀从事,让人刨平整的木板太费力气了,而且我们需要晒的纸又多,若是让木匠来做平整的木板,实在是得不偿失啊。”“光靠晒是不行的,阴雨天和冷天岂不是白费功夫了?”荀澜想了想说:“管事的,我问你,若是起一座薄薄的烘焙房,让湿纸上墙烘干,此法可行否?”负责的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徐从事进来后让所有人照旧做工,不必行礼,他拿不准此人的身份,目光便多在人年轻的脸上逡巡了几圈。见他犹豫,荀澜笑道:“我就随便一说,你从实际出发回答即可,徐从事不会怪罪你。”负责的中年男子想了想:“若是上墙烘干,那速度快了应当不止十倍,而且纸在屋子里,也完全不用怕下雨天了。”徐庶笑道:“这下你怎么不说得不偿失了?”中年男子见徐庶一身粗布衣裳,便直言回答说:“因为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前面用大量平整的木板才是劳民伤财啊。”荀澜点点头,叮嘱徐晃:“那便起一座烘焙房。”又对中年男子说:“你记得做好对比,使用烘焙房前后的时间、纸张的质量都要记录下来。”“是,主公放心,晃记下了。”徐晃朝徐庶笑了一下,做了口型:看吧,主公思路跳脱,但行事踏实。徐庶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徐晃是看出来他未尽全力,所以不停地将太守的优点强调给自己。中年男子也忙忙答应了,待荀澜往抄纸处走后,怀疑地问:“这个清俊的小公子是谁啊,莫非是咱们东家?”“什么东家,那是咱们的荀太守!”旁边的人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真是糊涂啊,没听到徐从事刚才称呼他为主公吗!”中年男子惊呼了一声:“太守竟然来看我们造纸?”荀澜对抄纸也不满意,看过古法造纸纪录片的他,觉得东汉末年造纸的效率太低下了,许多工具都没有用到。他把人召集过来,命人取来纸笔,现场画出来了一副竹帘捞纸图。也就是造出来帘床,在上面用可以移动的竹帘来捞纸的图。众人见他画得栩栩如生,且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怎么做,不由心生敬佩。这个竹帘也容易做,造纸厂也有会木工活的,看了图样立即主动请缨。“不错,能够主动解决问题的,都是好的。”荀澜不仅口头表扬,也带了一些果蔬过来,当场就奖赏给了两人。当然,现场几乎见者有份。在众人惊讶感动的视线中荀澜发表了一通慰问,核心传递了一个思想:大家的努力我看在眼里了,请继续好好干,干得好了有奖励,以后大家的待遇会提高的。此外他还特意说:“造纸厂里不允许有欺凌的恶意行为,更不许长官肆意辱骂、打人。若是有人受委屈了,尽管来太守府前敲鼓伸冤,本府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从来没有感受到官员温暖的百姓觉得难以置信,一时间都没消化过来,愣在了院子里。荀澜朝徐晃使了个眼色,徐晃连忙说:“来,感谢荀太守特意来看望大家。”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分到的果蔬纷纷向荀澜行礼。徐晃道:“大家继续忙活,我护送太守离开。”他们转身离开后,纸坊里炸开了锅。“太守好年轻,好近人啊,他刚才含笑看我了,真是个好人啊!”“太守居然还懂造纸?还能画出这么厉害的画?”“我不懂官员那一套,但有了果子,我们家孩子今晚上有口福喽!”徐庶自诩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却看不明白使君为何特地命人采购果蔬运过来,而不是直接用赏钱。又为何费心费力地和庶民、甚至还有奴隶说话。若要爱民的名声,其实也很简单……徐晃耳力好,将远远传过来的声音和荀澜一一说了。徐庶见其面无得色,反而轻叹了一句:“没有人看得到他们,所以这一点关注便让他们欣喜若狂了。”“主公……”徐晃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荀澜笑了笑:“我瞎感慨的,别在意。”徐庶建议说:“主公,若是哀民生之多艰,不妨在府前施粥。”荀澜问:“阳翟流民多么?”徐庶回道:“比起其他郡县自然是少很多,但每日也有不少人找不到活干,忍饥挨饿。”谁料荀澜答道:“施粥固然能解一时之忧,但若要大量的人吃饱穿暖,还是得给他们创造劳动的机会,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吧。”徐庶怔了一下,没想到他想得这么深远。他们纵马出城,一直跑出去了十余里,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梅花庄。荀澜今天要来看的是煤田的开采。刚来阳翟的时候他就兑换了一个煤炭检测器,让寒玦拿着检测器在阳翟转了一圈,只有此处给出信号最强,也就意味着此处的煤炭埋得最浅、储量最大。只是连续让人挖了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动静。荀澜便亲自拿着仪器再来查看一番,方才觉得安心。调来挖煤的是郡里的一千正卒,正热火朝天地开干,只是面部表情麻木,还带着一丝怨念。他们挥舞锄头的锋利度,一看就有些钝了。荀澜想到自己的背囊里的锄头,摇了摇头。“公明,”荀澜想了想:“你让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我有话说。”闻言徐庶挑了挑眉:又有话说?人齐后,大家以为新来的太守是要训话。方才偷懒的人背后一凉,很害怕被太守抓出去抽鞭子。谁料到年轻的太守和颜悦色道:“大家辛苦一上午了,不必站着,都坐着听本府说吧。”徐庶本以为使君是要把造纸厂的话重新说一遍。荀澜却只是简单地说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很快就调拨工匠来打磨器具,请大家暂时忍耐一下。”出人意料的,荀澜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从袖子中掏出来了一把崭新的锄头,锄头尖儿锋利如刀,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寒芒。“啊!”众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其中,甚至包括徐庶本人。荀澜微微一笑,两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安静。这样的场面,徐晃已经经历了数次,见主公再现神仙术法,不慌不忙地从传令官手里接过来锣鼓,重重击打了一下:“肃静!”荀澜示意徐晃附耳过来,片刻后,徐晃提起气,中气十足地说:“大家近日挖煤辛苦了,荀太守有赏——”“这柄锋利的锄头,将在十日后,赏赐给挖煤最多的人。”在此之间,这枚锄头便可交给他们轮流使用。荀澜将锄头留下,叮嘱了管理正卒的两个校尉。“记得,别把东西丢了。”他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淡淡地扫过校尉犹带惊诧的脸:“否则,唯你们是问。”果然,从他们转身后,背后就传来了纷繁的议论。这些兵除了猜测新太守的本事,还觉得自己挖的煤不是凡物。因为这个年代虽然会有人入山采煤,但采的都是距离地面很近的浅表层煤。没有探测手段,汉代没有大规模开采和广泛使用煤,所以这些兵卒觉得挖土能挖到煤像是天方夜谭,一点积极性都没有,只是机械性地完成长官交代的必备任务罢了。现在则仿佛发现了新天地一样:“太守凭空取出来的锄头,必定不是凡品啊!”“太守吩咐我们深挖,必有深意啊!”在长官的监督下,他们不敢揣测太守的身份,但可以自由讨论赏赐:“那柄锄头,我想要……我要挖许多许多煤,你们帮帮我,到时候得了锄头,咱们平分!”“一把锄头怎么平分?”“那锄头看起来比最锋利的刀还利,我们可以卖给达官贵人,这样就发财了啊!”又听长官说每日挖煤最多的可以试用这把锄头,顿时积极性更高了。等回到太守府,已经是下午了。荀澜见周仓已经等待府邸门前,热情地上前扶他下马:“道长,您回来了!”多日不见,周仓似乎又黑了几分。荀澜笑着说:“许久不见,你的伤养好了吗?”“劳道长关心,用了您的神药,已经尽数好了。”其实道长给的药他只用了一点,剩下的没舍得用,伤好得七七八八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两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入府。徐晃和周仓也是多日未见了,周仓还是第一次见徐晃这般高兴。“你可算是来了。”徐晃重重地锤了一下周仓的胸口。“公明……”周仓感动地看着他,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没错,但徐晃见到他怎如此开心,一时让人十分感动。谁料徐晃一开口却是:“明日速速换班干活,我已经多少日没有睡个囫囵觉了,总算是把你盼来了!”周仓:……敢情想念我是因为这个!“对了,如今道长已是太守,要称呼为主公。”徐晃压低了声音叮嘱说。及至院内,已经有个少年等着了。一兵卒上前行礼:“使君,您要找的人带到了。”“谁?”荀澜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禀使君,是陈留典韦。”荀澜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少年身高八尺,身量单薄,稚嫩的脸上带几分腼腆,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怀里牢牢挂着一个包袱,里面有一个小娃娃在睡觉。少年也在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荀澜第一反应是找错了人。总不可能这就是身材魁梧,膂力过人的大汉典韦把?那可是濮阳之战击退吕布,宛城死战阻张绣的超级猛人啊?他的眼神移到去找人的两个兵卒脸上,兵卒也是讪讪的,找到的人确实和使君描述的大不相同,有点惶恐地到荀澜身边,压低了声音解释说:“回禀使君,我们依照您的吩咐找遍了陈留,只找到了这一个典韦。陈留姓典的本来就少,我们打听了许久,真的只有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