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玦揪了一片茶树叶子下来, 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怎么样?”荀澜好奇地凑过去,也没摘别的叶子,两人挨在一起, 都闻到了一丝草木独有的清香。“和旁的茶叶的确不同, 看来那兵卒没有说谎。”寒玦微微侧了侧身道, 脸上因为靠得太近有一丝的不自然:“等处理了冲泡试试,若是好用,明年春天就将那人的茶树挖了移栽过来。”荀澜指了指结出来的茶籽:“用茶籽种应当也行, 先让人处理一下看看吧。”生茶叶和刚制好的新茶都不适宜马上饮用。因为没有经过一段时间放置, 有些对身体有不良影响的物质还未被完全氧化。若是贸然饮用,可能会腹泻, 所以得让人晾晒和炒制。“行, ”寒玦挥手让侍卫抬下去,仿若不经意地问:“侍卫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可是有什么收获?”“有啊, 我拐到郭嘉了, ”荀澜早就忍不住要说了, 兴奋地问:“你可记得我们那次遇到一个醉鬼,带我们去郭家面条?”“所以他真认识郭嘉?”“不, 他就是郭嘉!”寒玦一怔。荀澜感慨地说:“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 郭嘉居然长成这个样子。”寒玦对郭嘉的观感并不好,他自己也受了许多以貌取人的苦, 对郭嘉的外貌倒是没什么成见,但回想到那人轻佻的言行举止, 不满道:“所以那个闻名遐迩的才子, 竟然是这般醉醺醺的德行?”“唉, 人无完人啊, 越是有才气的人脾性越是古怪。”荀澜摊手道:“总之,我今天去见他,在我的诚恳相邀下,他答应和我们一同前往酸枣了。”寒玦凤眼微眯,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气:“为防他是沽名钓誉之徒,还是带上徐庶先生吧。”荀澜却摆摆手:“豫州事情繁多,你我一走,重担皆在几位先生身上。还要防备董卓偷袭和底下人趁我不在搞事情,带郭嘉一人就够了。”但寒玦听完,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荀澜以为他在担心,便宽慰道:“我还带着你和典韦呢,几位从官也都跟着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数虽少但贵在精。寒玦还待说什么,这时候侍卫却走过来通传:“主公,糜竺到了,已安排到偏厅等候。”寒玦长眉微挑,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糜竺?”荀澜读出来了他的表情,解释道:“是来自徐州的大商贾,来和我谈书籍和纸张生意的。”“应对这样的客人,倒也不必你亲自去,要不我来吧?”“要的,这个糜竺可不简单,说不定会成为你的同僚。”荀澜推了推他:“你先去休息吧,劳累了这么久,就不要一回来就处理事务了。”糜竺虽然是大商贾,但却是极具有投资眼光的投资专家。若是荀澜不插手,若干年后,糜竺会被徐州牧陶潜聘为别驾这一高官。在陶谦死后奉其遗言,将徐州交到刘备的手上。不仅如此,在刘备走投无路时,糜竺大手笔地送了刘备的大量兵马和银钱,生生把刘备拽回了逐鹿中原的诸侯桌上。这可是一个很大的金手指,放跑了就要去助刘备了。“那我先下去换衣服,晚饭时来接你。”寒玦的一身戎装,倒是给了荀澜一个暂且留下糜竺的法子。那就是——官司,这东西不论放在哪个朝代,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一会儿,侍卫就带着糜竺来到了前院。“如琢如磨,如匪君子。”真是神奇,糜竺一个大商贾,身上却带著书卷气,举止颇有君子之风。糜竺立即做了自我介绍,和掌柜的调查大差不差。徐州富商,年纪三十,字子仲,以贩卖盐为主,亦经营各色铺子,在徐州的耕耘颇深。荀澜有心笼络,立即让侍卫煮青梅酒招待客人。谈及采购大量纸张和书籍的缘由,糜竺笑着说:“回禀州牧,徐州纸价高昂且远不如颍川纸,糜氏学堂里学子皆用的是竹简,携带、诵读书籍皆不便。而且我们家中小辈众多,想着给他们读书开蒙,便想多买些书籍和颍川纸带回去。一则家用,二则在徐州开设纸坊来做些小买卖,因此斗胆请您多给我们拨一些。”说小买卖也太谦虚了。糜家有僮仆万人,资产钜亿。连自己家学堂都要用书籍和纸张,可是相当不简单的家族了。要知道,在这个年代,颍川纸和书籍都是奢侈品。荀澜点点头:“听说您的家族在徐州经商多年,这采买纸张和书籍的生意,可是要持续做下去?”“竺……正有此意。”糜竺笑道:“纸张取代竹简为大势所趋,想来日后世人对纸张的追逐更盛。”见荀澜只是微微颔首,糜竺继续赞美道:“颍川纸洁白无瑕,柔韧不容易破,实乃书写的上佳材料。竺在千里之外,也听闻颍川纸乃是州牧亲自想出来的主意,真是妙不可言。”糜竺不会想把妹妹嫁给我吧?荀澜稍微偏了会儿神。随即又想,糜竺可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正所谓救急不救穷,他现在又不需要对方雪中送炭,应当只是前来试探,建立良好的关系罢了。但荀澜却不想只谈论生意,在和糜竺签订了契约之后,荀澜道:“子仲觉得阳翟如何?”这时候,对平辈称字是出于礼貌和尊敬。被称呼了表字,糜竺心下有些不解,但依旧笑容不减,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民富兵强,在使君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实在是一块宝地啊。”“并非我之功,”荀澜谦虚地摇摇头:“若非有幕僚日夜操劳,武将在外辛苦剿匪挣扎,阳翟、甚至整个豫州都无法安定。”糜竺微微一愣,本来只是前来试探名动天下的活神仙荀州牧,然而对方似乎也在试探自己。他斟酌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使君慧眼识人,众人各司其职,在您的治下,是百姓之福。”糜竺心下琢磨着,早就听说荀州牧任人唯贤,不拘一格,莫非?他的这丝预感还成了真,听荀州牧直接道:“听说糜家代代习武,子仲也是善于骑射,可有兴趣切磋一二?”糜竺苦笑道:“竺学习武艺只是防止行商途中被土匪打劫,武功其实上不得台面,实在是不敢在您面前卖弄啊。”荀澜又邀请了一次,但糜竺还是委婉地推拒了。荀澜思忖道:想必糜竺是怕自己提拔他为武官,日后上战场吧?这人的终极目标,他倒是有几分把握了。历史上糜竺也是善于骑射,但是投靠刘备后他却从不统兵。凭借雪中送炭之恩,在蜀汉一直顺风顺水,从中郎升到安汉将军,位居诸臣之首。不打仗还能安心养老,在蜀汉继续做生意,又有妹妹在刘备身旁吹枕头风,这糜竺战略眼光可真精准。怪不得拒绝了曹老板的邀请,不肯去做嬴郡太守。念及此,荀澜道:“我有一事请教。”“使君但讲无妨,竺虽然才疏学浅,但愿意尽力为您解忧。”“其实豫州境内匪寇之患已解,商贾可安心做生意。但为何,往来商队依旧不多?”荀澜凝眉:“可是有何顾忌,子仲但讲无妨。”糜竺一怔,但观察荀澜的神色,似是真情实感地为此事烦恼。“回禀使君,自从有了太平车、颍川纸、书籍、报纸、红糖和冰块之后,徐州往来豫州的商队增长了一倍多,许是其他地方造成的。”荀澜叹了口气:“才一倍多啊,路上运输的关卡如何?”这个糜竺很熟,荀澜认真听完,命人取来木炭条和白纸。按照糜竺所说,将各个关口画了出来。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在系统里看东汉地图不知道多少遍了,看似随意一画,但大致的位置却标记地很清楚。等荀澜快速勾勒出从徐州到阳翟的贸易线,糜竺眼中难掩震惊:此子果然不凡!荀澜倒是没有觉察到,他是真心要打通贸易流通的关节所在。“这、这、还有这里。”荀澜指着几个关口说:“你说货物在这里停留的时日超过了一天一夜,本官会派人去调查,若是属实,便是你的功劳。”“竺惭愧,岂能居功?”糜竺完全没想到会有官员因为商贾的货物不通达而责怪自己的属官,连忙行了一礼。“你这是立了大功了,本官一直强调商品流转要运行无阻,这几处关口肆意扣押货物,是不是还让商贾出钱疏通了?”糜竺抬头,见荀澜面色冷峻,当下就承认了:“是有此举,竺惶恐。”但这在乱世,用钱来开路,否则官府不放行,他都已经习惯了。“商品流通,贵在流转流动,这些人无视政令,还收受贿赂,按律当剥夺官职,处以十倍罚款。此事决不能姑息,还请子仲到阳翟县衙递个诉状。”至于送钱的糜竺,荀澜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加以安抚。走出州牧府后,长长的时间都没有言语。他的妹妹糜芳仰起俏丽的小脸,忍不住问道:“哥,你去州牧府是发生什么了吗?怎地精神如此恍惚?”她明明听说荀州牧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从来不会苛责无辜的人。“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糜竺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你不要担心。”“不明白什么呢?说出来我为哥哥分忧。”“州牧他对商贾没有丝毫成见,甚至一点都没有重农抑商的意思。”糜竺揉了揉太阳穴:“荀州牧说各种小商贩越多,代表一个地方越有活力,还说了一些我没有消化的话,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糜芳眼睛发亮:“哥哥,荀州牧对商贾没有偏见,那会答应娶我吗?”自从闺中密友的父亲被荀州牧治好了顽疾,她就一直悄咪咪地和自己说愿以身相许回报荀州牧的恩情。整日听人念叨荀太守年轻又有才华,糜芳自己也很心动。糜竺苦笑了一下:“门不当户不对的,你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呢?”糜芳天真地说:“做不了正妻,我可以做妾啊!”荀澜浑然不知还有人在说自己的婚事,自从州牧府将媒婆们毫不客气地赶出去,说休得打扰州牧修行后,已经许久没人提这样的事情了。每次这些人提到要给自己说一年方十四,貌美如花的女子,荀澜的脑内都是“三年起步五年以上”,这是在犯罪啊!所以他才会告诉典韦,只要有人来说亲,就是存心要坏主公修行。典韦信以为真,不管是谁提到这个话题,就算是高官说起,他都会一本正经地上前劝诫,让人铩羽而归。“阿嚏!”荀澜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寒玦拿了帕子给他:“这几日天气转冷,是不是受寒了?”荀澜摇了摇头,才要开口,又打了个喷嚏。“许是有人念叨我了。”荀澜无奈地起身洗了个脸。“身上可觉得寒颤?”寒玦起身给他拿了一件衣服披上。“没事儿,已经好了。”荀澜摇摇头:“来,继续吃。”为了庆祝寒玦和徐晃胜利归来,晚上的菜色极为丰盛。最受欢迎的就是这道小鸡炖蘑菇,从辽东郡采买回来的松伞蘑吸饱汤汁,不仅衬托出鸡肉的鲜香,咬一口也是香气四溢。“这是什么神仙菜色!”徐晃惊叹道。“在南阳吃得不好么?”荀澜问道。徐晃摇头:“南阳太守张咨为了自己享受,劳民又伤财,做一道菜要五个厨子,光雕花就要半天,吃得却比我们差远了。”“萝卜就算是雕出花来也是萝卜。”荀澜耸耸肩:“华而不实罢了。”“也不何时兴起的这股风气,”戏志才道:“这些年来大富之家竞相在这方面弄花样,甚至连食盒都要用金子玉饰来装饰。”徐庶也不赞同地摇头:“食物是用来吃的,又不是用来看的。”法衍则问:“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处置张咨?”“下一期报纸明日就要发行了,”荀澜笑了一下,给法正夹了个鸡腿:“等铺垫的差不多了,就让人以丝绸为幕的太平车,大张旗鼓地接张咨到颍川来。我自会厚待张咨,给天下诸侯看。”岂能不占据舆论的高地?荀澜在下一期的报纸里,自然是对张咨让出南阳的事情加以润色,将自己形容成了得南阳太守之托,拯救南阳百姓于战乱之中的英雄。孙坚和袁术则是肆意掠夺他人领地的野心家。至于孙坚和袁术看到之后会不会着急跳脚,他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而且,荀澜自觉陈述的是事实,若非自己早有准备,南阳已落入袁术之手。以兵多粮足的南阳为据点,袁术继续向四周扩大地盘,成为最有实力的诸侯之一,而南阳郡的百姓也被抽调兵力,成为四处征伐的主力。为免张咨留下来搞事,还是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好。而且张咨本来就是颍川人,荀澜在报纸里宣扬会表奏张咨为豫州都官从事,让他回到家乡颍川做事。都官从事也是州牧的高级佐官之一,主察举百官犯法者,从职级上来说张咨的待遇已经很优厚了。至于能不能胜任,荀澜本就没打算让张咨干活,只打算好好养着他。给张咨的宅子已经准备好,阳翟城中最高的四层楼住宅便是。宅子在城中特别显眼,荀澜还特意命人给他装了一扇特别华丽的大门,门口匾额写着“张府”,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张咨的住处一般。至于买下宅子和装修所耗费的银钱,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