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鸡的羽毛是不能保暖的。在上次晚上散步着凉后, 荀澜就想到了羽绒服。他命人在城墙上贴公告,提醒百姓鸭鹅的羽绒填充在两层衣服之间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也特地指出来了,羽绒羽小枝细长, 是生长在鸭鹅腹部的芦花朵状绒毛, 和片状大羽毛不同。但传着传着,大家都觉得是细小的羽毛就可以保暖, 不论鸡鸭鹅还是其他的能抓到的鸟类, 百姓试着将能找到的羽毛统统塞到衣服里,果然有效果。“大朵的羽毛不能保暖, 那是用来飞行的。”荀澜对着鸡鸭鹅厂的人, 纠正了他们错误的观念:“鸡的羽毛无用, 最好是用鸭绒和鹅绒,羽绒柔软蓬松, 和羽毛是显著不同的。”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下一期的报纸上强调一下了。“别担心, ”寒玦安抚道:“他们试过自然会有对比,也知道好坏。”“是啊, 主公, 毕竟细小蓬松的羽绒少, 所以许多人就将就其他了。”典韦也见不得主公叹气,连忙安慰道。“好吧, 那也不着急,倒是这些需要处理一下。”荀澜看了这几大包羽毛, 想到了一个巧妙的法子。他让人把东西全拿到屋内去,让人将鼓风的工具拿过来, 又让人在对面的墙上依次放置箱子。寒玦奇道:“这是做什么?”“若是直接一根根找出来羽绒太麻烦, 用这个法子来筛选最快。”荀澜眨了眨眼睛:“选出来给你做一件羽绒服。”他身上穿的这件大裘, 就是寒玦打猎的皮毛做的,也该回赠一件。说着,荀澜命人鼓风。羽毛在风力的作用下都飘了起来,其中蓬松的羽绒飞得最高,次之的绒毛飘到中间的箱子上,最重的羽毛则落在最低的箱子和地上。寒玦将羽绒用包袱裹起来:“这筛选的法子极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就跟风吹落叶一样,越轻飞得越高。”荀澜轻描淡写地道,却换来养殖场众人钦佩的目光。“学会了吗?”荀澜朝分管鸡鸭鹅厂的兵卒招招手:“以后你就照着这样的法子来分,最高箱子里的送到州牧府去,中间的留给众人填充在衣服里,剩下的不要也罢。记住,只要鸭鹅的,鸡的羽毛无甚用处。”兵卒看得一愣一愣的,连忙称是。随即又为难地开口道:“回禀州牧,听说现在细小的羽毛很受欢迎,用在这些奴隶身上,是不是太浪费了?”荀澜一愣,随即想到他调到这个郊区养殖场的,大部分人是官奴,只有管理和关键岗的活计是兵卒来负责的。“不要有人在养殖场冻死病死饿死,懂吗?”荀澜抿了抿唇,一扫方才的温和,冷淡地下令。“是!谨遵州牧教诲。”兵卒没想到州牧忽然变了脸色,连忙诚惶诚恐地应道。荀澜扭头和典韦淡淡地说:“去养猪厂吧。”路上,他便和寒玦说:“先前我没注意到,刚才看到这些官奴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我猜这些兵卒打骂人是常事,我应当派人来监督的。”寒玦知道他心软:“派人驻扎监守并非长久之策,一来官府奴隶众多,若是每个地方都派人驻守,平白浪费了力气。二来,时间久了,多半会沆瀣一气。”他见荀澜面上有自责之色,只得继续道:“倒不如每个月命人来盘点奴隶名册,若是有人伤病死亡,就将管理奴隶的人都扣一遍银钱。”“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每个月派不同的人来抽查。”荀澜赞道。而且这样甚至都不用他来想具体的法子,银钱会倒逼这些人改善奴隶脏乱差的住宿环境、下手也会有轻重。虽然有了解决的法子,他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作为一个现代人,荀澜当然不愿意看到他人被奴役。但是他又不能随意将平民的身份还给官奴。否则,放出去这些人也会成为流民,且不说一时无法安置这么多人,贸然挑战汉王朝的奴隶制度的后果也不是他能承担起的。“昔年王莽是怎么死的?”面对荀澜忽然的提问,寒玦想了想道:“听说在一百五十年前,绿林军攻入长安,混乱中他为商人杜吴所杀。”典韦也说:“这个我也听说过,听说百姓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切碎了分食。”荀澜问:“百姓为何如此怨恨他?”其实从后世来看,王莽的名声没那么差,甚至还被亲切地成为“穿越第一人”。典韦道:“听说他篡汉后朝令夕改,胡乱发行货币,不让商人卖盐、铁、酒,百姓活得一团糟,手头的钱不值钱,也买不到东西。”寒玦看了荀澜一眼,悠悠地说:“最怨恨他的,是当时的奴隶。”荀澜果然皱着眉问:“为何?他不是给奴隶了平民身份,不用遭受主人的压迫了吗?”王莽是儒家出身,他觉得奴役别人是很不符合道德的,奴隶主还能对奴隶任意打骂,因此他上台后就下令将奴隶制废除。寒玦淡然道:“那时候灾荒严重,许多人为了保命才卖身为奴。王莽不许人养奴隶,那这么多人要如何吃饭?”他直视着荀澜的眼睛,正色道:“实际中奴隶的数量比纸面上记载得多得多,一旦都放出来,社会动乱不堪设想。”“哦。”荀澜低落地应了一声,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将表现好的人赦免,也是历来的手段之一。”寒玦说:“比如,干活最勤恳的,就可以将平民的身份还给他,并让他在这里做工领钱,你觉得呢?”“我明白你的意思。”荀澜心情好了些:“放心吧,我是不会做蠢事的。”寒玦这才点点头,抬手给他整理了下狐狸毛斗篷。跟在后头的典韦则迷惑地摸摸头:咦,什么蠢事?还有,为什么寒玦今天话这么多,心情好吗?张仲景见到传说中荀州牧时候,他正站在猪圈旁,抱着一只小猪摆弄。一张俊逸的小脸整个都陷在又长又厚的毛领里头,眸光澄澈,看人的样子十分无害。身后仅跟着一个带刀侍卫,抱着小猪和一个胡汉混血的少年笑着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张仲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那个男人?不应该是侍卫开道,前簇后拥吗?华佗上前行了一礼:“华佗来迟了,劳累州牧等候了。”“也没等多久,是我们正好来检查鸡鸭鹅的养殖,到的早了。”荀澜将小猪递给寒玦:“咦,你旁边的人甚是眼生。”华佗连忙给张仲景引荐,这下轮到荀澜瞪大了眼睛,带着一丝惊讶望着面前眉间有“川”字型的中年男人。猝不及防,医圣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张仲景明明比华佗要小几岁,看上去却比华佗要沧桑许多,胡须很长。许是在官场沉浸多年,喜怒不显于色,是一个气质沉稳的大叔。同样是神医,看来还是华佗驻颜有术啊。不论如何,荀澜先夸了再说:“听说仲景曾师从张伯祖,对扁鹊的医术颇有研究,今日得见,果然仪表不凡。”张仲景自然是自谦不敢当:“不敢在州牧面前班门弄斧。”接着便称自己是看了《千金方》的一段而来。他其实不愿意为官府效力,在这些年当官的经历中,张仲景已经看透了官场的黑暗。他更在意的是州牧对瘟疫的预言,以及医治瘟疫的方子。荀澜一听,便道:“医治瘟疫的方子我已经给了华佗,准备在天下十三州的医馆推广。至于你提到的千金方,不妨我们回府再深入交流。”说到这个,荀澜有点心虚,因为《千金方》集唐代以前诊治经验之大成,当然也参考了张仲景的巨著《伤寒杂病论》。张仲景当然没有异议,站在猪圈里,的确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荀澜朝华佗示意:“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是。”华佗答应着,干脆利落地从包袱里面拿出自己的一套器具。“是砭镰,旁边的是黄帝内经中的九针?”张仲景认了出来,他有些看不明白华佗要干什么。“仲景果然是识货的人。”华佗点点头,又拿出一个酒囊。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将七十五度酒精洒在砭镰上,随后三指捏拿,凑近了小猪。砭镰做工精细,形制像一把缩小的“戚”。刃口锋利,明显有打磨过的痕迹。这就是古代版的手术刀了,可以精细削割□□。“寒玦抱紧了。”荀澜抓了抓寒玦的肩膀,心下也有点紧张,这可是汉代第一例骟猪实例啊。可怜的小猪崽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失去珍贵的蛋/蛋,还在发出“哼唧”的天真声音。华佗不紧不慢地扯住了小猪的一条后腿,试着切开包裹在外的白膜,然后将其中一个挤出。随着猪崽“嗷”一声尖叫,一个圆形的蛋滚落在地。“出血不多。”华佗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应当可以活下来。”随即,手起刀落,又解决了一个。张仲景和跟在身后的学徒们都惊呆了。寒玦也检查了下说:“活下来问题不大。”说完,将小猪放下。荀澜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吩咐典韦:“那便让养猪厂的厂长,将所有的小公猪都捆好了抱过来。”张仲景呆呆地看着华佗骟猪,华佗手法越发纯熟利落,骟完了好几头后开始教学徒,鼓励学徒们上前尝试。他动了动唇角,着实想不明白,一个州牧、一个从事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神医,在猪圈旁边骟猪是为了什么。仿佛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荀澜笑道:“仲景可知为何公猪肉有很大的腥臊味,难以入口?”“莫非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张仲景指着散落一地的蛋蛋,有些恍惚的说。“正是,但我们骟猪不仅是为了口感。”虽然他是觉得猪肉太难吃才去查的资料:“阉割后的猪性情会变得温驯,以后只知道吃和睡,不会躁动不安。这样的猪长得快且肥,半年多就能宰杀出栏了,肉质也鲜嫩。”“六个月着实惊人,”张仲景暗暗算了一笔账:“这样养一头猪的时间,可以养一头半了。”“而且肉没有腥味后,猪肉价格也能提上去,百姓依靠卖肉获得的钱财也多。”荀澜笑道:“但这样的事情,在中原没有人做过,我担心会伤害到小猪。还好华佗的刀法出神入化,出血极少,这样就可以安心在豫州推广了。”而且骟猪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专门留出来肥壮的种猪,优化后代。因为西汉时,养猪方式的菜由放牧散养向圈养转化,百年来养猪探索出来的经验没那么多。骟猪和留种的技术更是闻所未闻。荀澜计划在军屯的地方都养猪,应用上科学的规模养殖技术,半年小猪就能出栏。规模化养猪的效率可以得到大规模的提高,不但能满足军屯日常所需,还能供给其他厂子。大量养猪还能广积肥,耕种的时候也有肥料了。顺利结束后,荀澜吩咐养猪厂的厂长:“这批骟过的小猪状态你每天都要记录,日后也好参考,另外有什么异状,及时找华医师来看。”厂长连忙保证会精心饲养,绝对不辜负州牧所托,一定要养出没有腥臊味的猪。回去的路上,荀澜和华佗商量:“这乡下养殖场的奴隶若是生病了,皆得不到医治。你那可有人手,愿意给他们看病抓药?”华佗如今被委以重任,颍川医师皆听他调度,权力相当于颍川郡卫生办主任。事实上,荀澜也的确新成立了一个机构,名字就叫做官医院,里面皆由各地的名医组成,华佗任院长。由官府统一发放俸禄,比如华佗就是秩比六百石,和一般县令相同。“医者看病当不分贵贱,太守放心,我安排人来。”荀澜想了想:“派学徒来吧,若是有治不了的大病,再派普通的医师来。开药也要定额,防止滋生腐败。”只有这样,才会让真正需要的人看到病。若是直接让医师前来,这些兵卒怕是会趁机中饱私囊,将不想排队的人伪装成奴隶混方子混药。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先这样了。回去之后,荀澜就爽快地找出来了《千金方》,借给张仲景誊写。原版是他口述,寒玦一个字一个字写的,荀澜打算保留着。“这乃是何等神人所写!”张仲景翻看了几卷后,如获至宝。荀澜心道:这其中就有你的一份功劳……不过是几十年后,将《伤寒杂病论》整理成册后的你。现在的张仲景,研究还没有那么深刻。他是在十几年后,两百多家人大半死于瘟疫后,凝聚毕生心血所写的。“是我的一位被称为药王的师兄孙思邈所作。”荀澜笑道:“仲景可以每日来府中誊写,我仅有一要求。”“可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瘟疫一事?但请州牧吩咐,我必不推辞。”“正是,为应对瘟疫和研究疑难杂症,我成立了官医院一事,不知仲景可听华佗所说?”“是,华佗曾经和我介绍过,加入其中,众人医书共享,疑难杂症一同探讨。在各地出现疫病的时候互相支援。”张仲景有些踟蹰,他并不想再做官了,然而通过和华佗以及州牧的交流,他发现当医师是不能固步自封的,若是不同人交流医术,自己技艺的提高是微乎其微的。“医术多是在交流中进步的,”荀澜笑道:“其实这官医院虽带着一个官字,却鲜少和政务有所牵涉。官府强制的要求,不过是在赈灾的时候抽调医师前去支援,还有日常教习学徒,为州郡培养更多的医师人才。”“回禀州牧,是我肤浅了,我当然是乐意加入的。”张仲景觉得有些羞愧,这样为国为民的好事,自己居然因为担忧拘束而推拒华佗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