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猛烈吹过, 荀澜面上一片冷肃,手持长剑,悍然质问袁氏的兵卒。天空中乌鸦群来回盘旋, 遮天蔽日,对着下方的尸体发出凄厉的叫声。荀澜站在断壁残垣之上,迎风遥望皇宫, 洛阳满目疮痍的焦土之间,还掩着不计其数的尸体,甚至洛阳的西城因为来不及救援,已被烧成了一片焦土, 大地一片苍凉, 而诸侯们却沉迷在宫里寻宝。天空中竟飘起了雪花,一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化作一片冰凉。舔了舔干涸的唇角, 荀澜心下仿佛有股火苗在烧:世家、诸侯皆不把人当人,那么他就要让所有的百姓清醒地认识到世家诸侯的真面目,天子抛弃了他们,诸侯背叛了他们。海内鼎沸,刘氏黯弱。唯有自己, 才是这天下的救世主!“拦我者,死!”荀澜沉声下了命令。他一挥手,身后穿着精制铠甲的五百弓手迅速就位, 所有的弓箭皆对着袁遗的士兵。士兵被豫州精锐气势所震,不少人现出犹豫的神色,领头的人还想抵抗, 不许兵卒溃逃。“杀!”随着典韦大吼一声, 箭矢连发, 十几个头目皆被箭支所杀,倒在了地上。“尔等缴械不杀!”见头领已死,其余的兵卒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扔掉武器惶恐地往后退。荀澜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先让人将投降的兵卒器械缴了,把他们编入队伍。“所有百姓不得拥挤,老人、妇孺先分,其余人到后面的粮仓再分。”荀澜命典韦维持秩序,自己亲自上前,让兵卒们给每个人一升粟。这时候也不好找容器,有些人就直接用衣摆将粟米兜住,小心翼翼地拿走。教众领到了粟,感恩戴德地看着荀澜,眼里含着热泪:“教主!”若不是教主施以援手,自己早就葬身了火海之中。今又有教主亲自带人,赶走了抢粮食的饿兵。“多谢教主!教主功德无量,他日……他日必定白日飞升,就地成仙!”教众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结结巴巴地道。荀澜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提醒道:“太上老君会保佑你的,记得碰了尸体后要洗手,尽量喝煮过的水。”对寻常的百姓,则微微颔首。想必他说的注意事项,寻常百姓方才也听到了,教众亦会自觉传播。多亏了他之前将人分为十人一组的小队,由教众带领着,又有三千精锐士兵压阵,灾民人数虽众多,但没发生哄抢。荀澜让得到粮食的人在原地歇息,保证半天后会命人送锅和柴火来。一时半会饿不死人,但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喝了尸体污染的生水,却很容易生病。飘零的雪花可以暂时缓解喉咙的干渴。为了防止有人恃强凌弱,强抢粮食,他安排了一小队人在此地维持秩序,自己则带领着其他人一路朝皇宫而去。越往里走,就越繁华。有些大宅并没有烧完,这样的宅子多是可以寻些值钱的物什出来。豫州军就让前头的人自行进去搜寻值钱的东西。进去宅子哄抢拥挤是免不了的,荀澜无暇多顾,只能管他们进入宅子的人数不会达到踩踏的上限。路上能搜罗到的食物很少,大多是被凉州军搬空了。只有些在地窖里的、或者藏在马厩中的,被百姓找到。但对这七八万人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典韦有些担忧,关掉喇叭,护卫在荀澜身侧:“主公,万一他们找不到足够的粮食,怕是会逼迫您啊!”荀澜却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我知道灾民是最可怕的,只要一个火苗就可以点燃。”他出神地望着皇宫,东汉的皇宫在这两年可谓是历劫不少,先后经历两次大火,朱红色的宫墙都熏黑了。典韦压低了声音,焦虑道:“主公,若是皇宫找不到粮食,他们拦着我们不走,当如何是好?”荀澜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灾民固然可怕,但只要发泄口不是我们,就无碍。”他何尝不知道皇宫中的粮食必定被董卓带走了。但关东盟军在追击董卓的过程中,后勤部队也带着足以支撑数日的口粮追了上来。袁绍等人没想到董卓溃逃的这般快,还以为会僵持些许时日。因此由财大气粗的冀州牧韩馥提供的、整个盟军所需的口粮都还在,就在宫墙之中。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灾民,荀澜吩咐道:“继续带领他们前进,尽管用喇叭告诉他们,钱粮皆在皇宫,所以诸侯们都尽数往那边去了。”典韦毫不犹豫道:“是!”此时鲍信携带手下人马、刘备携五百部将,皆在城南救火,然而城南是重灾区,他们区区几千人,大火怎么都扑不灭。火光明灭中哀嚎声一片,张飞徒手将一妇人从断壁残垣下挖了出来,手上鲜血淋漓。关羽刚把一被骑兵踩断腿的女子背到树下,见状连忙来帮忙。好不容易将人救出,妇人却没了气息,张飞痛苦地跪在地上,愤怒地捶地:“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刘备长叹一声,眼底亦是一片痛惜。这片地距离河边太远,火势绵延不绝。纵使他们努力救人,没法打水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法子扑灭大火。他所立之处,方圆二十里,皆化为了焦土。但作为三人的主心骨,刘备并没有颓废多久,他上前拉起关羽和张飞,劝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人要喝水吃饭,伤口要包扎,二弟、三弟,现在还有许多生还的人指望着我们,万不可自暴自弃呐!”他组织士兵将幸存的百姓搀去河边。大家皆是唇焦口燥、疲惫不堪。喝过水之后,腹中愈发饥饿。见百姓哀哀地跪在地上请求他们,关羽不忍心道:“哥哥,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亦没有粮食,此番关东诸侯讨伐董卓,供应粮草的是冀州牧韩馥,吃饭之时自会盟主袁绍手下安排冀州士兵将粮食运来。然而进入火光漫天的洛阳后,众人皆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自然也没人组织吃饭了。自昨天早上吃饱后带着人奔袭洛阳,他们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喝了,带领的兵卒也是饥饿难忍。刘备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道:“二弟,你骑马去皇宫寻找盟主,看能否给我们安排粮草来。”张飞拄着丈八长矛,愤愤不平地说:“皇宫的火早就扑灭了,也不见他们出来救人!”八/九万人马都挤在皇宫里救火,天大的火也该扑灭了,却不见多少人来百姓住的地方搭一把手。刘备自然知道众人是劫掠物资去了,专门盯着京城中的大户人家所在的地方,不会来到贫民居住的城南。“三弟,现下不是抱怨的时候,”刘备安抚张飞:“你骑上快马,去周边寻找还有没有吃的。”逼近皇宫的灾民很快就被皇宫的朱红大门拦下。几千兵卒围着皇宫,戒备森严地在宫墙之上巡逻。典韦抬头看他们举着的旗帜,正是袁绍的部下。不远处,还有小规模的冲突。整个皇宫里人声鼎沸,喧闹声不亚于坊市。原来是袁绍不乐意诸侯入宫和他抢古玩珠宝,更不愿意让人将宝物带出皇宫,所以设下关卡,以弘农王刘辩的名义,让人将所有搜刮而来的财物上交给他。诸侯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自然是不乐意的,所以宫中械斗不绝。宫墙上负责戒备的,是袁绍的心腹将军高览,饶是他见过世面,见到这么多的灾民还是吓得心脏跳如擂鼓,他大声喝道:“墙下何人?”荀澜取过来喇叭,将其开到最大,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语气却很平和:“豫州牧荀澜,请将军开门。”高览质问道:“使君身后为何有这么多人?”荀澜道:“我身后皆是洛阳落难的百姓,听闻宫中粮食充足、井水足够,特前来请诸位将军赈灾,开仓放粮。”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的百姓跟着大喊:“开仓放粮!开仓放粮!”这一声呼喊包含着遭逢大难百姓的绝望,声音直冲云天。震醒了宫中歇息的诸侯,袁绍匆匆忙忙地穿上铠甲,警觉道:“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是玉玺找到了?”一传信官打马跑来,大喊道:“盟主,宫外皆是流民,要求开仓放粮!”“放粮,放什么粮?”袁绍一脸懵地从室内走出。“不好了,主公,兖州刺史刘岱击杀了东郡太守桥瑁,他们在皇宫御花园打起来了!”“什么?”袁绍一下子就清醒了:“到底怎么回事?”传信官道:“听说兖州军在后花园水井里发现了数不尽的珠宝,东郡兵马上前抢夺,就起了火并。混乱中桥瑁辱骂刘刺史,被其一剑刺死。”袁绍面色一下子就变了:“那东郡带来的一万兵马呢?”传信官回复说:“还在与兖州军僵持。”袁绍松了口气,不能让兖州刘岱做大,他连忙吩咐手下兵卒去御花园,务必要将东郡的兵马收为己用:“速将刘岱叫来,我身为盟主,要为东郡太守之死做主。”亲卫上前询问:“主公,那宫外的灾民?”袁绍皱眉:“速速将他们驱走。”部下难为道:“可是,他们人多势众,且由豫州牧荀澜带领,驱逐不掉啊。”袁绍震惊道:“什么?”待他走到宫墙之上,被黑压压的人群给晃了一下眼,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心下大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围宫?”“袁盟主!”听到宫墙下传来熟悉的声音,袁绍皱着眉望过去。“豫州牧荀澜,你在做什么?”“洛阳百姓流离失所,如今饥寒交迫,请您开仓放粮,给他们一条生路吧!”荀澜言辞恳切,面上皆是忧国忧民之色:“我们关东联军为伐董卓而来,难道为的不是百姓吗?岂能袖手旁观百姓困顿而死!”袁绍一脸的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开仓放粮?不说他没有粮,就算是有粮食,那也是留给自己军队嚼用,岂能分给这些贱民!百姓望着城墙上的袁绍,眼神里带上了期冀:这就是关东联军盟主,只要他一声令下,拿到粮食,他们就可以不用死了!然而袁绍注定让他们失望了。袁绍勃然大怒,怒斥荀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宫里根本就没有粮食!”荀澜不慌不忙,让旁边的典韦喊道:“这空气里皆是稀饭的味道,袁盟主就不要推辞了!我等必定遵守秩序,只取粮食,绝不哄抢宫中金银珠宝!”这正是清晨士兵造饭的时候,这时候士兵多吃小米粥,所以空气里有粥的味道,让嗅到味道的百姓更饿了。袁绍喝道:“那是我的军粮!”典韦充耳不闻,继续喊:“盟主和诸位使君放心,百姓只是为了吃上一口饭,绝对不会和你们抢皇宫里的宝贝!”袁绍气歪了鼻子:“你什么意思?想进宫是吧,那你自己进来!”荀澜拿过喇叭,不慌不忙道:“荀澜所求,乃是所有灾民吃饱穿暖,岂能抛下诸多悲苦的百姓,一人进宫享福?”袁绍出离愤怒,对左右气愤道:“这荀澜到底是发哪门子失心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听到动静的冀州牧韩馥快步走了过来,提议说:“如今灾民围宫,人数甚至和宫内兵卒相当,不宜强行驱赶,不如拿些粮食给他们,让他们自行散去。”冀州是当时天下最富庶的两个州之一,韩馥甚至负责整个讨逆群雄的粮草供应,觉得能用粮草解决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总比被虎视眈眈的灾民围着好。袁绍怒道:“此等贱民,也配觊觎我军粮草?”若无粮草供应,他们必要退出洛阳。因为从冀州运往洛阳的粮草很容易在路上就被饿红眼的灾民抢去。但眼下玉玺还没有找到,洛阳的富户还没有翻完,袁绍及众诸侯皆不甘心离去。距离宫墙最近的一波灾民听到了,怒气冲冲地说:“他竟然辱骂我等贱民不配吃粮!”怨恨地情绪在灾民中传导发酵,最后化为愤怒:“开门!开仓放粮!”灾民们红了眼,朝着宫墙上的诸侯愤怒地嘶吼。袁绍不耐烦地吩咐手下:“让豫州牧荀澜赶紧让开,否则我要不客气了!”他摆摆手,让弓箭手就位。韩馥大惊,这是要将荀澜伤到了可如何是好,连忙上前劝阻:“盟主息怒,先让豫州牧退开再射箭不迟啊。”“你看他,简直就是存心和我作对!”袁绍气得手都颤抖了,指着荀澜愠怒地道。韩馥连忙拉住他:“豫州牧只是发善心,绝对没有对您不恭之意啊。”关东诸侯中,除了骁骑校尉曹操带兵追击董卓,济北相鲍信去城南救火,徐州牧陶谦率领人马到城北救火,此时听到动静来到宫墙之上的有渤海太守袁绍、冀州牧韩馥、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刺史刘岱、山阳太守袁遗五位诸侯。众人望着城墙下的荀澜,一时拿不定他到想做什么。陈宫立在刘岱身后,分明看出了什么,却没有说话。袁绍欺荀澜旗下大将寒玦、甘宁诸人不在,下令大将高览出马:“你速带三千人马上前,将生事的人斩落马下。”袁绍眼中精光一闪,想到豫州军的精良装备,颇有效仿刘岱击杀桥瑁之意。高览怒喝一声,携步兵出战:“来战!”荀澜举起了喇叭,质问道:“我等本为匡扶汉室、拯救黎民百姓而来,袁盟主为何要对灾民痛下杀手?”百姓见宫墙上的诸侯非但不给粮,还派出兵卒来杀人,又愤怒又害怕。荀澜低声对典韦道:“拖延一下时间。”典韦得令上前,挑衅高览:“你就是那打不过颜良、文丑,就四处造谣生事的高览?可敢和我一战?”高览大怒:“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血口喷人!”他拔刀出鞘,大喊:“看我不杀了你们这些杂碎!”忽然一声怒吼从人群中而来:“你这狗官,不开仓放粮,竟还对百姓刀剑相向!”他的声音洪亮,竟直接压过了高览。只见一身长八尺有余的大汉拨开人群上前。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手持丈八蛇矛,径直跨到了高览面前。正是愤怒地红着眼的张飞。荀澜望着张飞,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