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青华帝君夸了奎木狼娄金狗一句, 斗姆元君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显见心中主意已定, 自有思量，这斗府正殿忽而便陷入了沉寂之中。半晌之后，青华帝君抱着自家崽崽，叹息一声, 慢慢一字一句地道, “事缓从恒, 事急从权；事缓则圆, 事急则乱（1）。”仙君说完这顿, 略顿了顿, 才继续道, “元圣儿还小, 他总会慢慢长大的，神魂也会稳固起来。贫道既然养他一日，便要护他一日，万不会做那急功近利，毁其前程之事。”在青华帝君看来, 道祖鸿钧在大劫之后把自己爱徒通天拘禁紫霄宫中，对那位性情桀骜，脾气爆裂护短的上清圣人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只不过这天庭耳目众多, 圣人之间多有感应, 许多话不能明着说, 青华帝君只能这般不是借指, 便是隐喻地来劝诫开导这位师侄女。仙君正色地看着斗姆元君, “女君必定能明白在下身为长辈的这一番苦心，对吧？”斗姆元君自然听懂了，眼中泪光闪动，却依旧冷冰冰地道，“未必所有长辈，都似天尊和我师父这般慈和。”这话，也不知是在说鸿钧道祖，还是在说太上和元始两个……唉。青华帝君到底性情宽厚，想了想又劝道，“幼儿多有恋家，元圣儿依恋我，偶尔出去上课、玩耍，半晌见不到，便要来寻我，赖上好一阵才罢。我身边童子都知晓，从不曾阻拦。”仙君语气温和，多有安抚之意，“女君也许久未见家中长辈了吧？便去见见，又有谁会拦着呢？”鸿钧道祖只说拘着通天教主不许出来，可从来没说不许旁人去看他！斗姆元君乃是通天亲徒弟，小儿辈探望师父师祖，便是道祖合道闭关不肯见，可那紫霄宫大门真就锁的严严实实，那般不留情面的吗？等见着了通天，到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还是偃旗息鼓静待时日，便有通天这个上清圣人在前面顶着了，总不必斗姆元君这么一个小孩子把什么都扛在肩头。听了这话，斗姆元君如冰似雪的双眸之中刹那之间迸发出万道光华，只是瞬间却又熄灭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位女君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是不去了，师父为我等弟子门人辛苦太久了，我不想再叫师父受一点累……”她如何不想念师父……只是……当年就是他们这些在劫之人鲁莽冲动，才害了师父……此番师父只要坐等就好，他们这些弟子门人，自会前赴后继，为师父打下一方尊崇安宁的世界！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再次连累师父他老人家。……合着你还是个孝顺孩子了？青华帝君哑然无语，好半晌心说干脆自己去紫霄宫，见见通天那货吧。不要真等他徒弟把天干翻，再引起一场劫难来，那可就晚了。瞧斗姆元君在灵霄宝殿上的那个态度，找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这两位做师伯的来劝，肯定是不好用了。那两位师兄在这位师侄面前，已然没什么情面可讲。倒不如直接找最管事的！仙君心累：他地府之事未平，便又揽一事，怎么成仙为神了，还这么辛苦？他必定要把躲懒的通天从紫霄宫中揪出来，叫他自己去处理这些幺蛾子！青华帝君悠悠地叹息一声，平添了许多惆怅，又一字一句慢慢地道，“贫道还是那句话，事缓从恒，事急从权；事缓则圆，事急则乱。无论想做什么，行事之前，还是要多加思量才是，仙君神使，牵连甚大，一举一动皆关乎三界安危，总不好轻举妄动。”斗姆元君这才灿然一笑，点头道，“天尊说得极对！”竟没有半点反驳之意。偏生她这般模样，更叫青华帝君忧心了：这必定是笃定主意要干一票大的了呀！斗姆元君却利落地转换了话题，面上颇有兴致地道，“天庭烦闷，叫人待得无趣，天尊方从地府归来，不知那里有什么趣事可以说来听听？”青华帝君心头一叹，心说终于来了。地府有什么事，值得这位女君如此大张旗鼓地邀约一位天尊上门问询的？不过是地藏超度地府亡魂之事罢了。毕竟地藏每在地府度一亡魂，就相当于为灵山平添一份助力。斗姆元君心里盘算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放过西方教。灵山那里，不止有截教三千红尘客，更有通天座下大弟子多宝，随侍七仙中的乌云仙等人，尤其还有一个长耳定光仙……前者是亟待解救的旧日同门，后者是叫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叛徒。青华帝君想了想，若是自己坐在斗姆元君这个位子之上，都不可能轻易地放下这般深仇大恨。唉，也罢！只是青华帝君思量一回，到底还是未曾提起地藏，却出人意料地开口道，“女君是想问龟灵圣母魂魄去处之事吧？”此话一出，惊得斗姆元君豁然起身，撞得身前桌案哐啷一声打翻在地，其上杯盘玉盏跌落一地，哗愣愣蹦出好远。外间童儿被惊动，急忙在门外道，“女君，女君如何了？”斗姆元君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直到童儿忍不住又敲了敲门，才哑着声音道，“无事，不需进来！”这位女君历经大劫，乃是心性强大之人，一句话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一挥袍袖，将一地狼藉卷走，重又跪坐下来，对着青华帝君俯身拜了下去，颤声道，“师叔，我四妹魂、魂魄如何，还请师叔相告！”封神一役，截教弟子门人十损其九，道统大伤，但是也各有去处，只她三妹无当圣母，四妹龟灵圣母，随侍七仙中的金箍仙马遂几人，踪迹不见，生死不知。斗姆元君坐镇斗府后，心中仍抱着微弱的希望：她的妹妹和师弟们，依旧还活在这世上某处。只是这点希望如微弱的风中烛火，现在青华帝君轻飘飘一句话，就吹灭了其中一只……当年那个性真率直，略有急躁的妹妹，果然已然魂归地府了……斗姆元君把许多泪咽回肚子里，满嘴苦涩与血腥之气。青华帝君眼神悲悯，伸手虚扶，以无形之气将斗姆元君搀了起来，“好孩子，你坐着，我慢慢与你说。”斗姆元君惨然一笑，“师叔，方才是我失态了，再不会了，您说罢……”希望破灭的那一刹那，便是她是神仙也难免失态，但是她亦不允许自己悲伤过久。青华帝君慨叹一声道，“我虽不知龟灵圣母如何魂归地府，因何而亡，不过，她乃是身负造字功德的有道修士，三魂六魄被功德金光护住而未散，如今往西牛贺洲通天河转世投胎去了。她上一世乃是万载灵龟，肉身强悍，这一世脱不开，亦是龟身。”在仙君怀里悄然醒来的狮崽毛毛脸上，露出和斗姆元君一般无二的了然之色。袁盛倒不是给吵醒的，他家仙君加了隔音罩，那杯盘玉盏落地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本也动静不大，这崽是睡饱了自己醒来的，之后就猫在自家仙君怀里没动。只不过这小东西小心眼多得很，生怕自己一觉睡醒，已经给抱回了妙岩宫，睁眼就要给提溜去上课，因此只闭着眼假寐，装作熟睡的样子，其实小耳朵早就竖起来在偷听了。不成想便听到了熟悉的人和地点！龟灵圣母他知道，通天河他更熟哇！取经路上，唐和尚食言而肥，答应了人家又做不到，到了西天忘了帮老鼋问如来龟壳啥时候能掉，回来的时候自是答不出，叫老鼋一翻身给扬河里去了。龟灵圣母既然投胎到通天河，难不成便做了那老鼋？可是截教与灵山有仇，既有这般的前世，老鼋如何会问佛祖这个大仇家什么时候能脱得本壳？又或者，老鼋根本不在意答案，只是要寻个理由，坑那取经师徒一把？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袁盛心里嘀嘀咕咕的，因为知道自己这会儿不是在家，便放心大胆地在仙君怀里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斗姆元君本来还在伤感，却被这贼头贼脑狗狗祟祟的小家伙儿给逗乐了。不欲叫崽崽听这些叫人心情不快的暗沉旧事，女君便对门外唤道，“童儿进来！”立时有小童子进来，行礼道，“女君请吩咐！”斗姆元君道，“天尊家元圣儿醒了，你们带他下去，饮些奶，找些肉干，挑他喜欢的给他磨磨牙。只是不要喂多了，他来天上还未曾吃过饭食，看伤着脾胃。之后叫狴犴四个陪他玩耍一会儿！”都吩咐完了，女君才问青华帝君道，“师叔看，可有什么不妥当的。”青华帝君哭笑不得，这位师侄，属实是在斗府当家做主惯了，容不得人有半点插言。仙君摇摇头，把小狮子抱起来，揉一揉，给他醒醒筋骨，柔声道，“元圣儿去外面吃点东西，跑一跑，跟哥哥们玩耍一会儿？好不好？”小狮子哼哼唧唧撒娇耍赖：他不想走，他还想听故事呢……青华帝君就哄崽，“惊蛰哥哥和小满哥哥也在呢，狮宝不怕，去玩儿吧？”唉，看起来这八卦是真的听不成了……袁盛怏怏，蔫头耷脑地跳下仙君膝头，跟着童子往外走去。斗姆元君瞧着这小家伙儿几步路走的，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瞧着青华帝君，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虽心中伤感，却也给逗笑了。等元圣儿出了屋门，斗姆元君才与青华帝君道，“元圣儿却如师叔所说，过于恋家了！”青华帝君不以为忤，笑呵呵地道，“毕竟还小，女君不也说了，他才将将满月，等再大些，也就好了~”女君听了，心中无限怅惘，若是师父在，她也是这般有人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