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位于天伦小区对面的三居室, 现在是九点钟,天空如被墨色浸染,客厅里没有丝毫光亮,楚轻裹着丝质睡袍, 懒洋洋地窝在单人沙发里, 仿佛要把自己彻底隐藏在寂静的黑暗里, 她旁边倒扣的手机里传来女人低沉的声音。“老板, 有人盯上我们了。”楚轻闭着眼睛, 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点着, 轻描淡写道:“你们之后都不用再盯她了。”“好。”对面犹豫片刻, 开始汇报情况, “目标最近情况很稳定,可能是已经在吃药控制的缘故,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达不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她说完,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有些紧张地又重复了一遍。楚轻轻笑道:“你是医生吗?”手机那端女人一愣:“不是。”“既然你不是医生,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次发病?”楚轻盖棺定论道,“她已经发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许星离洗完澡出来时, 身上还带着水汽,她端起茶几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 一饮而尽, 动作迅速, 舌尖甚至没来及尝出水中味道, 水就已经被吞入腹中。“妈妈,你喝的是什么?”安安仰着小脸好奇道,她们平时吃饭喝东西都是慢慢来的,两个妈妈都教她不能急,老师也说过小朋友喝水不能急,会呛着噎着的,可刚刚妈妈好像很着急,就好像水很难喝似的。许星离怔了怔,嘴里似乎还有蜂蜜的甜味,但那种甜味里夹杂着其他东西的味道,她不愿意去多想,一遍一遍地告诉大脑她刚喝的就是一杯蜂蜜水。许星离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下意识看向江暮云,仿佛在说自己已经把水喝完了,可惜江暮云看不见,不然还能……还能干什么?难道还要江暮云夸夸她吗?许星离放下水杯,说:“是蜂蜜水,安安想要喝吗?”安安点点头:“想喝。”江暮云听到放下杯子的动静,就知道许星离已经喝了水,她摇头说:“这个安安不能喝。”安安歪着头问:“为什么呀?”江暮云刚要回答,许星离握住她手,轻轻摇了摇,说:“没事,安安少喝点就行。”许星离去拿了安安的小兔子吸管杯,接了热水加了蜂蜜。安安以前不爱喝水,许星离给她买了吸管杯后,她就时不时抱着吸两口,喝水量大大增加。“只喝一点就行了,喝多了晚上会起来上厕所。”许星离一边说着把水杯递给安安。安安抱着水杯小口地吸了吸,睁大眼睛惊讶道:“是甜的?”她看妈妈每次喝得那么难受,还以为会和药一样是苦的。许星离笑道:“对,好喝吧?”安安用力点头:“好喝的。”她把吸管递给江暮云:“妈妈,你也喝。”江暮云喝了一小口:“好甜。”安安喝完杯子里的水,满是期待道:“妈妈,姨姨说明天要带我去游乐场,你们去吗?”她看着两个妈妈,眼底满是渴望,她以前和姨姨去过,游乐场可好玩了,她们可以一起坐旋转木马,之后吃儿童套餐。许星离问江暮云:“你说呢?”江暮云却把问题抛给她:“星离,你想去么?”许星离想了想,说:“想去,后天我们就要去上班了,而且明天天气不错,我们还可以去给安安拍拍照,多留一些她小时候的照片,安安个子窜得快,和之前比,已经长高了四公分。”其实她始终对那本相册里没有自己的身影很介怀。安安附和道:“对呀,妈妈,我长高了,裤子都变短了,衣服也要快要露出小肚子了。”江暮云被她逗笑:“那就去。”安安开心:“我去告诉姨姨。”之后安安激动得睡不着,不停地问许星离和江暮云问题。“妈妈,游乐场有什么好玩的呀?”“应该有过山车,碰碰车之类的吧,明天就知道了。”“姨姨说还可以去看电影!”“对,还可以看电影。”安安终于睡了之后,许星离凑过去亲了亲江暮云,江暮云轻声问:“这几天还做噩梦么?”“没有。”许星离眼神闪烁,没有说实话,她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每天晚上都像看电影一样,能梦到一些原身的事,不再是模模糊糊的,是清晰可见的,而且也不再是旁观者视角,就像是她身上发生的事。她梦到原身半夜醒来说对面大楼有人在看她;梦到原身每天都在计划着怎么逃出去,然后偷偷把卡藏在安安的兔子玩偶身体里,把手机藏在床垫里;还梦到原身怀疑江暮云做的饭菜里有毒,吃饭时都是假装动动筷子,故意让筷子和碗发出碰撞声,然后偷偷把饭菜倒进垃圾桶里……许星离相信只要时间够长,她就会梦到更多的事,这些事让她感到愤怒,替江暮云不值,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原身那样,所以她要去看医生,她要吃药。但最令许星离困扰的是,江暮云眼睛看不见,安安又是个小孩,原身明明可以轻易“逃”出去,又没见她真正地实施过。第二天一早,纪疏桐来了,跟着她来的还有君妍。许星离自从上次去体检后就没有再见过君妍,之后听纪疏桐说她们分手了,后来纪疏桐又说她们复合了,不过君妍还是和之前一样不爱说话。“听说你们要照相,我把新买的相机也带来了。”纪疏桐大手一挥,“你们谁会照相?”许星离说:“我应该会。”她也不确定会不会,但原身挺会的,把江暮云照得很好看。纪疏桐不情不愿地把相机交给她:“那就由你拍照,如果拍得不好看,大家一起找你麻烦。”许星离知道纪疏桐虽然针对自己,但对安安和江暮云很好,她一本正经地应道:“嗯。”出发前,江暮云小声说:“阿桐,我们今天要早点回来。”纪疏桐说:“你放心,就是玩个新鲜,最多玩一会就累了,再看看电影买买衣服,玩不了多久,不会耽误你的事。”许星离疑惑,到底有什么事?但是江暮云丝毫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她看向纪疏桐,纪疏桐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奉告。五人一起乘车来到游乐场,现在还是年假期间,加上今天天气好,游乐场人很多,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许星离全程牵着江暮云的手,担心她会摔倒,又怕路人会撞到她。纪疏桐牵着安安,连包都交给君妍拿了,她浑身轻松,哼道:“某人还说她要拍照呢。”许星离脖子上挂着相机,但一直没机会拍照,实在是人太多了,等安安去玩的时候,许星离才找到机会,把正玩得开心的安安,时刻保持优雅的纪疏桐,还有不怎么说话只盯着纪疏桐的君妍拍进相机里。至于江暮云……她想单独给她拍。江暮云问道:“你不去玩么?”许星离见安安在纪疏桐的带领下玩得十分开心,就把注意力全放江暮云身上了,她说:“我都这么大了。”她突然很想知道她和江暮云哪个大一些,肯定是她大一些,这样她可以顺理成章地照顾江暮云,不过江暮云大一些也没事,她照样会好好照顾她。许星离停住想法,说:“那边有个音乐喷泉,看起来不错,我们过去拍照好不好?”“好。”江暮云任由许星离牵着她的手,只要能够一直这样,她觉得到处都是美景。“星离,这样行么?”江暮云站在喷泉边,脸上带着笑容,双手拘谨得不知道该怎么放,最终比了个剪刀手。许星离蹲在地上,觉得喷泉随着江暮云的到来静止了,她举着相机,没等江暮云摆好姿势就抓拍了几张,说:“这样挺好的,你看着我这边就行。”江暮云面朝许星离,许星离注意到江暮云表情有些僵硬,怪不得原身给江暮云拍的照片都是不经意抓拍的,江暮云面对镜头时表情会不自在。呆呆的,很可爱。“星离,好了么?”江暮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由于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她不敢动,许星离走过去牵着她:“好了。”“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吧,那边有人在拉二胡……”许星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拉二胡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老人。江暮云笑道:“我听到了。”许星离见她面色如常,这才过去,两人坐在一起聊天,聊安安去玩什么,江暮云说:“别担心,阿桐会照顾好她的。”许星离点点头:“嗯。”其实只要安安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就经常会担心,她怕安安会出事,比如走丢什么的,对江暮云也是一样,她的脑子里好像就没有好事,全是意外。“妈妈。”安安过来时拿着一根冰糖葫芦,纪疏桐牵着她,君妍在旁边手里提着不少东西,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玩的玩具。江暮云问:“好玩么?”安安开心道:“好玩的。”纪疏桐说:“我们去吃饭,然后去看电影,最后逛商场。”游乐场里有儿童影城,正在上映最近最火爆的儿童电影,一行五人去看完电影,之后又去逛街,然后就结束了今天的游乐场之旅,等回到小区,一行人刚从车里出来,纪疏桐夸张地拍了拍手,说:“糟糕,刚刚忘记买饮料了。”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星离。许星离只得说:“你们想喝什么饮料?我去超市买吧。”纪疏桐心说正常大人谁爱喝饮料那种甜不拉叽的东西,她笑道:“随便什么都行,安安爱喝的和你自己爱喝的就行。”许星离问:“还有别的吗?”纪疏桐挥挥手:“没了没了。”纪疏桐显然是要支开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事,许星离转而看向江暮云,等她交待事情。江暮云浅浅笑道:“星离,早点回来,我们等你。”许星离满是疑惑地去了。超市离这里不远,小区外面也有便利店,但她还是去了常去的那家超市,打算多买点菜。许星离提着菜回家的路上,又感觉有人在看她,这种感觉很强烈,以至于她觉得那人就在附近,她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说:“出来。”路人看神经病一样看她。许星离不当一回事:“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就在许星离以为又是自己错觉时,前方转角处一个女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怎么会是你?”许星离惊讶。“阿星,好久不见。”楚轻笑盈盈地打完招呼,伸手想要接许星离手里的东西,却被许星离避开了,她丝毫不意外,说:“怎么不能是我?”许星离不想和楚轻过多浪费时间,她问:“你有什么事吗?”“想和你聊聊天。”楚轻指了指旁边咖啡馆,“要不要进去坐坐?”许星离拒绝了。“不了,我还要回家。”“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楚轻却漫不经心地问道。许星离没说话,她不知道。今天肯定是什么特殊日子,不然纪疏桐和江暮云不可能故意支走她,可她居然不知道。“你果然不知道,阿星,你身边所有人都在骗你。”楚轻一副你很可怜的语气,许星离知道那是在嘲讽她,她面无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虽然不知道楚轻的意图,但许星离知道楚轻肯定有问题,上次楚轻说她在杂志上看到医学实验室关于失明的研究,如果梦境内容是真的,那这些分明就是原身自己去联系的,最多是不小心被楚轻知道了而已,毕竟楚轻一个双目健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关注盲人的消息?许星离不信她有那么好心。看着许星离在极力压制愤怒,楚轻却笑道:“我只是想说,阿星,所有人都在瞒着你。”许星离正要说话。楚轻补充道:“包括你自己。”许星离脑海里有根弦断裂,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一样,她手里提着的口袋掉在地上,玻璃瓶装的饮料在地上渐渐滚远,然后停在地上,就像她思绪,渐渐飘远,但又停滞不前。“你知道我爸怎么去世的吗?”许星离不想知道。楚轻现在依旧是笑着的,她懒懒地说:“他也是个精神病。”许星离眉头一跳,她知道她必须要离开,她不能再听下去,她捡起口袋,把饮料装回去。楚轻却在她身边,给孩子说故事一样,语气平静而缓慢道:“他经常怀疑家里有人,觉得有人跟踪他,就连经过别人家的楼下,他都觉得上面的人会高空抛物或者朝他吐口水,所以他常常不敢出门,有时还会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半夜醒来发疯吵闹,一开始医生说他是被害妄想症,后来被确诊为精神分裂。”许星离浑身发冷,她想要离开这里,脚底却被灌了铅一样,因为楚轻说的这些她都经历过。楚轻继续说:“另外,他们这类精神病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病,只会把责任推给别人,认为别人是疯子,认为是全世界都要害他们,所以我爸在失手打死我妈之后,大冬天地跑出去,在一处焚烧的垃圾堆里把自己活活烧死了。”许星离耳朵嗡嗡的,她不想听,然而全是楚轻的声音,她的声音像地狱传来的勾魂铃。她扔下东西,转身就走。楚轻在她身后,魔鬼般说道:“阿星,你今天吃药了吗?”许星离转身吼道:“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