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记忆的“输入”, 让许星离大脑像是运行过载的机器,随时都可能会爆炸停机。原来她自己是个精神病。她根本就没有穿成别人,她至始至终都是许星离, 废物就是她自己, 嘴上说爱江暮云的人是她, 伤害江暮云的人也是她自己。为了逃避现实,不敢面对伤害过江暮云和安安的事实, 她居然还虚构出一个自己,妄想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许星离从来没有这么厌弃过自己, 此刻她清醒地知道一切,并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快乐, 背上仿佛压上千斤重物,脑海里不断重复一个事实:废物就是她自己,是她让江暮云生活质量越来越差,是她让江暮云陪她担惊受怕, 还有安安,她作为一个母亲, 不但没给安安提供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甚至还威胁到安安的成长环境。她对不起所有人。许星离头痛欲裂,脑袋里似乎被灌了大量铅水, 沉重异常,她用力锤打头部以缓解疼痛,一双手从身旁伸过来, 将许星离轻轻揽进怀里, 许星离连忙挣扎道:“别碰我。”因为下一秒她可能就会掐住江暮云的脖颈, 逼问她到底把江暮云藏哪里去了。许星离想着都觉得好笑。她是一个精神病。她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愧疚、怨恨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 快把许星离大脑挤爆, 脑袋愈发沉重了,为什么她就不能是一个正常人,非得是个精神病?她以前明明很正常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暮云和安安她们怎么办?以前她可以保护她们,现在她是拖累甚至伤害她们的废物。“星离,是头痛么?我给你揉揉,你别伤害自己。”江暮云声音和身体同时发颤,努力去抓住许星离捶打脑袋的手,可她力气本来就小一些,加上看不见,而且许星离此时对她自己的行为无比怨恨,根本就控制不住。许星离挣扎中听到一声闷哼,她做了错事似的呆住,茫然又无措,随即红着眼眶,歇斯底里地问:“我是个疯子,让你离我远点,你为什么不肯离我远点?”江暮云把许星离脑袋揽在自己肩上,声音轻柔:“你只是病了。”许星离颓然地靠着江暮云,她不仅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而且会拖累江暮云一辈子的。不,她已经拖累了。许星离喃喃道:“对不起……”江暮云安抚孩子一般,手掌轻轻拍着许星离后背:“星离,你不用自责,不用那么苛求自己。”许星离做不到,她之前唾弃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她骂的人渣废物就是她自己,现在她从一个正常人又变成只能拖累江暮云的废物了。太阳穴上的轻柔按压让脑袋舒适许多,许星离埋头在江暮云颈窝里,安静了许久,轻声说:“暮暮,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那不是挺好的么?你之前忘记了我们的过去,我还很伤心呢,你现在想起来了更好。”江暮云声音轻轻柔柔的,似微风吹过,想要抚平她的伤痛。“不是这样的。”许星离摇头,她会像个炸弹,随时会爆炸,之前还能用一切都是原身的影响来为自己的异常行为开脱,现在她就是原身,原身就是她,她彻底变回精神病了。而且她宁可江暮云责骂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限包容她,这会让她在发病时更加猖獗。“难道你想忘了我么?”江暮云微凉嘴唇落在许星离耳廓上,声音幽幽的,含着些许埋怨意味,“星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总是责怪自己。”许星离身体轻轻一颤,她突然想到什么,从江暮云肩上抬起头,急切道:“让我看看。”江暮云奇怪道:“看什么?”许星离脑海里还是那抹血红,从江暮云的脖颈蜿蜒而下,浸红了领口,她连忙打开灯。经过两人一番挣扎,被子可怜地躺在床中间,江暮云头发也有些乱,领口没有血迹,许星离大舒了一口气,又小心地检查江暮云的耳朵背后。江暮云笑道:“早就好了,之前洗澡时不是检查过了么?”许星离抱住她:“对不起,都怪我乱跑,害你摔倒了。”她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以为你不是你,我那时候脑袋魔怔了,认定你不见了,认定你和安安是坏人。”光是想起来都难以置信,然而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许星离再次觉得自己是个人渣废物。“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江暮云回抱着许星离,“星离,我们都没有错,你别再想这些好不好?”许星离强迫自己不去想,两人抱了一会,她看向门口:“我出去看看。”江暮云说:“家里很安全的。”许星离想到那些愚蠢行为,她说:“我只是想出去坐坐。”“好,我陪你。”江暮云说。许星离盯着江暮云,江暮云已经彻底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然而她的心依旧和初识时一样,依旧为江暮云战栗,许星离捧着江暮云脸,吻了吻她脸颊,抵着她额头:“暮暮,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江暮云抬手抚摸着脸颊,说:“你以前也这样照顾我,星离,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任何困难的。”许星离垂眸:“那不一样。”她对江暮云的照顾是锦上添花,而江暮云对她的纵容却是雪中送炭,江暮云没她依旧能够活得好好的,至少比现在好,而她没了江暮云……许星离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况。江暮云握住许星离手,轻轻摇头:“没有什么不一样。”许星离没有说话,回握着江暮云的手,两人一起出了卧室,客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但垃圾桶里还能看出端倪,明明已经对家里摆设烂熟于心,许星离此刻还是有种陌生感觉。许星离下意识扫了一遍家里,问:“晚上你没怎么吃饭,想吃点什么?我做给你吃吧。”江暮云摇头:“我不饿。”许星离说:“你放心,我现在是清醒的,让我做吧。”至于下一刻是否依旧清醒,她就不知道了。“好,我想吃面条,有荷包蛋的那种。”江暮云眼圈有些发热,许星离第一次给她做饭就是煮面条,那时候许星离还不会做饭,打鸡蛋都会把鸡蛋壳打进碗里,煎鸡蛋时,她在旁边不停地听到电磁炉开关的声音。许星离起身去煮面条,现在她的思绪就像这根根面条,入锅前是根根分明的,煮了一会就全搅在一起了,乱成一团,她怕她过一段时间就不清醒了。江暮云吃面时,许星离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吃,心底软成一片,江暮云饭量小,现在又是晚上,许星离没让她多吃,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某种平衡,怕吵到屋里人,许星离和江暮云一起来到阳台上。许星离抬头看着对面大楼,她们在的这里是九楼,而对面十二层楼的灯现在还是亮着的。许星离收回目光,牵紧江暮云的手,忍着剧烈的头痛,小声问:“家里还有积蓄吗?”江暮云一怔,明白她意思,说:“有的,你放心,够用的。”许星离怎么能放心,她已经成为一个负担了,不能赚钱,还要不停地花钱,她低垂着头,靠在江暮云肩上,说:“暮暮,我要拖累你一辈子了。”她不能拖累她一辈子。江暮云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星离制止了,她说:“我去找许晨说点事。”江暮云欲言又止,许星离扶着她回到卧室:“我马上回来。”许星离轻轻敲响卧室门时,许晨已经醒了,她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开门迎上许星离熟悉的目光,就已经明白一切。许星离压低声音:“跟我来。”许晨跟着她来到阳台,许星离沉声说:“许晨,小心楚轻。”许晨一愣:“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今天在路上遇到楚轻,她和我说起她父母的事,她说她父亲是精神病,可我记得她父母根本就是出车祸去世的,被一辆货车追尾撞击,她父母当场去世。所以我怀疑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故意想要刺激我,想让我发病,现在如她所愿。”许星离语气平淡,眼底却涌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她一直很相信楚轻,她说:“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楚轻了,你小心一些,别让她靠近暮暮和安安,我不相信她。”许晨张了张嘴,表情愈发凝重,她猜测和楚轻有关系,但当时没说,主要是怕许星离连她也不相信,因为她找人跟踪了她。许晨点头:“我会注意的。”许星离想了想,道:“另外,你帮我照顾好暮暮和安安。”她现在还清醒着,也许下一刻就又把江暮云当成坏人了。许晨不习惯这种语气,她更习惯许星离表情淡淡的,不理睬她,她说:“姐,你放心吧。”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许星离抬手拍了拍许晨肩头:“对不起,一直没尽一个姐姐的责任,现在还让你替我操心这些。”许晨连忙摇头:“没有。”许星离揉着突突地发疼的太阳穴,问:“在公司是不是挺不习惯的?不习惯在公司做事就别做了,不要变成我现在这样。”许晨沉默半晌,说:“搞艺术不值钱,赚钱挺好的。”许星离又去看了安安,安安眼睛有些红肿,小家伙睡前明显哭过。许星离盯着安安小脸,心想怎么会这么神奇,一晃眼安安已经从一个小团子长得这么大,可惜她已经错过太多,在医院呆了一年,回来之后根本没有给安安该有的母爱。许星离手指戳了戳安安脸蛋,安安睁开眼,惊讶道:“妈妈?”许星离说:“对不起。”安安迷茫起来,说:“妈妈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在她单纯的认知里,道过歉就可以了,虽然她还是很难过。许星离亲了亲她脸蛋:“是妈妈忘记了,乖乖睡觉吧。”安安觉得莫名其妙的,但是她好困,点点头:“嗯,妈妈晚安。”许星离交待完所有事,拿出手机认真编辑了一条短信,然后回到卧室,躺在**,江暮云靠过来,许星离搂着她,看着天花板,仿佛回到刚醒来以为“穿越“的那天,太可笑了。为自己竟然以为穿越而可笑,也为自己居然对此深信不疑而可笑,她就是一个笑话。“暮暮,明天送我去医院吧。”许星离靠着江暮云轻轻说道,在精神病院至少不会影响到安安和江暮云,许星离知道精神病院的可怖,在那里她将彻底成为一座孤岛,不能与外界联系,身上不能携带任何东西,每天承受着非人般的折磨,但都比在家里折磨江暮云和安安强。“星离,我们先去做检查,你现在不是清醒的么?”江暮云最清楚许星离对精神病院的恐惧,刚刚从病院回来时,经常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听到一点动静就大吼大叫,而且许星离的病状也没有严重到非要进精神病院的地步,最开始她就是以心理治疗为主,药物为辅,当时效果也不错。而精神病治疗主要是以药物为主,心理治疗为辅,在医院里医生每天面对这么多拥有各种各样病症的病人,怎么可能会像家人一样有耐心?就算医生有耐心,许星离也不可能会放下戒备心接受心理治疗的。她咨询过许多医生,对于中症的精神病人来说,最好的医生永远是家人和病人自己。江暮云去过精神病院,她看不见,但她能听到病人们想要回家的诉求,可惜他们从来不会被同意,因为那些人已经被抛弃了,她不想让许星离也体验到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不想让许星离失去名字失去尊严,每次医生喊她都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床号。江暮云说:“只要我们坚持好好吃药,一切都会变好的。”许星离立刻想到那些被她藏着没吃的药物,也许好好吃药会好吧?但她也不知道。许星离埋头在江暮云怀里,脑袋里好像在炸爆米花,一会儿想出一个想法,乱哄哄的,她说:“好,我们明天去看了再说,如果不算严重就吃药,我会听话的,严重就送我去精神病医院,但是换一家医院,之前那家医院有问题,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对待。”仿佛说到了心底隐秘处,许星离抱着江暮云情绪激动道:“他们把我当一块肉,随意地煎炸焖煮,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暮暮,你要相信我。”说到这里,生怕江暮云不信自己的说辞,许星离重复道:“你相信我,他们真的有问题。”江暮云抱紧她:“我相信你,我们不去之前那家医院了。”许星离在她怀里慢慢冷静下来,又哽声道:“你怎么什么都相信我,如果我骗你怎么办?我不清醒时,是会骗你的,你看不见,是个人都会骗你的,到时候你和安安怎么办?”“星离,你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你。”江暮云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身体,许星离再也没有说话,身体逐渐紧绷起来,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抱紧江暮云。许晨仰面躺在**,身旁安安睡着了,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她不太清楚楚轻父母的具体死因,当时她还小,只记得家里突然多了个姐姐,她爸说楚轻会和她们一起生活,并勒令她们不可以问楚轻父母的死因,只说是意外去世了,可她有次不小心听到父母谈话间说楚轻可怜,依稀有提到她爸是精神病的字眼,她不懂事时也问过楚轻,楚轻当时沉默一阵后笑着说他们都生病了。总之绝对不可能像她姐说的那样是因为发生车祸去世的。许晨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姐现在已经发病了。她说的话已经不可全信了。而另一边,楚轻抬眸望着已经彻底漆黑的窗户,手心捏着钥匙扣,拇指抚摸着那个树脂娃娃,轻声喃道:“阿星,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