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宁秋砚没能见到关珩。整个下午,他都因为没有网络无事可做,在房间里用手机玩单机连连看。之前在公交车上听的那首歌的旋律很打动他。他很久没有摸过吉他了,本想借来渡岛献血而不用打工的这两天时间,弹一弹吉他顺便熟悉那旋律,但现在手受了伤,一时半会儿也弹不了了。好在渡岛的餐食特别美味,来给他处理伤口的那位医生人也不错,与康伯一样,对他的态度都非常和蔼。只是在挽起袖子抽血的时候,宁秋砚感到了一丝窘迫。出门前他没怎么检查仪表,也没发现自己的毛衣袖口已经起了很多毛球。这件毛衣是手工编织,非常暖和,他穿了很多年。最近是生活低谷期,导致他习以为常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这时才惊觉它到底有多破旧。“你有纹身。”医生姓凌,戴一副眼镜,像没看见这件起球的毛衣似的,问,“你看着不像是会纹身的人。”他们现在抽血是用作第二天正式献血前的检查,康伯已经提前和宁秋砚说过,所以他很配合。宁秋砚光滑细腻的小臂内侧,有一个刚纹不久的纹身,冬天整天都穿着长袖,还没给人看见过。“是拉丁文,意思是山巅的月光。”宁秋砚坐得端正,“句子里面有我母亲的名字,纹这个是为了纪念她。”“纪念?”“嗯,她上个月去世了。”“你很孝顺。”医生声音轻,动作也很轻,“疼不疼?”针扎进静脉。红色血液顺着细管导入小瓶子里。不知道医生是在问纹身还是问抽血。但宁秋砚摇头回答:“不疼。”医生只采集了很少的血样,岛上有供他检测的医疗设备。听说富豪们家庭中长期请着私人医生是很常见的事,而且关珩的情况和普通人又不一样,大概是需要更谨慎细致才行。宁秋砚问:“明天也是您给我抽血?”“是的,你明天早上就不能吃早餐了。”医生对他说,“每一次捐献都不会抽很多血,一般来说都是两百毫升左右,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百五十毫升,后期的营养品和你身体状况我们都会实时跟进,有问题会马上停下来,你不要怕。”这些协议上有写,宁秋砚点点头,又问:“每个月都要输血,关先生是什么病?”他来之前查过资料,猜测是地中海贫血或者是白血病之类的。但医生只告诉他:“关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很复杂。”关先生情况特殊。康伯也是这么说的,他们不愿多说,宁秋砚便也没有再问,询问人家病得到底有多严重也不是很礼貌。打了整个下午的游戏,宁秋砚眼睛非常累。到了晚上,在他连续通了30多关消消乐之际,佣人终于来房间通知他去餐厅用餐。宁秋砚满怀希望地询问佣人这岛上有没有信号比较好的地方,他想联络一下朋友,顺便多下载一些游戏,但佣人告诉他没有。希望落空,宁秋砚觉得自己在网络时代坐牢。搞不懂这岛上的人是怎么消磨他们漫长的一天的。和白天不同,夜晚的建筑到处都是灯光大亮。所有的窗帘都已被拉开,人行走在屋子里,从每一扇窗户看出去,都能看见外面不同的绝美景色。建筑外的喷泉、花园、灌木丛等,都被精心设计的氛围灯一一照亮,形成了不同的造景,彰显出这里本来应该有的奢侈豪华。到了餐厅,布置更是绚烂夺目。水晶灯投射出剔透光彩,宽大的木质餐桌上则摆好了精美的食物、水果,甚至准备了香槟与高脚杯。这栋沉默的建筑在晚上彻底活了过来,一扫白天的阴森沉闷,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仿佛渡岛的一天从这时才刚刚开始。康伯已经候在那里,见宁秋砚下楼,自然地替他拉开了椅子:“请坐。”桌前只摆了两套餐具,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勺子亮得几乎可以映出人影。宁秋砚对另个阶层的人有了新的认识。就在这时,有佣人来到餐厅走近了低声对康伯说:“先生说今晚不见客了,您安排就好。”康伯意外道:“怎么?”佣人说:“先生今天本是在南边的房间睡的,说是下午太吵了,没有睡好,现在已经回了卧室继续补眠。”康伯闻言看了看宁秋砚,平静道:“好的。”听见对话,宁秋砚感到迟来的紧张。他们说的“先生”应该就是关珩,原来桌上的两套餐具,不是他与康伯的,而是这里的主人关珩原本打算和他一起用餐。随后,宁秋砚立即感到一阵轻松。他悄悄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对方不来了,他真的不太想和脆弱尊贵的陌生富豪共进晚餐。要是真的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们绝对没有共同话题。康伯转而对宁秋砚说:“抱歉,先生今晚不能来了,我代表先生对你表示欢迎。”宁秋砚赶紧说不介意:“没关系,关先生好好休息,身体重要。”病重的人都嗜睡,他非常理解。康伯微微颔首,退了下去。*夜里宁秋砚睡得不安稳。晚餐和午餐不同,竟安排的是全素食,看起来分量很多做得也很好吃,但宁秋砚没有吃饱。另外,当他一个人坐在明亮优雅的餐厅时,明明垫着柔软的餐巾,用着精致昂贵的餐具,却还是觉得周遭过于安静,繁华浮于表面,死气沉沉。像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开头。不知睡了多久,一声巨响将宁秋砚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摸到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一点半。“砰!砰!”又是两声。这次宁秋砚听明白了,那分明就是枪声!他立刻按下床头开关想要开灯,谁知这种时候竟然停电了。房间里漆黑一片,狗吠与人声隐隐约约传来。宁秋砚借着手机的光下床去窗户旁查看,只看见外面也很黑,除了地面的白雪与远处山峦的阴影,什么也看不清。记起康伯的吩咐,宁秋砚飞快地跑去门口按铃,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任何人回应。“啊——”房子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宁秋砚一颗心跳得几乎迸出胸膛。凄厉的叫声在房子里回**,听得出是一个男人的痛苦嘶吼。慌乱中宁秋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悄悄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没有半点声响,那声音似乎远在这栋房子的另一端。他关上门,闭着眼睛平息自己凌乱的呼吸,思考几秒后当机立断,从地毯上捡起自己根本没怎么打开过的帆布包,又拎上吉他,打开门快速朝外走去。一路上,宁秋砚一个人也没碰见,佣人不见了,康伯也不见了。来到这里以后发现的种种不对劲,好像都在这时有了答案。仅靠手机电筒的光和对房子构造的模糊记忆,宁秋砚在黑暗的走廊里四处乱撞,花了很长时间才走下楼,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在呼吸越来越急促的时候终于摸索到了能通往外面的门。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部,刺痛脸颊。雪仍未停,地面白得扎眼。一滩浓稠鲜红的血迹渗进了雪地里,像融化的甜味沙冰。这时建筑前方有人用手电发现了他,朝众人大喊着:“这边!”狗吠也朝他的方向来了。宁秋砚站了几秒,逆着光看清了对方手中的枪。他想起了那个被铐起来的男孩,一时间关于人口买卖、器官交易,乃至家族仇杀,无数种可能性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拔足狂奔。房子不远处就是树林,等他冲进去,发现树林里更加难以辨认出路。在陌生的孤岛,他迷失方向跌倒数次,吉他与帆布包都成了累赘,不得不一边逃亡一边舍弃了它们。不知跑了多远,脚下忽然“咔嚓”一声,发出了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别动。”与此同时,有个低沉的人声传来,距离很近。仿佛就在他的身后。宁秋砚下意识顿住脚步。他的脸在奔跑中冻得僵硬,一停下来只觉得鼻腔与喉咙都在灼烧,忍不住大口喘气:“呼——”“你踩到湖面暗冰,再动就要掉进去了。”那个声音更近了,宁秋砚这次确定那人就在他的身后。那是一把年轻男人的嗓音,如此时的风一样冷,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乎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危险情况,不值一提。这一路,宁秋砚都没发现有人跟着他,至少他每次慌不择路时回头查看,他的后面都没有人。这个幽灵一样的人是怎么出现在他身后的?宁秋砚霎时汗毛倒竖,这种情况下一动也不敢动了。脚下再次发出细细的冰面碎裂声。宁秋砚忽地腰间一紧。“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单臂环腰晃了一圈,等重新踏上雪地,他才发现对方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这么大一个活人拎到了一边。冰面应声垮塌入水。湖面多了个黑洞洞的窟窿。雪地松软,人陷下去后手机也掉进了雪里。等宁秋砚趔趄着站稳,那人已经离开了他两三步远的距离。黑暗中雪地愈白,那个人就愈是一团黑影。宁秋砚狼狈地喘着粗气,只勉强分辨得出对方长得极为高挑,留着一头长发,不看身形的话有些男女莫辩。让他怀疑自己眼睛的是,这么冷的天气,那个人的身上好像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睡袍。他甚至能看到对方与雪地同样白皙的脖颈与露在外面的脚踝。“先生!”有人在不远处喊道,树林里灯光若隐若现,“先生?!”“在这边。”男人随意答道。宁秋砚捡起自己的手机,屏幕满满都是雪。不知道有没有进水。未等他想清楚还要不要跑,树林里的人们已经走近了。枯树在夜色中支棱着枝条,张牙舞爪,几束手电筒的白光掠过男人的侧影。宁秋砚愣在了原地。“先生,您怎么到这边来了。”来人中竟然有年迈的康伯,众人看起来都平安无事。看到宁秋砚,康伯惊讶地用手电筒想要看清楚他:“是小宁吗?小宁怎么跑这么远来啦?”宁秋砚整个人还在方才狂奔的状态里,无法思考与回答。光线刺眼,他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脸。“嗯。”年轻的男人应了一声,似乎懒得开口一样,很简短。人们嘈杂地说着话,在讨论要追捕什么。等康伯给冻得发抖的宁秋砚披上了一件别人脱下来的外套,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以后,那人已经和几个人走远了。康伯没责怪宁秋砚乱跑的事,安抚地问:“吓坏了吧?”“康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宁秋砚鼻尖冒出细汗。“回去再说。”康伯拍拍他的肩膀。宁秋砚惊魂未定,还在想刚才那个在雪地里的人。光线明暗中,对方的脸被短暂地照亮,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睛完美得像是画出来的,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轻轻笼着黑眸中亮起的一点光。那么好看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惊鸿一瞥,宁秋砚有些震撼。他猜,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关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