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年了吗?我成年了。那一刻宁秋砚竟然对自己的真实年龄产生了怀疑,被关珩这样看着,好像只要他不诚实地回答,就会产生强烈的负罪感,所以他必须说真话不可。“叮。”短信提醒。“滴答。”社交软件提醒。“咻。”媒体热点推送提醒。上一秒,宁秋砚还像陷入怪圈一样认真思考,下一秒,他就被手机突然有信号了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他前几天询问朋友的那份兼职,可能有回复了。有人给他在社交软件上更新的日志点了赞,或者是发送了好友申请。这段时间在某平台关注的关于某歌手和另一名歌手强强合作的事,有了新进展。房间里过于安静,使得这一连串的提示音有些突兀。关珩仍看着他,说:“关掉。”宁秋砚对网络的重新连接有些激动,这让身在渡岛的他与外面的世界又取得了联系。他没明白:“嗯?”关珩的口吻很平静,却不容不从:“把手机关掉,然后回答问题。”宁秋砚仰视关珩。对方俊美而苍白的脸庞似乎有一种魔力。不由自主地,这一刻宁秋砚只看得到他,只听得到他,也只能服从于他。忽然,宁秋砚本来就紧张的心,跳得更快了,脸也开始发热。关珩的注视让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自我思考能力,他很快照做关掉了手机,哪怕它在关闭的一瞬间又推送了他很关心的新消息。“成年了。”宁秋砚回答了关珩的问题,“我有十八岁了。”关珩似有怀疑:“十八岁。”宁秋砚立即补充:“准确来说是十八岁零三个月,签订协议的时候是合法的。”宁秋砚最近在很多地方都被问过年龄问题。办理房产继承时,找工作时,人们都这样问过他,他想,关珩担心的可能和那些人是一样的。他看上去的确年纪非常小,尽管那是事实,但他确实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些个人信息在协议上都写得很清楚,宁秋砚现在确信了一点,那就是关珩不仅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可能压根没看过那份协议。得到确定的答案后,关珩收回审视般的目光,往后靠了靠。“合法?”关珩提醒,“你知不知道你签的协议不受法律保护。”半年献六次血,无条件满足,甲方信息模糊。宁秋砚上网研究过,他知道许多条款都处于灰色地带,如果不是报酬不菲,其实对他这个乙方来说是很不公平的。现在关珩再次点明了这一点。宁秋砚抿唇:“知道。”途经暗沉汹涌的海面,狂怒的风。他从温室来到这里,已经没有退路。关珩慢条斯理说了句:“知道还敢,我以为你胆子很小。”昨夜吓得乱跑的宁秋砚:“……”关珩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得漫不经心:“才十八岁怎么不去上学。”现在是十二月底,和大部分学生的寒假都还不沾边。来去渡岛一次,要分别占用周五与周一。宁秋砚愣了下,这个问题过于日常,与关珩的身份有些不符,更像是长辈的提问。他像逃学的坏学生被大人问话:“要去的。我大学办理了一年休学,明年秋天才会去学校报道。”关珩“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为什么办理休学,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选择来献血。除了年纪,可能都并不是他所关心的内容。“明年秋天。”关珩重复了一遍宁秋砚的回答,蹙起眉,对这答案似乎有些想法。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杯子。随后,关珩抿了一口杯中**,嘴唇因此染了些艳丽颜色,过于病态的肤色得到些许中和,看起来依旧不健康。“现在到秋天,还有一段时间。”片刻后,关珩重新看着他道,“我需要你能保证,这期间你会把自己交给我。”对方凌厉的眉眼没什么温度,宁秋砚心中却轻轻一颤。把自己全部都交给他,是什么意思?是指,这期间献血的事情不能变卦吗?“不背叛,不逃跑,也不要害怕。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关珩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明年秋天,你去上你的大学,可以再也不用来渡岛献血。”这话有点过于沉重。宁秋砚认为和自己昨晚的出逃有关,关珩需要他,所以需要他慎重的承诺。可是除了献血应该有的报酬,宁秋砚其实没什么想要的。所以当关珩又问了一次:“能不能做到?”宁秋砚说了“能”。关珩叫他重复一次。这样的氛围里,宁秋砚不自觉凭记忆重复了一次:“我不背叛,不逃跑,也不害怕。”关珩没说更多,语气很淡地结束了问话:“起来吧。”*几分钟后,凌医生姗姗来迟。见到宁秋砚在房间里,他顿了一下脚步,对宁秋砚先到有点意外。“不好意思,来晚了。”凌医生放下医药箱,对他们说,“手术比较复杂,小肠和胃都有伤。岛上备的麻醉剂量不够,疼得情况反复。”关珩问:“吗啡呢?”凌医生说:“用了,量也不足,但是比没用的时候好。”凌医生一边说一边把医药箱打开,拿出采血所需要的针管血袋等物。看来他们今天的抽血就在关珩的房间里进行。宁秋砚听到他们的对话,问道:“凌医生,您说的是不是昨晚受伤的小工?”凌医生点头:“你知道?”宁秋砚告诉他:“我看见外面雪地里的血了。”昨晚雪地上那一摊血迹,现在想起来依旧触目惊心。现在听到情况那么严重,他都开始担心会不会出人命。凌医生:“那个时候是凌晨吧,开枪那会儿,那么危险你跑到外面去干什么?”跑到外面去干什么,宁秋砚没好意思说。当时同样在场并救了他的关珩一改先前问话时的模样,长发挽在耳后,懒洋洋地窝在黑丝绒沙发里,也没有说话。刚才两人单独进行的那段对话,似乎达成了某个隐秘的约定。关珩不会提起那件事。宁秋砚硬生生忽略话题,问凌医生:“我听康爷爷说他的腰被戳穿了,怎么不送去医院?”凌医生微微一怔,关珩也朝宁秋砚看了过来。霎时化为视线焦点,宁秋砚话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一方面他这样说有质疑凌医生医术的嫌疑,另一方面他也不是岛上的人,什么都不懂,不该管闲事。凌医生笑了笑,对宁秋砚安抚性地说:“我们有安排,他会没事的。”宁秋砚觉得自己有点傻。被叫去坐好准备抽血时,依旧这么觉得。凌医生的到来打破了房间里原本的静谧,接下来简短的对话都围绕着抽血程序。这个绝对私人的环境里,关珩的存在感很强烈。冰凉的针头刺入皮肤时,宁秋砚仿佛在手臂上感觉到了来自关珩的视线。他回头,视线与关珩相撞。对方瞳孔中的一点深红貌似变得更为明显,宁秋砚不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许关珩戴了隐形眼镜,他想。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宁秋砚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更重,因为想到接下来的事而产生了奇异的感觉。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即将在身体里拥有他们融合在一起的血液,就像生命力的传递。他转回了头,看着温热鲜红的**流入细管,蜿蜒至血袋中。一点一点,透明干瘪的无菌袋逐渐充盈,充满生机。抽血的过程大约只花了十几分钟左右,中途关珩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手指撑着下巴看他。而整个过程中,宁秋砚都不得不承受着这种注视,脸上温度愈发滚烫,只好全程都把注意力放在那只空杯子上。杯壁挂着锈红色,时间一长,就变得很淡。可能是甜的。他想。随即,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宁秋砚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天花板,像自己房间的,但是从小住到达的家里的那个。海水灌满了房间。寒冷与湿意淹没了他,他感觉到长久的困顿、虚弱以及疲惫。身体全失去了自我掌控的能力,呕吐感、晕眩感,比搭乘船只来到渡岛时还要难受千百倍,他不住地发着抖,痛苦地低吟。他看见水面上,码头旁停泊着一艘白船。另一个自己站在甲板上,被风刮进了大海。“好了。”有人在他耳旁说,“把棉签按住不要动,保持五分钟。”宁秋砚清醒过来。他还坐在原地,眼前是关珩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关珩的位置是空的。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短暂的失神而已。要不是那个杯子,他都会怀疑他其实没见过关珩,也没进行过那样一番谈话。凌医生收拾采集好的血液放进小冰箱,看上去远远不到两百毫升。宁秋砚茫然地按住棉签。这么快就结束了?“关先生呢?”他问,又担心道,“量是不是不够?”血不是马上输给关珩吗?“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做。”凌医生对他说,“放心吧,剂量都在允许范围内,没低于下限,你献的血值得。”宁秋砚的脑子仍有点不清醒:“我刚刚好像断片了。”“是有一两分钟。”凌医生扒拉他的眼皮检查,继续道,“你没吃早餐,本来就有些低血糖,身体又不适应大量出血,刚才差点昏过去。”“这次就先这样,我回去写好营养方案,会叫人给你准备接下来一个月的食谱。“宁秋砚休息了一会儿,就已经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肚子真的很饿,对早餐的渴望愈发强烈。相比那一大笔钱,整个献血的过程都显得微不足道,过于简单,让宁秋砚产生了价值观上的疑惑与迷茫。他曾经苦苦筹备的东西,在这里就这样轻易地通过交换得到了。凌医生叫他再观察半小时,喝了些糖水。第一次来渡岛的献血过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了。悄无声息。*早中餐吃得比较清淡,晚上,康伯让厨师做了烤鹿肉。宁秋砚在房间睡了整天补眠,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境大多和早上的断片有关。而晚餐时,关珩仍然没有下楼。宁秋砚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见过面,关珩就没有必要强撑着身体来到餐厅了。自从见过关珩以后,每次他想起关珩,都总觉得对方高大归高大,但很有可能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晚餐吃完,佣人送上来一份冰淇淋。冬天,在温暖的房子里吃一份沁爽可口的甜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康伯说:“这是先生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做的。机器好久没有用过了,他们趁机大展身手,如果还想吃的话,明天还有。”宁秋砚受宠若惊:“关先生叫人给我做的?”冰淇淋用精美的器皿装着,缀着漂亮的浆果,看上去很美味。他最近,特别想吃冰淇淋。雾桐市太冷。除了工作,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街。康伯慈祥的目光看着他:“是的 。先生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冰淇淋,吃完它,你的心情会变得好一点。”宁秋砚怔了几秒。没理解关珩那么年轻,为什么把他称作“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