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宁秋砚完全理解到“做得很好”的意思,关珩就接着说:“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也要直接给我打电话。”关珩似乎对宁秋砚这样的做法很满意。他出现得这么快,很有可能是本来就在找宁秋砚。他身体力行地向宁秋砚解读了“你只管放肆生活,其它的全部交给我来完成”的含义。作为另一方,因为宁秋砚迈出了“把自己交给你”的第一步,所以得到了关珩的夸奖。他的胸口被一团鼓胀的情绪所塞满,感到些许无措与羞涩。灯塔的灯光熄灭了。是司机去关掉了照明设备。与此同时,车厢的灯光也自动熄灭了。安静一瞬,关珩的面庞隐没在阴影里,眼睛敛着的一点光是给宁秋砚的。关珩问:“现在懂了吗?”宁秋砚坐得很规矩,答道:“……懂了。谢谢您来接我。”关珩没有对这份感谢表态,可能他根本无所谓宁秋砚的感谢。司机很快回到车上,重新启动了车辆。关珩侧了下身体,手指在后排的按钮上按了下,把后排的暖气开高了一些。暖风吹在宁秋砚身上,吹散了他在外面沾染的霜雪气息。几乎冻僵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那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也停止了。这种被无声照顾的感觉非常好,让他的心也有点暖。后座宽敞,两人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关珩的存在感非常强烈,宁秋砚听见他问:“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怎么想着去参观养殖场?”“上午睡了一会儿。”宁秋砚回答,“怕上楼打扰您,就在外面转了转。”关珩道:“下次想拼拼图就直接上来,我睡觉的时候也可以。”宁秋砚赶紧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在房间打游戏!”关珩瞥他,慢条斯理说了句:“不打游戏。”宁秋砚:“……”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关珩真的听得到楼下的声音,早就在嫌他打游戏太吵了。关珩接着问:“在养殖场都看什么了?”宁秋砚不自觉被牵着思路走,答道:“牛、羊,一些鹿,还有鸡鸭鹅。”他顿了顿继续道,“还看了屠宰场。”“害怕吗?”“什么?”“看见那么多血,害怕吗?”关珩重新问了一次。车子开过更为茂密广阔的树林,行驶到了主路上。夜空星河高悬,道路两旁白雪皑皑,风景因无声而变得更加壮丽。整座渡岛只有他们一条路,也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关珩询问的方式让人觉得其中或许有别的含义。他的肤色依旧苍白,泛着冷感,但夜色又使他看上去容光焕发,这是一种相悖的美感。关珩属于夜晚。宁秋砚畏惧这样的关珩,也害怕淋漓的鲜血。他选择了折中的回答:“屠宰场太血腥了,我在那里觉得很不舒服。”关珩:“不舒服?”宁秋砚应了,说:“我看见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母羊给它喂奶,毛绒绒的很可爱。”关珩“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宁秋砚说:“小羊羔迟早会长大,长得足够肥了,就会被送去宰杀,再可爱也只是一时的,逃不过被开膛破肚的命运。”像那头挂在墙上,死前双眼圆睁的牛。关珩听了这回答,很自然地说:“养殖场负责了岛上所有人的供给,肉类、蛋类,人体生存所需的蛋白质、矿物质,还有满足口腹之欲的各种食材组成。包括你在渡岛吃的每一顿餐食,都来自养殖场。”宁秋砚点点头,渡岛在许多方面都是自给自足,这一点康伯早就告诉他了。关珩又说:“如果你不把那里看做动物的乐园,而是将它们看做圈养的猎物,那么等它们变成盘中餐时就会好受很多。”道理宁秋砚都懂,他也没有怜悯所有家畜的圣母心。可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残忍。“养殖场那么大,怎么没多少人在那里工作?”宁秋砚不愿继续想下去,就换了另一个他好奇的话题。“我只遇到了一个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也在船上,我们一起上岛,他也姓关。”关珩似乎对这个同样姓关的人没有兴趣,只微微挑眉道:“你想知道什么?”关珩不像是逗着人玩,而是真的会回答。宁秋砚大着胆子问:“他是被抓来的?”“可以这么说。”关珩开口,却是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抓回来。”“抓回来?”宁秋砚不解。关珩却只看着他,眸底情绪不明,不再说话了。*他们的谈话其实很短暂,不知不觉车子已经抵达了住处。整栋建筑灯火通明,连干涸的喷泉里都开了灯,看上去多了些烟火气息。他们的车停在一旁,只能打开左侧的车门,右侧堆积了厚厚的雪。司机先替关珩开了车门,关珩下车后,宁秋砚才能从他那边下车。他刚挪动了一下位置,眼前就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掌心朝上,修长的手指自然弯曲。是个等着他递出手的意思。“过来。”关珩还站在那里。宁秋砚面上一红,把手给了关珩。两只手只轻轻地接触了一下,他还没怎么感受到关珩掌心的温度,他们就松开了。被关珩拉了一把,宁秋砚下了车,看见头发花白的康伯笔挺地站在房子的门廊前。他们走近了,康伯便对关珩颔首,说道:“您回来了。……在里面等您。”康伯说了个人名,宁秋砚没听清楚。看着情形大概是来客人了。关珩走在他的前面,背影很宽阔,宁秋砚只到关珩耳下的高度,他只看见关珩点了点头,就迈开步子先一步进了屋。宁秋砚刚上了两级台阶,康伯又伸手拉了他一把。大家像都怕他滑到似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错过了晚餐。”康伯慈祥地对他说,“不过我叫人给你留了一份,现在温度应该正好。”去个只有一条路通行的养殖场也能迷路,宁秋砚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谢谢康爷爷。”他红着脸说。“要谢就谢先生吧。”康伯说,“他听说你去了养殖场没回来,就猜你在那附近迷路了。”原来是关珩发现他不见的吗。宁秋砚想,难道关珩醒来后就想让他去拼拼图了。他们一同往里走。康伯问:“这才去了没多久,先生是在哪里找到你的?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其实灯塔离这里挺近,比养殖场还要近一些,靠着主路。所以他们回来只花了十几分钟。宁秋砚说:“是在灯塔。我无意间把灯塔的开关启动了。”他想起重要的事,“对了,灯塔上竟然是有手机信号的!”“是这样啊。”康伯意会,笑道,“那灯塔都两三年没有用啦,原本它是用来给海上迷途的船只指路的,有一次有人偷渡过来,在这里拍了先生的照片。闹得网上沸沸扬扬的,后来先生就把它关闭了。”照片?宁秋砚一下子就想起了两年前出现在神秘富豪排行榜上的照片。原来就是那次拍的吗?不过,康伯接着说:“信号屏蔽器也就是那时候加上去的。”宁秋砚:“……康爷爷。”他明白了,之前他问康伯哪里有信号,康伯还叫他举着手机到处去试,其实就是还不信任他,故意不告诉他的。那么关珩的三楼有信号,就是因为那里没有屏蔽器吧。宁秋砚一脸哀怨。康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们这些小孩子戒一戒网瘾,也是挺好的。”说话间他们走到了餐厅旁的会客厅。宁秋砚一眼就看到了先他们一步进来的关珩。关珩站在那里,任佣人替他脱去披在外面的大衣,如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开来,挽在耳后,露出了令人移不开眼睛的侧颜。衣服被佣人拿去挂好。关珩轻轻地皱着眉,正在听另一个人讲话。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朝他们看来。和关珩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短发黑眸,脸部线条非常利落,肤色与关珩如出一辙的白皙。他们并不亲密,站在一起却像一副完美得挑不出错的画。想必他就是康伯刚才说的客人了。那人趁夜而来。宁秋砚忽然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和关珩是同一类人。他跟着康伯去了餐厅,佣人见他们来了,就揭开餐盖。热腾腾的蒸汽冒出来,香气飘进鼻子里。宁秋砚饿得前胸贴后背,先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些小菜。康伯笑眯眯地说:“难怪白婆子喜欢给你做吃的,几年了,你可能是这里最能体现她厨艺的人。”宁秋砚记得厨房的人对他说过渡岛做饭的人是一位姓白的婆婆。他问康伯,怎么没看见过她。康伯的说法和那人一样:“她不乐意见人,脾气怪得很。”正说着,关珩来到了餐厅。和那位客人一起。偌大的餐桌就坐着宁秋砚一个人,他摘了帽子,头发乱蓬蓬的,吃相可能也不太美观。因为那位客人看到他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宁秋砚:“……”关珩隔着桌子,对他说了句:“吃完饭来三楼。”宁秋砚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难道今晚又要通宵了吗?他有点愁。关珩说完就转身要走。那位客人笑容仍挂在脸上,对宁秋砚眨了眨眼睛:“终于见面了,小狗狗。”宁秋砚:“?”什么小狗狗?他去看关珩,谁料关珩停住脚步,也看着他。关珩表情没什么变化。在他们离开前,宁秋砚却清楚地看见,关珩的眸子里有一丝轻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