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阙!”宁秋砚隐约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但没看得见陆千阙来,这时见了陆千阙才知道他没有听错。两三天不见,宁秋砚看上去和被送来渡岛的那晚有些不同。他的表情虽然一瞬间变得鲜活,但精神面貌并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脸上也有未消退的愁容,看来这几天他过得真的不怎么样。“一个人在这里堆雪人?”陆千阙这么说道,又低头随意在地找了一圈。雪地松软,散落着一些落叶。不远处有佣人没来得及清理的树枝,陆千阙挑了一根捡起来。“咔嚓”一声,水管粗细的树枝被他轻松折断,取了有枝丫的一截。这显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事,陆千阙自然地在他面前做了,然后走过来,把树枝插到了雪人身上,对他道:“哪有雪人才长了一只手的?”宁秋砚的雪人堆得很潦草,他心不在焉,只随便给它安装了一只手。这下它两只手都齐全了,看起来憨态可掬。宁秋砚目光锁定在陆千阙身上:“雾桐有消息吗?有没有什么新闻?”看来宁秋砚是真的以为他会袖手旁观。陆千阙也不逗他了,道:“放心,我都已经都处理好了。”处理好了?宁秋砚想起那晚陆千阙说的话,紧张起来。“那东西行动没有规律,不太好抓。”陆千阙告诉他,“前天夜里,我们在雾桐以西,靠近海岸线的原始森林里把它抓住了。”宁秋砚暂缓了一口气。但陆千阙接着对他说:“可惜的是它已经杀死了三个人。”宁秋砚有了不好的预感:“啊?”“我没有停止对它的追捕,但它进食后力量陡增,即使对我来说也非常棘手。遇害的有一位护林员、一位加油站员工。”陆千阙说到这里顿了顿,“很遗憾,和你一起去看过它的那个乐队歌手也遇害了。”陆千阙拿出手机,翻到几下,把它递给了宁秋砚。宁秋砚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跑去一旁,几欲作呕。照片上的Ray躺在一汪脏兮兮的水洼里,一些腐朽干枯的树叶伴随和泥土,黏在在他头脸上。他的头和身体形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摆放着,双目圆睁,空洞地看着某处,下巴满是粘稠血迹。宁秋砚呕了一阵,泛出生理性眼泪。看到这种画面让他严重不适,而熟悉的人变成尸体,更是让他不住反胃。陆千阙来到他的身后说:“送你去码头时,我已经通知了人手去他家附近,但他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最先发现的尸体就是他的,可惜,你不能送他去警察局了。”宁秋砚脸上滑落了眼泪。不知是生理原因,还是因为死亡过于残酷。他平复了一阵,努力想要让自己不要回想照片上的画面。陆千阙等他转回身来才再次开口,暗示般道:“亲眼看见后果,是不是更加知道它的严重性了呢。”“可惜啊。”陆千阙说,“先生一直都希望你用不着知道这一点。”陆千阙抬头,朝上方看去。宁秋砚如有所觉,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三楼灯火通明,落地窗前空****。没人站在那里。*宁秋砚不太清楚陆千阙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在湖边游**时,在雪地里看到了直升机螺旋桨扫过的痕迹。早上,他会去白婆婆的厨房帮忙做一点杂事,下午他会去养殖场喂鸡,偶尔也去灯塔发呆。立春了。天气虽然还是很冷,但已经不怎么下雪了。灯塔靠近海岸线,阴霾的天空之下,灰蓝色的海水静谧壮阔。一波波海浪涌上岸,浪花翻起细腻的白色泡沫,带上一些寄居蟹或者死去的贝类。已经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本该这一天才来到渡岛的宁秋砚已经在这里呆了接近一个星期。鉴于他近期有低血糖的晕眩史,近期的心理变化也较大,凌医生在这天清晨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电筒光芒照射着清澈的瞳孔,看着它放大,缩小。凌医生评估着宁秋砚的身体状况,评估他最近是否适合献血。好在少年人恢复能力快,宁秋砚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屋内暖气足,他刚洗过澡,身穿一件白色的毛衣——是陆千阙带来岛上的,可能是专门为他购置,每一样都很合身,他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凌医生检查。凌医生这次没有带来只是做样子的采血设备。宁秋砚也没有问。连他最想抗议的关于他的绰号问题,都失去了询问凌医生的兴致。检查完毕后,宁秋砚才开口问:“凌医生,我和那些动物有什么不同吗?”凌医生手中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什么意思?”“我的体质是不是有点特殊?”宁秋砚问,“养殖场的鹿、羊等,只用采血,并不需要它们在场,我却需要自己到岛上来。”宁秋砚没有说的很直白,但足够让能听懂的人听懂。有些话并不适合直接说出来。凌医生惊讶于他的通透,没有点破他话里询问的真意,而是道:“相对来说是的。动物血只是一种选择方式,而你则是必需。”宁秋砚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凌医生道:“极其微量的毒液需要先直接在你的体内产生反应,之后再重新被吸收,这样才有意义。”凌医生说得很明确,见宁秋砚睫毛颤了颤,问道:“我会上瘾吗?”凌医生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宁秋砚简略地告诉他雾桐发生的事,又说:“他们把它当成是一种du品贩卖,我见过吸食它的人,个个都是瘾君子,很可怕。”后果他就没有再说了,言下之意已经足够。“当然不会。”凌医生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仅是高纯度的大量毒液,也是低等生物才会有的。这么说吧,你可以认为他们只是个感染者,类似于没有进化完全的半成品,他们对自己的一切都无法自控。而对于成熟的完全体来说,毒液是非常珍贵的……”他想了想,找到一个不那么血腥的说法:“只有在打算完全咬死猎物的时候,完全体才会释放大量毒液,否则,绝对不会轻易释放。”宁秋砚似懂非懂,但没有再问。凌医生收拾完东西,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其实,先生比较喜欢鹿血。等春天你就知道了,渡岛的鹿很多,不仅限于养殖场,山林里也有许多放养的,我们几乎不会宰杀鹿。”凌医生又说,春天的渡岛与冬日完全不同。还说宁秋砚下一次来就是在初春,到时积雪消融,鸟儿回归,另有一番叫人惊艳的景象。*翌日,康伯敲响关珩的门,说宁秋砚已经准备好了。关珩知道对方在拼图室。关珩来到拼图室里时,宁秋砚已经拼了一个角。他一大早就起来洗澡,换衣服,没让康伯带领就自己上楼来了。这是他们继那晚以后的第一次见面。宁秋砚很安静,听到关珩的声音抬头看了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比,那些惶恐与不安都消失了,和初次来到渡岛时没什么区别。“关先生。”宁秋砚主动开口,“早上好。”“早。”关珩淡淡道。拼图室相对空旷,关珩没来时,宁秋砚觉得这里宽敞极了。关珩一来,这里又变得似乎很狭窄,关珩这天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衬衣,松松地勾勒出他高挑优越的身材,不那么正式,存在感却强得让人难以忽视。“你的手机。”关珩伸出手,把东西递给跪坐在地上的人,“陆千阙带上岛的,锁屏壁纸不错。”宁秋砚终于露出点不一样的神情,有点受宠若惊地把手机拿了回去:“谢谢!”他这时还没想到为什么陆千阙要把手机给关珩。关珩问:“合照上是你的母亲?”宁秋砚点点头,“嗯”了一声,打开手机翻看内容。他只很快地随便翻了两下,就鼓起勇气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对关珩道:“我有话想和您说。”“说。”“上次您让我在冥想室思考,让我重新认识我自己。”宁秋砚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发现我不认识我是谁了。”关珩沉默着,似乎在等他说下去。宁秋砚把目光放在面前的拼图上:“我可不可以终止协议?”窗帘紧闭着,室内灯光明亮。少年的侧脸显得沉静,如一夜长大。“您帮我还给姨妈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您。”他只说这个,没提作为礼物意义不同的吉他,“当时我并不知道您会帮忙一次性付清,所以我可能也做不到一次性给,但是我会还的,我可以联系陆千阙,按时把钱——”“抱歉。”关珩打断了他,“我无法终止协议。”宁秋砚没再说下去。可能他已经猜到了结果,只是徒劳无功地试一试而已。关珩说:“一旦开始就停止不了了。”宁秋砚应了声:“那么除去这一次,就只有三次了,对吗?”他加重了“只有”两个的语气,像在确认一个期限,一个承诺。关珩:“嗯。”宁秋砚放下手中的拼图块,手指移动到自己的领口。他像在履行“把我自己交给你”的诺言,一点也没有疑虑地这样做了。他穿着一件毛绒外套,牛角扣是冰凉的,白皙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它们将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因为低着头,衣领敞开的同时,能让人从上方的角度看清他逐渐暴露出来的,清瘦的后颈。这是一场献祭。牛角扣解开到第四颗时,关珩轻易地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