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关珩说。一盆植物对关珩来说算不得什么,像平叔说的那样,岛上的人想要什么没有。可是关珩欣然接受了,还不让宁秋砚感觉自己幼稚,用的是比较认真的语气。宁秋砚觉得很高兴:“不客气。”来之前想好的话好像更容易说出口了,关珩会答应的几率好像也大了点。可是关珩下一秒便接着说:“我会交待他们好好照顾它。”宁秋砚不解,转头看向关珩。大概是睡眠被打扰,在白天醒来的关珩神色带着几分慵懒,他坐着,肩背宽阔,和以前一样将手肘靠在膝盖上,很难让人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事情快要结束了。”关珩道,“这次他们上岛就会重新和我签订一份条款,将渡岛划出开发范围,至少未来几十年是这样。”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宁秋砚听了也觉得松一口气:“终于解决了吗?”关珩说:“算是。还有一些关于海面航线的问题需要处理,他们还得把渡岛划出旅游航线以外。不是什么大问题,陆千阙会接手,接下来不用我再出面。”听起来关珩是有别的安排,宁秋砚迟疑:“那您……”“休息。”关珩淡淡道,“这里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这下宁秋砚彻底怔住,好一会儿才开口:“您是要沉睡了?”关珩说:“嗯,这件事结束后。时间太长了,我不能总是醒着。”关珩曾告诉宁秋砚,他最长的一次睡了一百多年,也曾告诉宁秋砚,他很喜欢渡岛,即使渡岛四面环水,像一个天然的牢笼,可能会让他感到虚弱、眩晕和无法动弹。但是联系前因后果一想,关珩像是特地选了一个这样的岛屿,用来睡眠,并打发漫长的时间。这一次醒来或许是上次睡够了,又或许是事出有因,所以处理完毕再睡去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这期间所发生的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宁秋砚,更只是个意外卷入其中的过客。难怪这一次上岛,大家都表现出离别之意。因为等关珩下一次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宁秋砚张了张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拼图室里恢复安静,他的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为自己天真的想法和不自觉的奢望。虽然他没有想过要从关珩这里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想着偶尔能见关珩一面,但现在看来,他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哦。”最终,宁秋砚发出了这样的单音节。他低头看拼图,只觉得后脑勺一沉,是关珩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可能是对他的反应满意的意思。他猜对了。关珩温和而优雅地对他说:“你帮了很大的忙,做得很好。”宁秋砚完成血液供给,关珩解决问题,并尽可能地给予回报。整件事都很顺利。宁秋砚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感觉那大手的一部分触在他的脖颈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很快就拿走了。“继续吧。”他拿起拼图块,听见关珩说。*这次客人上岛的时间安排在周一,所以宁秋砚献血的时间也有所推迟。原本他还带了些别的花种,计划送给关子明,顺便在岛上再逛一逛,但他改变了主意将花种都交给康伯,请他代为转交,自己则整天整夜地待在拼图室,全神贯注地拼拼图。可是这拼图实在是太大了,足足33600块,哪怕前几次有关珩帮忙,也还剩下一小半没有拼完。比较容易拼的色块都被优先拼了,现在剩下的图案都很复杂,不是两三天内可以搞定的。宁秋砚却魔怔了一样,大有不拼完不罢休的意思。他只在吃饭时下楼,吃完就匆匆地坐回原处。同一个姿势僵硬了就换姿势,跪着、趴着、站着,目光落在拼图上根本没有挪开过。康伯劝过一次,宁秋砚没有听,第一个上岛的夜晚就熬了通宵。第二天实在撑不住了才下楼睡觉,但只睡了三个小时,就又爬起来前往拼图室。陆千阙在傍晚上楼和关珩议事,听说他在赶进度,便走进拼图室和他打招呼:“小宁,要我帮你吗?”宁秋砚头昏眼花,抬头看见陆千阙,先是摇摇头,又是点点头。陆千阙走近了,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道:“你黑眼圈很重。”“我拼完就去睡。”宁秋砚说,“没剩多少了。”“这叫没剩多少?”陆千阙无奈,“你还真乐观。”宁秋砚没空和他说那么话。陆千阙见状,只好言出必行地留下来帮忙。两个小时后,拼图的进度总算又推进一层,不过剩下的区域依旧让人看了就叹气。连陆千阙都说:“真不知道先生的目的是想要你静心,还是想整你。”陆千阙总归有事,一连接了几个电话,只得留下宁秋砚一个人继续。临走前他对宁秋砚说:“其实你不用这样赶,要是你真的很喜欢这幅拼图,或者是有强迫症必须想要完成,你可以带走它,这本来就是先生送你的。”“不。”宁秋砚头也不抬,“我要把它拼好留在这里。”一块块的碎片被拼凑。严丝合缝地嵌入图案中,越来越多的色块显现。宁秋砚的脖子和腰已经僵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身体很困,大脑却一直保持着清醒。不知道过了多久,康伯上楼来,委婉地提醒他,又到了夜里十点。宁秋砚敷衍地应了。再次感觉到身边有人时,他开口说:“康爷爷,您不用担心我。”“宁秋砚。”熟悉的语气和声音。是关珩。宁秋砚不得不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关先生?”关珩听觉灵敏,当然知道宁秋砚这两天都待在拼图室,但是他像是默许了这一行为,给了宁秋砚充分的时间,一次也没有进来过。宁秋砚看不见自己现在样子,只注意到关珩换了另一件薄衫,长发披散在身后,五官俊美凌厉,像悄无声息的山魅。关珩垂眸看着他,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宁秋砚。”语气不太好,“你眼睛很红。”宁秋砚条件反射地揉了揉眼睛,感觉到干涩和酸胀:“没事的,明天就好了!”说完就继续低头。关珩说:“你拼不完的。”宁秋砚根本不听:“拼得完。”关珩指出:“拼不完。”“拼得完!”宁秋砚的声音变高了些,“您不用管我,我很轻的,不会吵到您,我一定可以拼完!”“睡一觉再拼。”关珩蹲下身体,对宁秋砚道,“还有时间。”“不。”宁秋砚来了犟脾气,手里翻着拼图块,“我一定要在离开前拼完,只剩一天,我没有时间了……下次也不会有机会了。您把它给我,肯定也很想我拼完吧,我不想半途而废!”说到后面这一句,他的尾音有些颤抖。他是真的想要赶进度,可是盒子里的拼图却怎么找不到合适的那一块,他越急,就越是不对,无论哪一块拿起来都对不上缺口。身上一重,宁秋砚不受控制地倾斜。是关珩伸出手臂揽过他,大手扣着他的后脑勺,像昨天那样安抚性地摸了下:“好了。”宁秋砚身体都抖了起来。“去睡觉。”关珩听起来没有生气,声音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你的完成度已经超过我的想象,我相信你有拼完它的决心。”听到他的话,宁秋砚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纸盒:“……我可以拼完的。”“嗯,我知道你可以。”关珩的声音响在头顶,“但是我们现在不拼了。”宁秋砚彻底放松下来:“……”关珩放开了扣住后脑勺的大手。就在宁秋砚以为关珩会走开的时候,身体忽然一轻,竟是关珩把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就这样把他抱了起来。宁秋砚吓了一跳,睡意都吓退了大半,下意识地就想跳下来。可是一对上关珩深不见底的凤眸,他瞬间有了强烈的直觉——关珩什么都知道。他为什么执着拼完这幅图案,为什么会送来无尽夏,又为什么欲言又止。他的思想,他的内心……他心底那不可言说的渴望,关珩全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无声地纵容,不留痕迹地制止。宁秋砚就像被点穴一般,动弹不得。关珩调整了姿势,将他抱得更加轻松。宁秋砚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抱着。在他受惊虚脱时,或者产生毒素反应的时候,关珩都曾这样将他打横抱起,但这是第一次,在他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关珩抱了起来。宁秋砚脸烧得通红,关珩的动作却丝毫不显暧昧。年轻的人类男孩身体清瘦,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要将他就这样送回楼下的卧室。凌晨的大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宁秋砚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关珩一步步走下台阶,一路上一个佣人也没碰见。宁秋砚仍然感觉到羞耻,却不舍得从关珩的怀里下来,还大胆地抓住关珩的衣服前襟,将头埋在对方的肩膀上。顺从与依赖似乎真的能取悦关珩。察觉到宁秋砚的小动作,关珩的语气更加温柔了一些,还对他说:“不是说没见过那么美的日出吗?好好睡一觉,醒来带你去看。”静默良久,宁秋砚才眼眶湿润地回了一声:“好。您带我去看。”反正,不会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