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久远的岁月里,关珩不是神秘强大的古早血族。不是技艺超群的、使用化名的低调画家。不是温柔的、优雅的岛主。不是个传说。没有高科技,没有特制紫外线设备的的时代,关珩就是绝对力量,也是残暴的代名词。他与六位创始人一起创立了血族监督管理会,他喜怒难辨,但严格、冷静,恩威并施,从不对谁心慈手软,在七人的共同领导下,一度将血监会管理员扩展至三十二席,遍布世界各地,牢牢地掌控着全世界的血族脉络。黑夜中,血族隐匿蛰伏,与人类获得了长达几百年的稳定期。但是,和人类一样,血族也是高等智慧生物,只要有权力角逐,便不会有永远的平衡。西方势力崛起,逐步扩张。尤其是黄金血被证实有效后,血族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潮。人如蝼蚁。血族不甘永堕黑暗,不愿再和人类平分昼夜,妄图取而代之。血监会离心,创始人倒戈,厮杀到最后,三十二位管理员的仅剩五人。手提着最后一颗头颅,走下高高的台阶,关珩浑身浴血,长发濡湿,如地狱修罗。见过那一幕的人很少。后来关珩长居渡岛避世,便更少有人提及了。夜里宁秋砚做了很多个梦,不断梦见晦暗的月光下,关珩湿漉漉地冒出海面,苍白的身体满是伤痕,他踩着空旷的、结了薄冰的海滩,终于选择登上了渡岛。宁秋砚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关珩不可能真的入海。可是梦中的宁秋砚仍是站在悬崖之上,将那关珩留在踏上渡岛的一步步都看得清晰。他看见关珩在黑暗中寻找地缝、岩石,寻找适合的洞穴,看见关珩蜷缩起来,藏在避光处,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直到,海岸线出现了第一艘关家的大船。画面轻微晃动。晃得宁秋砚缓缓睁开眼睛。晨光稀薄,昨夜入睡前忘记关好黑房子的遮阳板与窗帘,朦胧的光勾勒出床沿一个高大的身影。关珩回来了。宁秋砚喃喃道:“先生。”关珩低低应了一声:“嗯。”宁秋砚侧身伸出手臂,在床头墙壁上按了开关,轻声响动中,遮阳板和窗帘都自动合起来,房间里变得一片漆黑。这是宁秋砚做的小小改造,希望能让关珩住得舒适。后期还他可以使用程序读取每天的日出日落时间,使其更加自动化。紧接着,床头的壁灯也亮了。关珩坐在床边,暖光照着他,肤色更似盈泽的玉。无声无息,双眸幽黑。带着冰冷的、纯粹的血族气息。“陆千阙呢?”这样的关珩显得有些陌生,宁秋砚怯怯问。关珩说:“暂时没有见到他。”关珩的嗓音低醇,一开口,便又回到了宁秋砚熟悉的样子。宁秋砚坐起来一些,有些无措地看着关珩,因为他给不了任何建议,帮不上任何忙。关珩没有动,但是垂着眸,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下宁秋砚放在被子上的手背。宁秋砚抖了下,随后从被子里爬出来,主动抱住了关珩的背。见面后,除了在机场那安抚性的一搂,两人还没有过什么肢体接触,更没有时间索取彼此。宁秋砚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此时亲密的相拥却不只是为了因为想念。还是一种安抚。陆千阙虽然不会真正地死去,但他或许会被扔进某个未知深海,在那里忍受永恒的孤寂,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折磨。宁秋砚知道陆千阙对关珩来说有多重要,正如陆千阙所说,他们是家人,会永生永生彼此陪伴,亲得早已经超越了血缘。宁秋砚穿了白色棉质睡衣,身体带着被窝里的热度,皮肤散发温暖的香气。关珩手抬手揉了揉他乌黑的发顶,叫了他的名字,随后吻住了他的嘴唇。吻是缓慢的。唇瓣被吮吸,宁秋砚张开唇缝回应。他呼吸是热的,脸颊也是,久未触碰的背脊轻颤,人跪在关珩身侧,被关珩一把抱过去,双膝跪在床沿,压着后脑勺亲吻。关珩吸了一点他的血。“先生……”他呢喃,双手被固定在身后。“嗯。”关珩回应着,吞咽着,尖齿固定在颈侧,大手紧紧扣着人类的两只手腕。……………………(略)时间过得非常慢。任何感觉都加倍地清晰。“打开盒子的时候,怕吗?”关珩问的是宁秋砚看见那只断手,他知道宁秋砚怕。所以现在换成了他来安抚。“怕。”宁秋砚攀着他的肩膀回答。关珩于昏暗中观察宁秋砚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但神色淡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凤眸饱含危险。他的心情欠佳,似乎很需要这样来感受宁秋砚,确认怀里的人类完好无损。……没有准备,没有止咬器,关珩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内心深处的压抑在拥抱中释放出去了。“……我陪着您。”宁秋砚动了动嘴唇,小声地说,“我们等陆千阙回来。”“嗯。”关珩这时没在意那件事,音色发哑,抓紧了宁秋砚的头发,“专心。”宁秋砚被抓得有点疼。但关珩再次俯首,用唇舌温柔地掠夺了他的呼吸。*翌日晚,黑房子里来了客人。除了李唐、郁教授和盛欢,还有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宾。金发碧眼的大个子名叫约书亚,亚洲面孔的短发女人名为德山。德山较为瘦小,小麦色皮肤,面部有图腾似的刺青,她曾是血监会的七位创始人之一,和关珩一样,她也在上次血监会管理员洗牌后离开了这里。约书亚则是德山早已转化的血契伴侣。他们正在全球旅行。去年冬天他们住在挪威的朗伊尔,那里是世界上离北极最近的城市,有长达近四个月的极夜。如果不是皮肤过于苍白,那么两人看起来像是普通的背包客。陆千阙的事很快传遍了血族内网,德山与约书亚特地赶来溯京帮助关珩。郁教授虽然不是创始人,但与几位其他在任管理员交情匪浅。宁秋砚听他们商议,德山想要行使创始人投票权,迫使血监会正面应对新生儿计划,支持者众则推行,反对者众则停止,无论哪种结果,投票前都要先交出陆千阙。宁秋砚明白,这就是李唐之前提到多的“多方博弈”。血监会正面临新的一次洗牌。另一方面,关珩不会停止清除“幻乐”,像他对瓦格纳说的那样,他不会因为陆千阙就允许他们破坏规则。怪物必须焚毁,“幻乐”必须消失。关于这一点陆千阙早已和关珩达成共识,也早就料到他们中会有人面临今天的局面,这也是陆千阙将顾煜送走的原因。血族们在里面商议细节,宁秋砚和盛欢在外面看风景。初春还冷,两人都捧着一杯热茶。“陆千阙会回来的。”盛欢安慰宁秋砚,“他很有能力,或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在努力想办法回来。”宁秋砚相信陆千阙会回来,点了点头。替陆千阙担心的同时他在想,如果这一次被绑走的人不是陆千阙而是自己,应该要怎么办。他曾经被绑过一次,有幸逃脱了,但这一次的势力可不是池漾那种半人半血族的逃亡者可以相提并论的。李唐说因为他是人类,所以逃过一劫,那些人抓走了能长期对关珩造成威胁的陆千阙。可是如果未来有一天他也成为了血族,也面临了这样的情况,他能有陆千阙一半的能力吗?在关珩身边的人中,他好像是最弱的那一个,甚至不配成为砝码。他需要成长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远远朝室内看去,关珩站在窗边,正在听约书亚说话。约书亚转化不过一百多年,和陆千阙的年纪差不多,长他几百岁的德山陪在他的身侧,安静听着,两人之间更像是由约书亚来主导。看得出他们的感情很深,默契深入骨髓,是宁秋砚最想要的那种状态。“盛小姐。”宁秋砚忽然问道,“等以后你转化了,会打算和郁教授一起离开这里吗?”他们无法长久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德山和约书亚喜欢旅行。宁秋砚想,自己应该会和关珩永远待在渡岛吧。盛欢顺着宁秋砚看的方向看去,目光也变得温柔,却说道:“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的。”宁秋砚吃了一惊。盛欢的意思听上去像是会和郁教授分手。他转头看向她,她神情平静,坦然回应了他猜测。宁秋砚:“可是你是郁教授的血契伴侣,为什么还会分开呢?”“比起血契伴侣,我们更像是精神伴侣。”盛欢说,“柏拉图式的。”宁秋砚更不解了。盛欢是成年人,不避讳地回答道:“我是他的黄金血,和你跟关先生一样。”她看向宁秋砚,视线下移,微微笑了下。宁秋砚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他的脖颈上不仅留下了新鲜的咬痕,还有一些别的痕迹,因为在家里比较放松,好像忘记遮住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关先生那样的自制力。”盛欢隐晦地说,“我们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我们需要共享的是精神上的共鸣,是爱情,不包含肉谷欠和生命。”宁秋砚大概地了解她的意思,尴尬之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为什么不直接转化?”盛欢说:“我爱他,不接受除他之外的人转化,宁愿做个人类。”宁秋砚更不懂了,难道郁教授不能转化盛欢?看到眼前男孩的表情,盛欢终于意识到他似乎还不了解一些重要的事。于是她放下答案不提,转而发自内心地说道:“我也没那么想做一个吸血鬼……生命因为短暂才灿烂,如果变得索取无度了,一些迟早都会归于平淡,不是吗?”宁秋砚呆呆的捧着冒热气的马克杯,头发盖着耳朵,露出耳垂上鲜红如血的宝石。“我听说……年长的吸血鬼有品尝情感的能力。”盛欢告诉他,“你还年轻,如果疑虑什么,想要什么,都要及时让关先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