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臣没有想到,暌违了一年多终于看到儿子了,却是这样一幕让他颜面扫地的场景。季明伦与江见臣对视着,手掌还搂在江凛的肩膀与腰侧没有动,江凛则是微微喘着气,刚才听到呵斥声时被吓了一跳,等到看清门外的人后,他反倒平静下来了,目光从江见臣脸上移开,对季明伦说:“你先走,我和他谈。”季明伦蹙起眉,虽然现在这个单膝跪在椅子上,整个上身压着江凛的姿势不雅,但既然被江见臣撞破了,他就没打算再掩饰,更不可能独自留下江凛面对江见臣的怒火。“我陪你。”他退回驾驶座,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导师发了条语音解释自己有事要晚点,和江凛一前一后下了车。车辆停在单元楼铁门前面,下车时季明伦有点懊恼,现在不过傍晚,天边晚霞正艳,哪怕车子贴着防窥膜也不代表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吻。可他也只是想借着这个吻给江凛打打气,让江凛放松心情,谁会想到江见臣恰好在这时候从天而降。他不是还在出差吗?季明伦表情严肃地走到江凛身边,江见臣看他俩一道下车了,便压着怒火,转身先上楼去。楼道里响着三个人的脚步声,江见臣气到不行,不过遇到楼梯间熟悉的邻居主动向他打招呼时,他还是会收起臭脸,也朝对方点头。走到门口,江见臣让到旁边,江凛用指纹开门,进屋后打开空调遥控,进厨房倒水喝,一副完全不把刚才被发现的事放在眼里的态度。季明伦会稍微收敛些,毕竟撞破的人是江凛的父亲,季明伦换上自己的拖鞋,从鞋柜里拿了双客人穿的拖鞋放到江见臣脚边,进了卫生间洗手。江见臣没换拖鞋,他看着这两个没事人一样的反应,被刺激得险些又失控。因为汤颍的事,这些年他对江凛一直是心有愧疚的。他可以接受江凛不待见自己,甚至是恨自己,但江凛和他之间始终是亲生父子,没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走到沙发边坐下,他右腿搭在左腿上,耐着性子看向厨房方向。江凛喝够了水,走出来时神色依旧淡漠,也不必他问就直言道:“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和明伦在一起了。”有那么一瞬间,江见臣感觉到眼前一黑,周身滚烫的血液争先恐后挤进脑子里,涨得他头痛欲裂。放在膝盖上的五指攥紧西裤面料,江见臣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压制住想要朝江凛发火的冲动。他一直都没怎么管过这个儿子,江凛又到国外生活了一年,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做出这么叛逆的行为。而且江凛只是年纪小还不懂事,他没必要为了这种错误把本就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推向深渊,他只要引导江凛,让江凛清楚这么做对以后的人生没有益处就行。下飞机后他一路赶过来,本来想给儿子一个惊喜,如今变成了惊吓,喉咙也渴得冒烟。他缓了缓情绪,起身先去厨房倒水喝,这期间季明伦出来了,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你爸会接受吗?”“不管他接不接受都不会改变我的态度,”江凛看着季明伦,平静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丝不安的裂缝,“我只是担心这么早被发现了,你爸妈那边不好交代。”季明伦对他一笑:“你都不怕你爸,我爸妈那就更不是问题了。”江凛没来得及回答,江见臣的脚步声就传过来了,他又坐回沙发上,这次破天荒语气平静地说:“你们两个坐吧,我们好好谈一下。”季明伦没动,直到江凛先坐下了,他才在另一边坐下。江见臣先转向他,语重心长地道:“明伦,叔叔一直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也很放心让江凛跟你在一起玩,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子,还年轻不懂事,相处久了可能会有些错觉,如果……”“江叔,”季明伦打断了江见臣的话,面色诚恳地道,“不是错觉,我高中就开始喜欢江凛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江见臣被他打断没说完的话已经不悦了,现在又看到他振振有词地说着忤逆的话,火气顿时冒了上来:“你懂什么是喜欢?你有没考虑过你们两个以后的前途?!”相较于江见臣开始失控的语速,季明伦仍旧平静地解释着:“我和江凛在一起不会影响到各自的前途,我们都成年了,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要怎么负责!”江见臣呵斥一声,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他两手叉腰,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抬起右手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儿子。江凛靠在椅背上,以一个放松的姿势掀起眼皮看他。江见臣等了片刻,见江凛没有开口的打算,想着季明伦在这里始终不好说话,便对季明伦说:“今天你先回去,我和江凛先谈一下。”季明伦看向江凛,江凛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先去帮导师的忙吧。”季明伦其实不愿离开,但他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徒增江见臣的怒火。他站起身,又看了江凛一眼才对江见臣道:“江叔,那我先走了。”江见臣没有理他,只等他离开后才重新坐下。没有外人在场了,江见臣重新拾起理智,试图好好跟江凛晓以利害。“你现在还没进入社会,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残酷面,爸跟你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万一将来被人发现你和明伦是同性恋,你身边的朋友,同事,他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你。”“甚至是这栋楼的邻居,他们都会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江见臣抬起手指了指门外,“就像他们会对我当面笑脸,背后议论我们家的情况那样,你的生活工作都会被搞得一团糟,没办法出去见人。”“你觉得到了那种时候再来后悔还来得及吗?”删水银跳楼江见臣可谓是苦口婆心地在劝,可惜江凛没听完就开始笑了,等忍到他终于把话说完了,江凛嗤道:“你还知道别人在背后议论我们家?”江见臣愣了一下,江凛的笑意转瞬即逝,表情又冷了下来:“下午我和明伦刚祭拜完我妈回来,我妈去世前你都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来我面前摆什么架子?”“从小到大你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如果不是明伦一直陪着我,我妈去世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这些话憋在江凛心里许多年,原本早已不屑说出口了,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被江见臣插手人生,索性一次性说个痛快。这个男人除了给他钱之外,从没有给过他最想要的父爱与完整的家庭,就连他的母亲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才离世的。江凛站起身,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江见臣,以前你不管我,现在也没资格再管我。如果以后还想听我叫你一声爸,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和明伦绝不会因为你不接受就分开。”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江见臣的表情就从震怒转到了愕然,他微微抬起下巴,望向面前这个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陌生的儿子,思绪却还停留在江凛说出汤颍的名字时。灵堂上那张汤颍的黑白遗像又覆盖在了虹膜中央,与江凛的面容产生了扭曲般的融合。随之而来的,是汤颍离世前几个月仍为了女人与他争吵不休的画面,是火化时江凛几度崩溃,当着一众亲友的面让他滚的咆哮,也是随后整整两年时间里,江凛不肯叫他一声爸,甚至不肯和他见一面的记忆。江见臣沉默地坐着,连江凛什么时候进了房间都没察觉。而江凛也没有再理会外面的人,他把次卧的门锁上,躺到**盯着天花板。心跳频率一直有些快,但呼吸是匀速的,躺了一会儿他就拿出手机,解锁看到了季明伦发来的语音消息。“怎么样了?你别跟他吵架,道理如果讲不通就不用讲了。”“我推掉教授那边的事情,现在在你家小区对面停着,你要是处理完了就跟我说一声。”“江凛,我爸妈那边你别担心,有我在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一连听完三条消息,江凛想象着季明伦把车停在小区对面,一脸心焦地望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笑着笑着,嘴角又往下压,眼神也失去了焦点。刚才对江见臣说那些狠话时,他觉得爽极了,就像一口堵在心头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消散。可在发泄之后他又感到茫然,那口气散了,他好像也失去了习以为常的支撑,胸口变得空****的,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过了没多久,客厅里传来脚步声,他凝神去听,是江见臣开门走了。从**坐起来,江凛给季明伦打过去,电话响一声就被接起,季明伦紧张地问:“谈怎么样了?你还好吗?”垂下眼睫,江凛再一次无声地笑了。撇开去洛杉矶的那一年,这些年里但凡遇到了麻烦,季明伦都会在第一时间关心他好或者不好,会用焦虑的语气在等待他回答,会让他明白即便没有了亲人的陪伴,也还有个怀抱始终在向他敞开。握紧手机,这一刻的他忽然迫切地想要回到那个怀抱中去。压低嗓音,他轻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他走了,你过来吧。”“我现在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