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剧组进度已过大半, 皇袍和冠冕才姗姗来迟。虽然正式登基都是第二部开头的内容,但第一部就要提前拍好几个片段备用,拖延不得。在《重光夜》的设定里, 熙延帝以及之前的诸位帝王都是戴着旧式发冠, 冕旒样式也都大差不离。但元锦即位之后, 意外成为天下独一重光夜加身的天子,沐光之后银发如雪, 彻底坐实众神庇佑的身份,得到万民敬献的血珀发冠。他银发披落时华贵威严,束起反而像是遮蔽了上天的赏赐。剧组考虑来去, 竟真做了一顶纯金发冠,血珀用的是天然红宝石,光是雕琢便请来了香港手艺最好的老师傅, 一点点地抠出细节。由于登基时元锦只有十二三岁, 龙袍也暂时只定了一套,尺寸有意加宽一些,避免演员长个子太快, 服装适用期时间不够长。这两样手工珍品被送进仓库时,苏沉被带去优先过目几眼。旁人甚至连伸手摸一摸的资格都没有, 唯独他可以穿在身上, 亲身接触许多回。苏沉第一次接触这样沉甸甸的纯金制品, 捧在手里都怕磕碰出痕迹, 站在原地不太敢动。宝石光泽流转,纯金磨砂后的质感更是让人毕生难忘。他第一次知道金子是这样的重量,硕大宝石摸起来是怎样的感觉。据说现在这发冠给他看完之后, 要经过四道关卡仔细锁好, 一般人根本没法接近, 也无从盗窃。旁边曾负责量头围的道具师看着也觉得稀罕,怂恿他戴上试试。“对啊,快戴上看看好不好!”“这也太漂亮了,我媳妇儿结婚都没带过这么大的纯金首饰。”“那能一样吗!人家可是皇帝!”苏沉只匆匆戴上试了下头围大小,说什么也不肯再戴了。他刚才一眼看见镜子里自己还是学生打扮,戴上发冠时说不出的怪异。只有成为元锦的时候,这顶金冠才能长久落在他发间。蒋麓跟着看了眼,还上手掂了掂,赞了一句确实舍得用真东西。这话一出,旁边有人跟着插嘴:“不是有句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回头等电视剧拍完,咱还可以把这发冠融了,再打成金条!”“哎?将来沉沉长大了,这金冠得再打两个尺寸吧?”“那可不!”这话一出来,隋姐听得大笑:“你听听你说得什么话,跟东宫娘娘烙大饼似的!”“纯金当然值钱,但等这剧火了之后,怕是身价更要翻个好几倍!”“到时候真正值钱的,可在于戴着它的人,在于元锦和沉沉了。”大伙儿跟着连连点头,看苏沉的眼神都宝贝了不少。再回去的时候,蒋麓叉着兜陪他走蜿蜒的小道,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戴着的感觉怎么样?”“没来得及感觉,”苏沉跟在他身后,走的不紧不慢:“但是触摸它的时候,很像在触摸权力。”蒋麓半开玩笑道:“这个回答很敬业。”“话说回来,”他回头看他,步伐放慢了些:“你知道你会被评奖吗?”“哎?”“首先是最佳新人奖,大概率是你,”蒋麓注视着他:“除非你演砸了,中途被赶出去。”第一有卜导的严苛要求,第二有剧本的深度刻画,苏沉不拿新人奖的概率很小。他有可能会刷新记录,成为有史以来最小的电视圈最佳新人。苏沉的身份意识还没有完全脱离学校,此刻隐约体会到蒋麓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你呢?”“我?”蒋麓笑了下:“我不是主角,不参与。”虽然有个名导舅舅,但他从最边缘的龙套跑起,一点点从男五磨到男三,再争到男二的位置。这个路线没有娱乐圈众人预料的风光轻松,但如同在积累最扎实的童子功一般,每一步走得稳到极点。如今在《重光夜》剧组里,即便是老前辈们旁观蒋麓的戏,也多是赞叹点拨,从未有人摇过头。这孩子自幼被舅舅点拨教育,基本功实在太好了,是绝佳的好苗子遇到了最有经验的好老师。他今后大概率没机会去评新人奖,再入围也许只是最佳男配。“拿完新人奖之后,你的赛道就会和圈子里的大部分前辈一样,只剩一个最高奖项要去追逐。”“……视帝,也就是白玉奖的最佳男演员。”蒋麓知道他并不明白这条职业之路,加重语气道:“这基本是电视剧圈的最高荣誉,大部分人拼到四五十岁都未必能入一次围。”“我不敢想。”苏沉笑着摇摇头:“在半年之前,我都没想到自己有可能会上电视。”蒋麓注视着他,良久才继续往前走。“难怪舅舅让你演元锦。”“诶?”“没什么。”接下来连着好几天,剧组都在赶拍其他人的戏份,主演一时间反而显得清闲。他们的大部分剧情都提前拍好赶送特效组,蓝幕本身也减少了很多布景的时间,拍起来很快。等最终几场大戏的功夫,苏沉一直在片场看其他前辈对戏,或者在旁边默戏顺台词。卜导看在眼里,到了第三天终于沉不住气了。“沉沉!”“哎。”“出去玩,”老头儿挥挥手,做出赶鸽子一样的动作:“看见那帮小孩儿没,他们在放风筝,到处跑,你跟他们一起。”苏沉努力留下来:“可是……”“没有可是!跳房子去!或者跟他们一块儿去城里的游乐场玩,别老闷在这像个小老头!活泼点!”卜导演斩钉截铁地要轰人,大伙儿哪敢留他,七嘴八舌跟着劝。“你已经很棒啦,出去放放风,透透气!”“是啊是啊,今天天气不错的!”“跟其他小朋友合群点是个好事!”“乖乖他们是不是在捉迷藏啊,你也跟着他们一块儿玩去!”苏沉把笔记交还给隋姐,闷闷地走了。他讨厌合群这个词。隋姐知道苏沉喜静不喜动,看书能看一天,出去疯跑反而不太可能。“你就当是导演给了个任务,”她小声道:“卜导也是怕你太老成,演戏演太深了拔不出来,没了小孩子的天真烂漫。”苏沉跟剧组的其他孩子并不算熟,已经习惯了跟在蒋麓身边,这会儿苦着脸看她。“……我真要去跟他们一起玩?”隋姐其实也觉得勉强,但毕竟卜导在剧组食物链顶端,她没法反驳什么。“试试呗,合不来再说。”她想了想又安慰道:“反正你是主演,谁敢欺负你,老爷子手撕了他!”正好小孩儿们在撺掇着一起去宫城里捉迷藏,听见隋姐一声招呼,齐齐凑了过来。隋姐两三句话介绍了来意,把苏沉带了过去,大伙儿也欢欢喜喜答应了,拉着他一起在宫城里捉迷藏。负责抓人的大俊站在老槐树前,把脸埋进臂弯里。“范围已经讲明白啦,我数到一百,你们都要躲起来哦!”“被抓到的人会被弹额头,我弹额头可疼啦!”“准备,一,二,三,四——”小孩儿们鸟雀般散去,欢笑着闹腾着各自去找藏身之处,唰的一下全没了影子。苏沉先是站在高处瞧了眼位置,过了一会儿也不见了。隋姐看得不放心,高声喊道:“你们都注意安全,当心摔着!”大俊有意增加游戏难度,慢吞吞拖了好久才念到一百,转身去找其他小孩。没过五分钟,就从水缸旁边,歪脖子松树上面,还有壁橱里头找出来三个小孩。乖乖被抓到时还想耍赖:“肯定是花妹告诉你的!”花妹争辩道:“才没有,是你衣角露出来了!”“反正你们是抓着了,还剩七个人,你们陪我抓!”乖乖眼睛一转,示意他们凑近一点。“其他六个咱们赶紧找,但是苏沉咱们晾着,故意不抓他。”大俊愣了下,摸着后脑勺有点不安:“不好吧,他会生气的,而且隋姐还看着呢。”“那怎么了,”花妹冷笑一声:“反正导演爷爷找不到他也会喊所有人去找,他们可疼他了!”乖乖又道:“你不想让他吃瘪一回?咱一个人犯错,肯定屁股都会被打肿。”“咱们十个人都故意犯错,就说找不着,他们还能把我们十个全抓起来打屁股不成?”“可是……”“哎呀,就假装自己是笨蛋嘛!看见他了也假装没看见!”蒋麓睡醒的时候,天都擦黑了。他拿开盖脸的杂志,睡眼惺忪的看了眼片场里还在磨戏的演员,起身喝水。“感觉进度挺慢啊。”“可不是,”副导演打着哈欠道:“好皮相的多,好演员不多,碰着几个二十几岁的漂亮哥姐才是倒了霉了,两幕戏从中午拍到这会儿。”“你等会可别触你舅舅霉头,他一下午功夫都抽了半包烟了。”蒋麓还有点困,点了头坐了一会儿,顺口问了一声:“苏沉呢?”“那孩子乖得很,本来在这学戏背台词,愣是被你舅赶去和别的小孩儿玩去了。”“玩去了?”蒋麓皱眉道:“跟谁?”“大俊他们啊!”“大俊他们在这打弹珠你没看见吗?”蒋麓已经掏出电话,立刻给隋枫打电话:“苏沉他人呢?”副导演也傻了;“哎??几个小孩儿不是一块儿玩的吗,怎么这会儿分开了?”“是我,蒋麓,苏沉回酒店了吗?”“没有?那你在哪?洗衣房??”蒋麓骂了一声,挂了电话匆匆起身。操,千万别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