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的触感干燥又滚烫, 像是把苏沉的心底也烫了一下。他始终没有闭眼,直到两人距离重新分开。苏沉盯着蒋麓,深呼吸道:“所以?”“所以希望你开心。”蒋麓不动声色地坐回工作台旁, 其实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苏沉扭头离开, 门刚啪的关上, 又猛地打开,气势汹汹地冲回来。几步走到蒋麓面前, 用力捏他的脸。“你,这个,坏哥哥。”捏完就走。门再摔上的时候, 蒋麓的脸还在隐隐发痛。嘶,是真舍得用力气掐啊。少年一边伸手揉着,一边轻哂。我还能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初吻真要给别人, 还不如给麓哥。’——这笨蛋绝对在这么打算。他差一点被引诱到, 被残存的理智警告再三,最后只亲了下小孩额头。两个人关系稀里糊涂的,想什么呢。苏沉快步走出房车区, 还在不断调整呼吸。他没办法不多想。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在忍耐这个秘密, 好得很。一路走得太快, 走路差点撞到人, 抬头一看刚好是铃姐。周金铃抱了满怀的文件, 跟着喊了一声:“注意!别撞到!”“你怎么在这边……”她没反应过来,领路带苏沉往回走:“刚好在找你,那个事你知道了吧?”“本来你在拍戏, 不想干扰你, 但有些事早知道为妙。”助理终于从后面跟上来, 一手抱着公文包一手帮忙接文件。苏沉刚要接话,经纪人又匆匆道:“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你直说。”“你这段时间看电视没有?”“很少。”“下一届白玉奖,很悬。”周金铃终于显了愁容,拉着他往无人小径上走,方便讲其中内情:“有部剧像黑马一样突然杀了出来,我们真是谁都没有想到。”“大爆特爆那个劲,现在收视率已经快赶上我们了,大结局那天估计还要更炸。”助理在旁边跟着听,忍不住道:“《庸俗男女》是不是!我昨天晚上都在看!”经纪人步子一收,拿文件抽他的头:“让你看!让你看!还嫌人家收视率不够多!”苏沉伸手护着助理的头,失笑道:“看就看了,能有什么。”《庸俗男女》剧如其名,还真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狗血爱情片。甚至可以说,是把近几年的所有狗血元素炖在一处,第一集 就是勾心斗角五角恋,而且还是职场五角恋。至于后面的出轨**戏码,背叛反转接二连三,车祸失忆绝症要素俱全,直接紧抓观众眼球,从第一集 开始就讨论不断。这片子成本不算高,但噱头十足,现在直接登上各大报纸头条,收视率一路凯歌。经纪人能不急吗,刚开始就留意着,哪想到这破电视剧跟草房子着火一样越烧越旺,提前过来安抚苏沉,清楚这事瞒不住。“我其实跟你颜姐聊过几次,今年这一部,你演得真是可以,从头到尾演得那叫一个透,学院派的几个老师都特别看好你。”“但是现在突然有个人气这么高的电视剧……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苏沉同她一起往前走,低头笑笑。“今年这一届,估计也是明年年中评选。”“我是后辈,年纪也小,拿不到奖也正常。”他其实有野心。但野心这种东西,不能轻易同旁人说。他想争,想做行业内顶尖的男主角,这其实和年龄无关。周金铃顿步欲言,抿嘴很久才道:“我查过了,现在最年轻的视帝有二十七岁,但最年轻的影帝只有十七岁。”“你是资历浅,可你入行早,现在十四岁已经演了接近五部,在铃姐心里,你不比任何人差。”“模样,演技,态度,资源,我们哪一点比别人差?门门都是顶配,凭什么不赢?!”她语气真挚,情绪都有些着急。旁边双手捂头的助理也听得动容,又插嘴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个剧有格局也有实力,质量能吊打一票剧啊。”“那个电视剧,再好看也就是男男女女乱谈恋爱,演出难度都少很多吧。”“可是那个剧太红了,”经纪人拿出保温杯,喝水的时候都在磨牙:“我已经在派人查数据作假的事了。”“不,水军,肯定有水军,天天论坛那么多人吹那个破剧,我还就不信了!”苏沉看出自家经纪人护犊子心切,有被暖到。他抱了抱大姐大,岔开话题道:“我明天结婚,你们来吗。”周金铃一口枸杞水喷出去。助理被溅了一脸,拿袖子抹脸:“好家伙,还放了胖大海,你这味儿啊……”“结婚??你要结婚了??”“帝后大婚,要从早上四点开始拍。”准新郎伸了个懒腰:“我今天准备吃完晚饭就睡,听他们说结婚是个体力活。”经纪人满脸复杂,拧好保温杯喃喃道:“我是不是该封个红包给你们。”“铃姐,”助理又道:“听说他们还要拍喝交杯酒。”“沉沉还是个孩子啊!!颜电她怎么想的!!!”苏沉刚入组时,十岁演十二三岁的元锦。如今现实里未满十五,但元锦已有十八岁,自然得顺着往后演。好在他骨架匀称修长,脸庞的稚气可以用妆容巧妙修饰。元锦气质冷冽,喜怒无常。一旦掌握其中神韵,年龄的差距感也会消散大半。导演有意让帝后演员保持距离,连入组欢迎宴都没邀请苏沉入席,让他自个儿点了客房服务套餐。要的就是千里迎亲的陌生感。生疏,青涩,甚至双方都有几分抗拒——这才是古代的常态。第五部的剧情,是自朝堂政斗辐射至四海内外的势力纠缠。故事的开始,是元锦自皇陵中醒来,被姬龄护送回京后重登为帝。开场丞相暴死,各方权贵朝觐,紧接着就是海昉之谋被万曜之揭开,层层伏笔不断呈现出惊人一面。三条故事线相互交缠,在颜电的执导中平稳推进。第一条线,是朝内君权走向巅峰,结束了从第一部到第四部的波澜起伏,元锦如神祇般死而复生,又坐拥重光夜的赐福庇佑,已坐拥自上而下的跪伏敬拜。——他在政坛和神坛都已抵达巅峰。第二条线,以万曜之和姬龄的视角穿插而成,拟出海昉国的狼子野心,以及峡湾之争的战火征兆。姬龄奉密旨潜入海国,替元锦偷一样东西。同时万曜之巧立名目,兼并大批海国商人的耳目眼线,在战争前夕布棋谋算。第三条线,以帝后成婚为基点,开启了元锦多疑又复杂的个人角色线。即便是政治联姻,也是生活的又一个开始。苏沉起床的时候,天都是黑的。他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醒着,脑子里把剧情过了一遍又一遍,台词反复确认过每一个字。明明是演的,却好像还是会忐忑紧张,有种不切实际的害怕。去化妆间的路上,天上繁星闪烁,电瓶车的灯光映亮两侧的黑黢黢的绿化带,夜行人举着手电筒在前方开路,遥遥可以看见高空摄影摇臂的点点光芒。群演基本都是通宵不眠,提前装扮作宫女侍卫,又或者迎亲礼卫,举着两三米高的旌旗飘带在人群里穿梭而过。化妆师和道具师看见他,都笑哈哈喊一句新郎官来了,前后招呼着忙活起来。首先换一身古制的白色里衣,用绳结在袖口腰侧固定好。然后要张开双臂,任由三四个哥哥姐姐如拼图般把繁复礼服分部件穿戴。大红长袍上满是金玉坠饰,刺绣盘龙一并看不见针脚,手串颈串一环扣一环地布置之后,像是能压得人抬不了头。元锦多是银发紫衣,很少穿过这样灿烂又隆重的正红。上妆之前,苏沉看向镜子,一眼瞧见身后拾阶而上的蒋麓。化妆师也注意到他,笑道:“哟呵,来给你弟弟发红包啊?”蒋麓单手插兜,还真给了个红包,压在镜子前的喜梳上。“随一千,够么。”苏沉指腹一扫,发觉形状有异,安静拆开了看。红包很空,只放了一枚枫叶,像是去年秋天折的,此刻盛夏里仍然深红一片。化妆师打趣蒋麓抠门的很,继续给银发抹更容易泛光的发蜡。廉价香味里,他们隔着镜子对视,像是在打一个哑谜。天亮时镜头正式开拍,从宫墙的第一缕晨光开始拍起。接下来的一切,每一帧都力求纪录片一般的严谨隆重。银发帝王身披锦缎,诸般炽烈更衬得贵气飘逸。他是年轻又尊贵的天子,即将迎接东南总督的嫡女,至此订下最深刻的利益关联。蒋麓在镜头外看着漫天的红纸彩绫飘扬,被葛导演拍了下肩。“换衣服了,等会拍你在高处眺望的镜头。”蒋麓嗯了一声,又道:“你觉得,姬龄这会儿是什么情绪?”葛导演还真琢磨过这里的人物揣摩,诚实道:“好哥们去政治联姻了,是我我高兴不起来。”“不过颜导说了,你想怎么演都行,反正拍的是你孤零零的一个背影。”蒋麓笑了下,目光不再看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