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也?他谁?”蒋麓皱眉接过纸条, 掏出手机打算拨通。苏沉想起什么,就这电脑搜这个名字。结果有些令人意外,似乎是国外的什么街舞冠军, 今年十九。蒋麓看着他得过的诸多奖项, 眉毛跳了一下。这是什么支线吗, 老舅希望他弃武从文,去街舞界发展一下, 将来出道发唱片开演唱会?页面往下延展许多,除了一系列与舞蹈有关的内容,终于有别的报道聚焦于有关他的其他事项。“最年轻的SPF娱乐公司股东。”“十九岁的造星计划执行人, 投资噱头还是真实可行?”“知名人物竟与旧金山断代华人资本有关,幕后隐秘尚未揭开——”蒋麓支着下巴看了几页。比我大一岁,是隔壁娱乐公司的股东。他大概猜到, 这个人的角色会是日后盟友。时间尚早, 电话直接拨了过去。苏沉对陌生人的声音有些紧张,随手抓了个抱枕搂在怀里,不太放心地看着他的滑盖手机。嘟嘟两声后, 一个清冷流畅的声音传来。“是我,裴如也。”“嗯, 我是蒋麓, 我舅舅临终托付给你什么了?”“最好见一面。”裴如也的声音带一点轻微的美式口音, 但声音低沉有磁性, 很有个人风格。“行,时都?”“时都,咖啡厅, 地址短信发你。”蒋麓笑了下, 没有答应。“这种地方, 很容易有狗仔跟着,包厢隔音性也不一定好,你确定?”“确定,”裴如也平静道:“我的资产之一,如果不喜欢,换成会所也可以。”两个刚成年的人跑去会所?新闻要是爆出去,指不定歪成什么样。“行。”蒋麓淡淡道:“信你。”挂断电话不久后,时间地址随短信一并发来,定在后天下午。苏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开个咖啡馆……倒是很不错的主意。”他们的片酬多到一直堆在银行里吃利息,一开始用的都是最传统的投资方法——买房买铺子。家里人不敢贸然尝试股票,外汇期货之类的更不可能。后来公司那边介绍了几个靠谱的代理人,定期会给出不同方案,以及目前的盈利盘点。蒋麓见他有点心动,顺手拿过那大半瓶没喝完的啤酒,抿了口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明星会开火锅店奶茶店?”“因为很好赚钱?”“因为很好洗钱。”他摆摆手,不多解释,把几样物件装回去重新锁好。“我明天回时都,见这人一面再谈。”“有什么事,你随时电话找我。”苏沉嗯了一声,起身欲走。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没把顾虑说出口。蒋麓觉察敏锐,问道:“不放心我?”“不是。”苏沉仍犹豫着,许久才道:“我们现在不上不下的,我不知道怎么办。”五年积累下来的亲密依赖,触碰到必然红线的障碍,进退维谷。所以就这样吗,放任它卡在这里,两个人都假装没有问题。可你那个吻又该怎么解释?蒋麓抬起头,逆着光看他。他们都心知肚明,可不能说破更多。“哪怕是其他人,早恋也不是什么好事。”蒋麓在这一刻很难注视他的眼睛。“别乱来。”“所以就这么拖着,等我成年以后再聊清楚?”苏沉看着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自己接受就好。”门关上的前一秒,蒋麓忽然又唤了他一声。“沉沉。”苏沉关门很慢,在最后的缝隙里再次看坐在昏暗里的他。“我不能祸害你,你明白吗。”蒋麓当着他的面,抬手点了根烟,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是底线。”火光明灭里,门被关紧,只留一人淹没在黑暗里。蒋麓走了以后,片场热闹如常,日程略作调整而已,没谁当回事。也是刚好,主演们的戏这两天都被集中调后,剧组专门请了表演课老师来开小灶,预演第五部结尾乃至后面的换魂剧情。双胞胎里,哥哥稳重深沉,弟弟活泼爱笑,选角时特意挑了和角色一样的细节。闻长琴迟迟拖着出版进度,也是为了订下这里到底该换魂给谁。大纲里,闻枫所饰演的医女在假死后被秘密送回海国昉都,将大棋的最后一子落下。她最初以传递先皇遗愿的使命出场,凭精湛医术和几分与已故公主相似的样貌得到元锦的信任。后来剧情反转,发觉她是首辅早就布下的暗线,反水之际将元锦杀害,一刀捅得透骨凉。前几部里伏笔处处埋下,如今才刚刚揭开一个角。就连元锦的复活,也在她的秘密安排中。而她的幕后主使,是意图颠覆一切的海国太子。剧情设计到这里,一切与实际演出的难度相捆绑。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像另一个人?口头禅?习惯性动作?还是刻意模仿他的说话声调?事情层层叠叠,比预想的还要麻烦。苏沉性格温柔平静,但凭借堪称惊艳的入戏能力,长期饰演着阴鸷脆弱的元锦。是声色狠厉,又杀伐果断的帝王,也是在重光夜所编织无限梦境里极力向前的少年。于此同时,他要转变戏路,以元锦的状态,去扮演远在异域国度的另一个王爷。这个时候不能拿全组的声誉去挑战难度,演砸了就整个剧都会跟着砸。两个人性格跨界差距越大越好演,转变越明显。高层频繁开会了一段时间,又综合考虑过三个演员的意见,定下了元锦和蓝子真互换身份。——也就是和温柔活泼的弟弟换着演。表演课上,出场的不仅有表演老师,还有捧着老导演笔记的颜电。当初卜愿在故去之前,给剧组留下了厚厚的工作笔记,便于后来接棒的导演快速理解情况,确保后续的品质和效率。现在,线装本被再次装订后,厚度被再次补充,相当于又多了半本。这本子蒋麓翻看过几次,还问过怎么多了这么些。颜电笑道是她自作主张续上的,把今年的工作情况也记录了很多,方便给再后面的导演参考。闻长琴看得感慨,道:“要是这样续下去,最后完结的时候都不知道有多厚。”“什么叫薪火相传啊,”旁人跟着开玩笑:“咱这是接力跑马拉松了。”但还就真是管用。换魂的情节,老导演在剧组成型前早已仔细和闻长琴聊过。后面不断加上更多独特的理解,最终产生了一个‘锚点理论’。“卜前辈的建议是,在你和小幸的身上,找对方的锚点。”“这样除了声音之外,还有更多能不断让观众感受到你们灵魂互换的地方。”颜电和表演老师对视一眼,后者会意道:“第一点,当然是神态。”元锦阴冷,蓝子真爱笑,区别很清晰。“但除了神态以外,还能演什么?”“坐姿,思索时的习惯,对熟人时的陌生反应,喜悦或警惕时截然不同的本能反应。”她书写完板书,敲了敲黑板。“笔记本都拿了吧,开始一起设计吧。”苏沉听得认真,又觉得有几分新鲜。他们所有人围在一起,在完成一份创作。编剧,顾问,演员,服化道总监,在同一个房间里,努力构筑一场接近完美的表演。其中的虔诚专注,像火焰一样纯粹热烈。他们头两次的探讨限于笔记理论,第三次开始直接上戏装,现场参考着演,边演边改,找最细微的质感点。很少有人看到过元锦哈哈大笑的样子。也没有人见到蓝王爷一改平易近人的常态,露出颇有戾气的审视目光。一切都奇妙到不可思议。直到这个时候,从前的好习惯才浮现出来有多重要。老导演管教很严,所以苏沉在穿戏服的时候,永远都是元锦。卜愿执导期间,严禁任何演员穿着戏服打闹玩笑,更不许在披着角色身份时做任何逆反人设的事情,哪怕镜头并没有对着他。人们从未看到姬龄开玩笑的坐上龙椅,也没看到过元锦放浪形骸的瘫在毯子上乱笑。江隼和颜电前后执导剧组时,气氛都松动了很多,两位后继的导演也从未见过剧组先前严苛至极的气氛。不合作直接开除,合同讲得一清二楚,根本不是儿戏。老导演的规矩,是镜头对着的时候玩命的演,镜头没对着的时候,只要一秒穿着戏服,就一秒还是那个角色。拍摄期间,可能有数十分钟的休息,可能有一两个小时要等待候场,但只要穿着戏服,只能静默着浸在对应的情绪状态里。也正因如此,如今苏沉再以元锦的身份放松大笑,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圈椅时,连总编剧闻长琴都露出诧异的目光。他们真的第一次见到这样元锦。“太神奇了,”闻长琴喃喃道:“沉沉平时经常笑,但今天看见元锦对着镜头笑,我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反常,太反常了。画面冲击感居然会这么清晰,她根本没有想到。两人仍然穿着自己角色对应的衣服,像对照镜子一样教对方自己的举止特色。自己看着另一个人努力模仿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温知幸甚至有些混乱,半开玩笑道下一部拍完自己搞不好要找个心理医生。“元锦打量人,一般是从上往下扫视一眼,坐姿会非常直,”苏沉努力回忆自己的表演思路:“他是那种有侵略性的角色,而且偏霸道张扬,盯着你就是要让你不舒服。”“我这个眼神对吗?”“不对,还要更直接一点。”“……直接?”两人索性拿着笔记本演,密密麻麻记下对方的习惯点。现在还只是开个头,估计后面几场大冲突戏演起来会难到炸。颜电看到最后眼花缭乱,有点分不清谁是谁。闻枫在一旁抱臂大笑:“你们几个心理医生拼团得了。”“是啊,怎么也得打个八折!”与此同时,蒋麓进了咖啡厅,由领班引到包厢里。果真隔音良好,装潢品味上佳。来的路上,蒋麓已经托人查过。这个同龄人如今在时都已经有十余家资产,自己名下一个公司,同时还是另一家娱乐公司的核心股东之一。……不可小觑。说没有压力是假的。蒋麓明年才高考,日常把片酬交给母亲保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剧组里,很少动过这些念头。他在见到裴如也本人之前,已觉得两人有几分差距,更明白舅舅把这个人介绍给自己的用意。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指向下午两点整,门被敲响两声。“进。”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穿着Oversize的宽松外套,颈间银链闪烁生光。偏长的尾发被束在脑后,整个人泛着一种流畅而锐利的美感。两人相对而坐,服务生上了两杯拿铁以后快速关门离开。“第一次见,也不用客套很多。”“嗯,直接开始吧。”“卜老从中牵线,用意之一,是在找一个双赢的可能。”男人注视着他,平稳开口:“我这次回国,是想做一套娱乐圈的完整产业链。”“从艺人培训、出道巡演,到短视频和直播传播,构筑出业内的整个生态。”“如果你把投资押在我这边,今后获益会非常可观。”蒋麓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现在的确是电视剧的黄金时代,但之后爆火的娱乐是什么,只有明眼人才会提前预知。他不会贸然下注,之后会慎重考虑。“用意之二,是拜托我和你聊聊,怎么守住家产。”蒋麓身体前倾,咀嚼他的用词:“……守?”“听起来,有这么凶险?”裴如也注视着他,微微颔首。“未来,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你拥有的越多,失去的风险也就越大。”在你朦胧觉察之前,世间暗流涌动从未停歇。在你拥有野心之后,更能看见百般无常。这才是成年后生活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