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夜色很美,可惜闲乘月无心欣赏,他穿着外套,脚步并不算快,他穿过村民的农田,踏上山间的泥泞小路,没有路灯和手电,他只能靠月光看清事物。他的耳边是晚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林中的虫鸣声,即便深夜,山林中也并不安静,反而十分嘈杂,闲乘月的视力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脚程却很慢。宿砚跟在闲乘月身后,他不清楚闲乘月到底要做什么。至于迈出门会不会死——就像他跟赵峰说的,他不怕死,比起死,好奇心显然更重要。这座被村民警告过不能登的山,现在就在他们脚下。闲乘月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终于停下脚步,月光恍如薄纱,罩在他的黑发和肩头,闲乘月停在一颗松树下,冷淡的声音在山林里悠悠回**:“出来吧。”躲在树后的宿砚摸了摸鼻子,走进了闲乘月的视线范围。闲乘月冷冷的看着他。大概除非海水倒灌,时光倒流,否则闲乘月永远不会主动跟人说话。宿砚扬起一张可谓“天真无邪”的笑脸,也不管自己这张脸这么笑真不真:“出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死了。”闲乘月微微皱眉。宿砚朝闲乘月走过去:“蒋忠旭拿人命去试,闲哥你呢?”蒋忠旭拿人命去试村长话的真伪,闲乘月是用什么试的?以身犯险?宿砚觉得闲乘月不会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闲乘月还挺惜命。可能是因为此处静谧无声,也可能是因为闲乘月看宿砚顺眼,闲乘月回道:“这里的人会说谎,但谎言里也有真相。”高明的谎言,总是三分真七分假,闲乘月看了眼远处的水潭。有月光的夜晚,积水处会反光,比其它地方更亮。宿砚顺着闲乘月的目光看过去,没明白闲乘月在看什么,他的目光转回来,落在闲乘月身上,正好有一片枯叶从闲乘月头顶落下,恰好从闲乘月的脸庞滑过。闲乘月继续说:“不能出门、不能点灯、不能发出声音的前提是不能有水。”闲乘月:“村长说的也不算假。”只要身边没有水,没有引来怪物的媒介,那么无论是出门点灯还是说话,都不会引来怪物。宿砚:“你怎么知道的?”就两天时间而已,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全面的?闲乘月看了眼宿砚,眼中有疑惑。似乎是在问:“这么简单,两天时间还不够长吗?”此时宿砚终于相信赵峰说的话了。所有人都死绝的关卡,真的只有闲乘月一个人能够出来。闲乘月:“你不该跟我出来。”宿砚眨眨眼:“因为你不能确定你想的就是对的?”没想到闲乘月还真的点了头,闲乘月:“胆大、心细,才能走下去。”再聪明的人,在“里世界”里没有胆子,不敢去确认,最后也只能死。之前他过的那关,里面都是聪明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人,面对恐惧的时候还是有怯懦,还是会胆小,还是一样踌躇不前,所以他们都死了。宿砚摸了摸下巴:“闲哥,你带我吧。”“你看,我就挺胆大。”闲乘月挑了挑眉。“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宿砚问。闲乘月:“回去。”闲乘月抬头看了眼天,云要遮住月亮了,没有月光,这里处处都是危险。“好。”宿砚也不问为什么,他就跟在闲乘月的背后,灼灼目光落在闲乘月的后脑勺。闲乘月:“……”那目光如有实质,闲乘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宿砚。宿砚冲闲乘月露出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容。闲乘月沉默着转头,继续往山下走。所有人都睡得很熟,他们的离开和回归都没有吵醒任何人,闲乘月脱了外套放在椅子上,然后坐在床边脱鞋,他的面无表情,但宿砚总觉得他似乎有点不耐烦。闲乘月确实不耐烦。里世界里的时间流速虽然和外面不一样,但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真实的,这也代表着他已经两天多接近三天没有换过衣服了。虽然这段时间没有出汗,但闲乘月就是觉得不舒服。他坐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就把手放在了自己的纽扣上。灼热的目光又来了。闲乘月已经解开了大半的扣子。闲乘月很白,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室内工作?但并不是病态的苍白,他大约常常去健身房,胸肌和腹肌紧实又蕴含爆发力,肌肉线条流畅,像优雅的猎豹,充满冲击性又兼具美感。宿砚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嗯,还好,他的肌肉也不比闲乘月差。宿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闲乘月,却发现闲乘月骤然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宿砚难得有点尴尬。这么专心看一个男人脱衣服似乎是有点不对,他摆摆手,小声说:“闲哥,别管我,你脱,尽情脱,慢慢脱。”闲乘月:“……”他轻叹了口气,脱了衬衣,把衬衣披在了椅背上,然后再把椅子搬到门外去。这里没有风沙,又有屋檐,吹一晚风总比又在身上裹一晚强。如果不是屋里还有女人,闲乘月还想把裤子也脱了。可惜了,闲乘月有些遗憾地想。闲乘月躺到了**,他没盖被子,身上有些凉,他没有想任务的事——任务总是会过的,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回去之后还有工作。要给她换一家医院,换去专门的护理医院,钱还能再想办法。比起里世界,现实世界的事才更复杂。一夜无梦。天蒙蒙亮的时候闲乘月就醒了,屋里的所有人都还在酣睡,他去屋外穿上了衣服,坐在台阶上看日出。可惜今天是个阴天,没有日出给他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闲乘月没有回头。宿砚蹲在闲乘月旁边——唯一的椅子被闲乘月霸占了。“闲哥,起的这么早,不困吗?”宿砚抬头看着闲乘月。闲乘月:“不困。”宿砚往屋里看看,发现所有人都没起来,就腆着脸温声说:“闲哥,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事吧?”闲乘月:“?”还不等闲乘月说话,宿砚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是个孤儿。”闲乘月沉默了,他看向天上的阴云。宿砚继续道:“我爸妈死得早,我八岁的时候,他们发生了空难。”闲乘月面无表情:“节哀。”宿砚叹了口气:“但他们给我留下了千亿家产。”闲乘月:“……”宿砚笑了笑,他看着闲乘月的侧脸:“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算惨?”“那么多钱,对普通人来说可以奢侈过几辈子了,可真的有了那么多钱,钱又不算什么。”“当时我八岁,钱到不了我手里,亲戚不停的争我的抚养权,想办法在我十八岁之前转移公司的财产,把蛀虫安插在最重要的岗位。”“闲哥,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我就是个穷小子,但父母都活着,哪怕一家人去搬砖呢?只要有口饭,待在一起总是好的。”闲乘月听宿砚说完他的心酸往事,依旧没有给宿砚回应。结果宿砚的声音越来越哽咽。闲乘月低头看向宿砚。宿砚没哭,但也跟哭差不了多少。宿砚也在看闲乘月,俩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宿砚终于颤巍巍地祈求道:“闲哥,能让我跟着你吗?”闲乘月:“……好。”宿砚朝闲乘月展颜一笑,虽然他这张脸怎么笑都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总算有回音了。不枉他又瞪了那么久的眼睛。耳边终于清静了。闲乘月继续看着阴云。屋子里的人慢慢醒来,梁舒和谢悠敏跟她们的另外两个同伴结伴出来,他们还要再磨一天黄豆,明天才能拿到绿豆糕。他们依旧没有在院子里多停留,甚至没有去打水洗脸,直接冲去了磨坊。赵峰那边只剩下三个人,年轻男生紧紧跟在蒋忠旭身边,赵峰一脸阴郁,看向宿砚的目光格外阴狠。连闲乘月都察觉到了。闲乘月看了眼宿砚。宿砚就像知道闲乘月心里在想什么,自然地说:“赵哥觉得是我把你抢走了。”“赵哥觉得没有我,他就能跟你在一个组。”宿砚勾出一个苦涩地笑容幅度,“赵哥人挺好的,就是钻了牛角尖,要是有机会,我想能帮就帮帮他。”闲乘月看了眼宿砚。这样的圣父,他第一次见。很可以晒成人干送进画框裱起来挂在墙上。但闲乘月不反感。“想帮就帮。”闲乘月揉了揉太阳穴。宿砚的苦笑僵在脸上,不对啊,正常来说闲乘月不该说“不要付出无谓的善心”吗?又或者说“别把其他人的命看在眼里”。然后闲乘月就不会多看赵峰一眼了。宿砚:“好,闲哥放心吧。”闲乘月莫名的看了宿砚一眼。跟他无关的事,他为什么要放心?“闲哥,砚哥,我们今天去哪儿?”林敏从房间了出来,她已经习惯了事事都听闲乘月的。闲乘月:“今天休息。”林敏:“……可是鸡……”闲乘月:“会有的。”林敏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点点头:“那我去洗脸。”屋里的孙昊在林敏离开院子之后也终于走了出来,他还是那副愤世嫉俗,一点就炸的样子,他也不跟闲乘月他们打招呼,独自离开了院子。孙昊咬着牙走出去,他现在不想死了——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觉得他才能找到鸡。那两个人都围着闲乘月转,闲乘月不也没找到鸡吗?等他找到了鸡,他们就该围着他转了。他们都看不起他,昨天竟然真的没叫他一起出去,林敏也只问了他两声,凭什么?!在外面被人瞧不起,来了这个鬼地方还被人瞧不起?!孙昊独自走在乡间的路上,看到一群村民正在往井的方向走,他想也不想地冲过去。他拦住他们。村民们奇怪地问:“怎么了?有事?”“我们忙着去打水呢。”“要浇地,快让开。”此时的村民看起来质朴纯真,孙昊脑子一热,大声问道:“你们谁家养鸡了?”村民们互相看看:“我们村已经很久不养鸡了。”“人吃的粮食都不多,哪儿有喂给畜生的。”“你们想吃鸡?那得去镇上买,镇上才有人卖。”“我记得一只鸡得花一元才买的到,一斤大米才二十文呢!”孙昊被他们吵得脑袋胀痛,双眼通红,他大吼:“你们是不是把鸡藏起来了?!”刚刚还说个不停的村民们忽然安静。他们脸上的表情消失,无数双眼睛盯着站在面前的孙昊。~宿砚在绿茶的道路上刚刚迈出不成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