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没能如约在那晚回家。等到他离开办公室,天已经快亮了。下楼的时候,他计划先去不远处的一家蛋糕店买一份玫瑰炼乳蛋糕给盛敏当早餐,然后再开车回去,或许睡两个小时。抬腕看了眼表,还有不到四个钟头,新一天的录制就要开始了。一面走,在脑子里罗列今天需要做的事情,包括和楚天恒确认特效设计,以及抽空给朱周打个电话,让他把钱送到清水巷......环卫工开始清扫道路,扫帚挥动间,很规律的沙沙声,短暂沉寂了几个小时的软件园,很快又要运作起来。李玄摸出口罩带上,加快步伐往停车场走去,然而刚走出软件园的大门,他看见了盛敏。太阳要出来了,黑夜与白昼的边界模糊,月亮却也还挂着迟迟不肯落幕,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气息,微微泛着一点凉意。盛敏浅色T恤外面套了件米白的衬衣。坐在露天停车场边的长椅上,椅子后面洋槐白色的花朵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他手里拿着一片面包,掰碎了在喂鸟。感应似的,李玄站在对面看了他一会儿,盛敏忽然转过头来。看见他便笑了,把剩下的一点面包碎撒在地上,起身向李玄走来。鸟儿在他身后飞起,李玄恍惚盛敏也像一只白色的鸟,飞到了自己身边。“怎么来了?”“你没回来。”盛敏停在他身前一步的位置。“干嘛不上去?”“怕你在忙。”李玄咳嗽一声:“事情有点多。”“嗯。”盛敏点头,“处理好了吗?”“好了。”“那就好。”盛敏抬眼望着他,轻轻皱了皱鼻子,“你看起来很累。抽烟了?.....少抽点。”一宿没睡,面容怎样都是憔悴的。实则盛敏脸色也谈不上好,眼下一层淡淡的青色。“好。”李玄避而不答,转而问他,“来多久了?”“没多久,刚来。”可他的衣摆分明被露水沾湿了,显出一点透明的颜色来。李玄没有揭穿:“饿不饿?去吃早餐吗?”盛敏想了想:“我来的路上看见拐角有家鱼生粥。”“粥铺旁边是你常买的蛋糕店的连锁。”李玄说。盛敏的确没有注意到,眼睛眨了一下。“走吧。”李玄笑了笑,伸手摘掉他肩头的一朵落花,“先陪我去点份粥,然后我们去买蛋糕。”不用重复昨天的开场白,今天的录制,李玄可以少说几句话。宣布选手等级的环节,拿到A的训练生捂着嘴表示惊讶和欣喜,等级低的则眼含热泪,说一定会加油,会在下一次评级的时候有更好的表现。李玄一脸漠然地看着,于是又想到了盛敏。盛敏初评级是C,两年前的他除了一张脸什么也没有。但并没有哭,太平静了,在一群情绪激动的人里像个异类,他点头,说谢谢老师,又安静地退场。李玄恍惚想起来,他其实从没有见盛敏哭过。和前一天一样,当天的录制很顺利地结束了。秦正晨没有再来招惹他,李玄也视而不见。然而等这期的录制到了最后一天,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原定的开场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秦正晨迟迟没有出现。“人呢?早就该到了,这都开始了还没来?”导演在舞台边缘焦急地走来走去,“为了他一个人耽误大家的进度?找到人了没有?”“没有。”统筹回答他,“联系不上,经纪人也找不到人。可能是在哪里喝酒喝多了......”“自己死皮赖脸要来的,什么态度.....快去找人啊,你还站着做什么。”久久不开场,训练生也议论起来,人多,又刻意压着声音,像一万只蜜蜂在耳边叫。“哎呀,讨厌死了。我机票都定好了诶,明天一早还要拍杂志呢,可不要耽误我时间呐。”评委席上的一位导师抱怨道。“谁能没个事呢,”声乐导师和稀泥,“指不定是路上塞车了也有可能嘛。年轻人,做事毛躁点也是有的。我们刚出道也有睡过头错过通告的时候,只是当时胆子小,次数多了,要被经纪人骂的。”前一个人不依不饶:“哪里多年轻,比你小不了两岁的。哎呦,你是出道早嘛。再说了,年轻就不懂事?那也轮不到他来摆谱啊,你看人家小敏......哎,小敏。”“嗯?”李玄偏过头。“是不是你手机在响?”“哦,谢谢。”他揉了下额角,抱歉地笑了笑,“那我去接一下。”“去吧去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呢。”李玄和导演示意了要出去接个电话,导演正焦头烂额,想也没想便应允了。他一路乘电梯上了天台,慢条斯理地拨回去。“办好了?”“妥了。”话筒另外一头是那天瘦猴的声音,“按你说的,断了两条腿,右手指头剁了。脸上给他留了点纪念品。手机我也按你给的地址寄过去了。最多下午就能到。”这是二十七楼,李玄垂眼看着底下来往车流行人,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黑点。“没弄死吧?”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一只烟。“没有,就这点伤,出不了人命。我亲自下的刀,有数。再说,弄死就不是这个价了。断手不收你钱了,算我送的。”瘦猴嘿嘿两声,像在谈论一块猪肉,“难得有事还能想得起我。我还以为你小子发达了就不认识我们了。”“我不认识你,那网上赌场被端的时候,你也就跟着进去了。”“是是。这话没错。不过你这都又失联三年了嘛。”瘦猴有点感慨,“我进去倒没什么,里头都是熟人了。主要你嫂子当时要生了,第一胎我就不在......这事我一直都记得你的情啊。”李玄不置可否一笑:“人呢?”“让大滨扔回去了。”“你没跟?”“我跟着的。你的单我肯定全程跟啊。这才刚回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清醒的?”“那当然。全程按着眼皮没让他闭一下。你是没看见......”瘦猴啧啧两声,“人都吓瘫了。你说这明星啊,说出去挺光鲜哈。骨头软得跟面条一样。孬种。刀还没比上去,立刻跪下了。哭得那叫一个惨。腿折了哭的力气都没了,问我他是得罪了谁。我就把你给我的照片扔他脸上了。当场就傻了,问我是不是周总老婆的人,乱七八糟扯了堆什么,我都记不清......”他语气中带着嘲弄:“这人是个男小三啊?做这种事还留照片?拍得那么恶心。贱。另外那男的也贱。有媳妇还在外头乱搞。我手底下都不收这样的......诶,十九。你和那人媳妇什么关系?当时带你走那两口好像不是这个姓吧?”“问题太多了。”李玄懒声道。“问问嘛。这么久没联系,问问怎么了?”瘦猴不满说,“知道你现在是大少爷了,那两口子一看就有钱。你这少爷日子过得舒坦?”“舒坦。”李玄轻笑了一声,抽了口烟,尼古丁和焦油的气息从肺里过出去,“钱我已经让人送到我原来住的那间房子门口那个破邮箱里了,六万。添了两万,天气热了,一半给兄弟们买水,另外一万给嫂子的,她生了孩子,我也没回来看过。”“你小子......我还说送你。行,你既然都给了,这么痛快,我也不推了。我替你嫂子侄子谢谢你。”瘦猴笑道,“以后有这种赚钱的事,记得还找我。”“再说吧,我还有事。”“成,你去忙.....哎,对。”他忽然又叫住李玄,“我记得,蛇皮就是下个月该出来了?”挂断电话,李玄捏了捏太阳穴。和瘦猴说话于他而言很费神,会让他想起很多不那么愉快的往事。他轻轻弹掉烟灰,发了个信息给齐泊原,让他帮忙删掉定位插件。你又跟踪谁了。齐泊原问他。看不顺眼的人。好好说话。齐泊原回了个发抖的表情,干活去了。李玄垂下眼睛,取出电话卡来用打火机点燃,等它燃尽,再连着剩下的半个烟头,一起丢到了垃圾桶里。回到演播厅,依旧混乱,因为等得太久,学员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也不那么克制,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来回喊:“安静,保持安静。”“电话打完了?”先前那位女导师热情地问他。“嗯。”李玄解开西装扣子坐下,轻声道,“还不录吗?”“还没来呢!鬼知道去哪里了。”“这样啊。”他推了推脸上用作装饰的金丝眼镜,垂眸微微一笑,“那就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