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监狱位于主城和区县的交界处。原本附近有个棉纱厂,体制改革后效益反而每况愈下,前几年支撑不下去倒闭了。这样一来,监狱反而成了当地居民的主要的收入来源,附近的餐厅和小旅馆全靠狱警和前来探监的家属盘活。李玄今天到得晚了点儿,监狱门口已经稀稀拉拉站了好些人。一个小伙子刚才监狱大门迈出来,没走两步,扑通就跪下了。对面头发花白的老人应该是他母亲,跌跌撞撞地走上去拿着拐棍狠狠往他背上砸过去。只是还没真的碰到又丢开了,娘俩抱头痛哭起来。狱警大概对这样的场景见早就怪不怪,很漠然地重新关上了铁门。李玄停下车,想要去门卫室问问。一抬头,就看见墙根底下蹲了个人,头埋着看着地下,手指间有一点亮,是半个烟头。李玄拉开车门下了车,皱眉喊了一声:“赵绩哲。”似乎受了惊吓,那人浑身抖了一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很茫然地四下扫了一圈,最后才落到李玄身上,半晌迟疑地站起身。因为蹲太久了腿麻,踉跄了一下,才朝着李玄走过来。起先走得很拖沓,犹犹豫豫地,中途倒是紧赶着跑了几步,眼看快到跟前,不自觉又放慢了脚步。“十九。”赵绩哲停在李玄前头两步的位置,手在裤缝上搓了好几下才敢看他,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你是不是长高了......你上个月没来探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小声,说完飞快地看了李玄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尽管在监狱隔着玻璃见过。但过了快七年,再这样面对面地看见他,李玄其实也觉得很是陌生。赵绩哲的头发被剃得很短,薄薄的一层青皮。说李玄长高了,其实自己才是。他大李玄两岁,但童年时一直是瘦瘦小小的,初到N市时,别人以为他们是兄弟,却总把李玄当作更年长的那一个。如今在监狱里这么多年,反倒锻炼了他的体格,尽管还是瘦,身高倒是已经长到了李玄眉骨。察觉到李玄的目光,他似乎变得更不自在,整个人有些僵硬,好半天才动了一下,却是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挡住左手臂上隐约可见的蜿蜒疤痕。“早上出城有点堵。”李玄很快收回了视线。“没事没事。”赵绩哲赶紧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李玄拿过了他手里有点发白的包,扔到了后排,“先上车吧。”“这车是你的?”赵绩哲小声问他。“安全带系上。”李玄打了个导航,拐上旁边的乡道,回头看他还拿着刚刚的烟头,只剩下很短的一截,几乎要烧到手了,“公司的.....烟丢了。里头还能抽?”“管教给的。”烟在监狱里是稀罕东西,赵绩哲有些舍不得丢掉,摸索着系上了安全带,仍然犹犹豫豫的。“丢了。”李玄又重复了一遍,随手从扶手箱里摸了一盒treasurer扔给他。“这个很贵吧.....”赵绩哲捏着金色的烟盒,上面的英文字母一个也不看懂,“你在上班了?是做什么工作啊,我都不知道,也没听你说过......你不是应该还在念书吗?收养你那家人对你怎么样......”他小心翼翼问了一长串,最后又问他,“十九,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这些问题李玄探监时,他也问过,李玄每次都说得简略。就像现在,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还成,转而道:“要吃饭吗现在?”“我不饿......都可以,看你。”他答得含糊,赵绩哲语气不免有些失望。“那就先回去再说。”李玄并不在意,踩下油门,加快了速度。毕竟好几十公里的路程,今天是工作日,市内有些堵,开到巷口已经是挨边中午,又正巧赶上周边大学下课,密密麻麻都是学生。“你家在这边吗?”或许是在监狱里待久了,人一多,赵绩哲就有些紧张,本能地靠在李玄身后。赵绩哲提起家,不知怎地,李玄脑子里首先想起的,竟然是盛敏坐在客厅看剧本的身影。自从那天离开,他们已经九天没有见过面了。抬腕看了一眼表,九天零七个小时。他有点自嘲地想。“十九。”赵绩哲没听见他回答,有点紧张地低声叫他。李玄这才发现他离自己实在太近,不露声色拉开距离:“我给你盘了家店在这边。”“盘了家店?”走到网吧门口,赵绩哲似乎还没能顺利消化了李玄话里的意思。“玄哥!”李玄事先说过,朱周一早就等着了,看见他们来,赶紧迎了出来。“你老板,赵绩哲。”李玄反手指了一下。“老板好。”朱周笑嘻嘻打了个招呼。“你,你好。”赵绩哲看看头顶的招牌,又看看朱周,有些不知所措。朱周察觉出他的拘谨,也就还是问李玄:“玄哥,你们吃饭了没有?我叫餐吗?”“给他叫一份。”李玄掀开门帘,店里大部分的机位上都坐了人,空气中各种泡面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排风机一直开着,倒不算太难闻。他顺手从前台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不用管我了,我马上要走。”“你要去哪儿?”赵绩哲闻言拉住了他的衣袖。李玄皱了皱眉,把手臂抽出来,仍是对朱周道:“叫餐吧。”这才看向赵绩哲:“你先跟我上楼。”“这个门面租了十年,现在还剩八年。租金我已经一次性付清了,你不用管。”李玄把空调打开,“现在基本上是朱周在负责,另外还有个和他倒班的,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店里面的基本情况,我交代过了,朱周会和你交接。”他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来,“现在有两万,密码六个一。下午可以让朱周带你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买点日用品。这个月开始,网吧的盈利也会打到这里面来,你生活应该是足够了。”赵绩哲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这张卡,神色也绝对称不上惊喜。李玄把卡放在桌上:“你可以直接住在这里,朱周家就在附近,平时不在这儿歇。如果你觉得有点吵,不方便,也可以在旁边租个房子。应该不会太贵,要是钱不够,你和我讲。”“你是住你养父母家吗?”半晌,赵绩哲嗫嚅开口,“......你如果自己住一边,我能不能和你一起住......”“你要和我一起住?”李玄诧异,眉头紧皱。“不可以吗?还是你谈恋爱了,不方便?”赵绩哲神色有些慌乱,“十九,你交女朋友了?”不提还好,一提,未免又让他想起盛敏来。脸色也跟着沉下去,倒把赵绩哲吓了一跳。“我住公司。”李玄沉默片刻,走到旁边接了杯水。“哦。”赵绩哲有些讪讪的。拿起那张卡,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了,“你把这个网吧给我是什么意思啊,我不要......”李玄转过头:“能有什么意思。你总得有个营生糊口吧。你不要?难道回清水巷去继续混?”他这话说得不客气,赵绩哲脸都白了。李玄定定神,按了按太阳穴:“你要是不喜欢网吧,要开其它店也成。但这附近学生多,网吧生意一直挺好的,你可以再经营一段时间试试。朱周以前在维修店干过,技术懂一点,你要愿意,可以跟他学......觉得有兴趣,就去报个班也好。总之这个店给你了,就是你的。既然出来了,总不能还和原来一样。”他自认为已经算是很耐心,赵绩哲神态却更加难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把这个店给我了,以后就都不管我了吗?”这话叫李玄不由得一愣,简直莫名其妙起来:“我还要怎么管你?”赵绩哲闻言有些着急:“可是我们以前都呆是在一块儿的啊,......你是我弟弟,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你也是。”李玄截断他,平静地说,“更何况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不是七天。就算是亲兄弟,长大了,也得分家的。”赵绩哲紧咬着唇,一言不发。这态度让李玄心里有些烦,又无奈:“我理解,你刚出来,不适应。这个店是给你一个缓冲,你实在不喜欢,以后卖了,这笔钱也归你。我们算朋友,但都得有自己的生活吧,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也会有你的。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交新的朋友甚至有一天结婚生子,总不可能事事都要我给你做主?”“你真的不管我了......你不怕万一我又.....”“你再说一遍!”李玄闻言眯了下眼睛,伸手指着他。赵绩哲垂下头,不说话了。“你是个成年人了,什么应该什么不该,自己有判断。别说什么管不管的,你主意大得很。以前我也没管住你过,现在更不可能。”李玄摸出打火机啪嗒点了根烟狠吸了一口,“但是我警告你,你如果进去第二次,不管这次是死刑还是无期,我是绝对不会再捞你了。这个店你爱要要,不要滚!我不欠你什么,少他妈威胁我!”“十九。我......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玄没吭声,一口接一口继续抽。“我只是觉得,我现在一点都不了解你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做什么工作,你开店的钱从哪里来......小时候,我们明明.....”“你也知道是小时候了。”李玄掐了烟,“你今天出来才第一天,这些都以后再说。况且我的事情你本来没必要都知道,就像你的事,也不用全和我交代。”“可是.....”“没有可是。”李玄站起身,“我下午有事,先走了。你要是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朱周那里有我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