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不长,半分钟或者更短,门从里面拉开了。天快黑了,屋里却没有开灯,走廊的光线落进去,勉强将灰暗撕开一条缝隙。盛敏的身影藏在暗处,李玄看不清他,只能看见他搭在门把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像刚刚出窑的瓷器。“出汗了。”那白瓷一样的手收回去了,很快又递过一方面巾纸来,“擦一擦。”“谢谢。”李玄往前走了一步,才看清他的脸。真是瘦了。李玄想,也不知道是南方晴天太少还是别的缘故,整个人仿佛失了血色。“怎么这时候来了?”盛敏也像有些找不到话似的,轻轻笑了笑,又说了句,“好久不见。”“二十七天。”李玄脱口而出。话音落下,彼此脸上都有些来不及掩饰的错愕,倒是很默契地偏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静默持续得太久,头顶的声控灯自动熄灭了。李玄轻敲了一下墙壁让灯光重新亮起。光线来得突然,盛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尚且来不及收敛,只能仓促又低下头去。“要进来坐会儿吗?”半晌,他问得很犹豫。“方便吗?”“没事。”盛敏往旁边侧开一步,“进来吧。”鞋柜里,李玄穿过的拖鞋还摆在那里,这让他看起来像个远行的归人。开灯前盛敏犹豫了一下:“家里有些乱,你不要介意。”“没关系。”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响,客厅里破裂的杯盏、东倒西歪的椅子、摔碎的蛋糕悉数暴露在李玄眼前,还有盛敏略微不自在的脸庞。奶油落在木地板上像发霉的棉絮,巧克力做成的二十二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碎得分不清原有的形状。“还没来得及收拾。”盛敏尽量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却不敢和他对视。李玄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杰作,盛敏不提,他不会去戳他的伤疤,只是喉头有些哽:“你还好吧。”“当然。”盛敏笑一笑,“你坐。”李玄抿抿唇,去储物间里拿扫帚和拖布,盛敏看出他的意图:“不用,我自己可以.....”“我来。”李玄不容拒绝地说。桌椅都是小事,扶起来就好,四散的玻璃瓷片倒是更难清理一些,悉数清扫进垃圾桶的时候,李玄才发现不只是杯盏,还要几个盛敏很喜欢的陶瓷装饰品。“回头给你买新的。”他心里堵得厉害,下意识说。盛敏抿着唇角,不说好或者不好,只催他:“好了,扫帚给我吧。你快去洗个手。”从洗手间出来,没有看见盛敏,找了一圈,才发现人在阳台。穿堂风卷过客厅的窗帘,又吹起他薄薄的衬衫,鼓在身后,像欲飞的翅膀。是动态的,可盛敏偏偏静得如同一幅画。水墨的或许,并不需要太多的色彩。李玄倚着门框出神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穿过客厅走过去。污迹清理后,客厅里的一切陈设也都是熟悉的。沙发上的抱枕,是他们一起买的,很多个寻常的午后,李玄从书房出来,就看见盛敏抱着一只抵着下巴,安静地看剧本。墙上的装饰画是一同挂上去的,他为他扶着梯子。就连电视柜下放着的笔,都是李玄用惯的牌子……李玄有些恍惚,好似这将近一个月的分别并不存在,他们还是住在一起。经过书房门口的时候,忽然很想看一看那张床搬走了没有。念头一起就无法控制,指尖的动作先于大脑,已经按了下去。门轴转动的声音比喟叹更轻,放在原位的单人床,没有带走的盆栽……门后的一切像是定格的旧照片。唯一多出来的是放在墙角的巨大的快递箱,李玄认出了上面的logo,来自某个很著名的电脑厂商。他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像一根针刺中了他,但下一秒,他还是走了过去。纸箱的下方印着型号和规格,从主机到显示器全是最高的配置。猜想在看到收件人姓名的时候得到了验证,李玄两个字,从来没有这样刺眼过。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玄转过头去,咳嗽了一声才顺利发出声音:“不好意思,我直接开门了。”盛敏摇头:“没事。”李玄的手放在纸箱上,看出他为难也还是问了:“什么时候买的?”盛敏沉默了片刻:“有一天晚上,你说软件出了问题,笔记本带不动,得回公司......当时已经很晚了。”但那分明是李玄骗他的,只是为了支开他而已。后来盛敏也知道了。大概都想到了这一层,盛敏没再说下去,李玄只能没话找话地:“就一直放在这里?也没叫人组装。”“我又不用。”“那怎么不退了?”“干嘛要退。”他们站在屋子的对角,光从不同的地方照过来,地上的影子反而交叠在了一起,盛敏盯着看了许久,轻声开口,“就是到货太晚了。我订了才知道,没有现成的,还得等一个月......就想其实可以当你的生日礼物。”他抬起头,望着李玄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李玄轻轻地答他。盛敏露出一个微笑:“你今天来了也好。刚好可以带回去......到了好几天了,我也不晓得怎么给你......”这笑容叫李玄心里发酸。“盛敏。”他截断他,温声叫他的名字,“我来其实是想问你,要不要去看话剧?”匆匆赶到剧院,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场。门口两边都张贴着海报,很抽象的风格,嫩绿色的树叶飘**在蜿蜒的河流之上。中间是宛如儿童涂鸦般稚嫩的字体写的剧名《在月亮落下时》。导演兼编剧尹潜频名气很大,国内先锋话剧的领军人物。但诚如齐泊原所说,引擎开发的论文再枯燥,李玄都能心无旁骛地看一上午,戏剧音乐他委实兴趣不高。名气不名气也没多少概念,挑这出话剧,也无外因为盛敏似乎很喜欢这个导演的作品——他时常翻看的话剧剧本,大半出自此人之手。这出是新剧,场次少,一票难求。来的大都是忠实粉丝。观众席上早早就坐满了。索性他们的位置几乎在正中,找起来倒是很容易。“没事,没人认出来。”落座之后,盛敏摘掉了象牙白的棒球帽,小心地把口罩往上拉了一拉。李玄低声宽慰道。盛敏点头,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月般明亮的眼睛。座位靠得近,空调冷气开得这样足,却也依稀还能感觉到对方皮肤的温热气息。动作间盛敏的手背不慎擦过他的指尖,短短一瞬,却叫李玄呼吸微滞,手指不受控制地僵住。好在观众席上灯光适时暗下,话剧正式开场。故事没有具体的年代背景,像上个世纪,又像是现在。残雪未融的初春,青年人在某个边陲小城邂逅了一位舞者。眼神交汇之后,他们与对方共度了一个春夜。不是一见钟情,也从未坠入爱河。只是或许镇子太小,他们总是在不同的街口重复相遇。分享一餐或是一晚。再没有道别地分离。一周之后,青年离开小镇,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舞者留在原地,继续平淡无波的生活。春天很快过去了,夏天也走到了末尾。最后的一幕,舞者坐在阁楼上半面残破的镜子前,整理不再需要的夏装。再抬眼时,镜面里多出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猩红的幕布落下,只有一个沙哑的男声,念着最后的旁白。“谢伊看着纱窗外头。月亮隐在云后面,腐败的叶子掉下来,在地上映出残破的绿。天还没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亮。但至少他回来了。在下一个离别来临之前,他们在一起。”作者有话说:这个剧本是以前打算写的一个短篇,做了一些改动,最后一段台词也是很早之前就写好的结尾。后来因为太懒了,零零碎碎写了一半就搁置了,一放就是两年,等什么时候闲下来,倒是可以再找机会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