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动一下呢,麻药应该过了,现在有感觉吗?”“有。”李玄动了动指尖,下意识是一个敲击键盘的姿势。“做什么工作的,你这......弹钢琴?”“IT。”“哦。”医生了然,“也一样嘛,手这么金贵,怎么还伤了。”“没事吧?”齐泊原急忙问,“手术成功吗?”“成功,成功。他运气还行,拢共就缝了十针,正常不影响功能。”“有可能不正常吗?”齐泊原严谨道,“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医生被他逗笑了:“你朋友这个应该没事,不过夏天,还是要多注意,感染了就不好了。别吃辛辣,别碰生水。挂个水再观察一晚吧,免得发炎了麻烦,没问题的话。明早办出院手续,后期定期来换药就可以了。”“没必要。”李玄说,“不用挂水了,直接开出院证明。”“用的,怎么不用。”齐泊原赶紧打断他,对医生道,“开药吧,我去拿。”“你们这些年轻人。”医生看李玄一脸不乐意,手一挥,开了输液的单子,“我说没事是怕吓着你。完全没事,还缝什么针?天气这么大,当真要是发炎了够你受的。”“对,是,谢谢医生。”齐泊原应和着,接过输液单,客气地同医生道别。李玄冷着脸和他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周天前可以拆线吗?”“周天?”医生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再等一周吧。”这家医院是距离软件园最近的一家,去年才开业,各种设备齐全,楼也修得多而气派,从科室到住院部都足足隔了两栋。齐泊原一面走一面看路牌,一不留神,李玄已经拐到另外一条路上去了。“错了,这边。”齐泊原赶紧回去拉他,“左边去住院部挂水。”“不挂水。”李玄意简言赅。旁边一个护工推着轮椅经过,空气中是双氧水特有的刺鼻味道。他实在不喜欢医院。上次车祸住院,如果不是因为盛敏也在,医生哪里留得住他,醒的当天他就想走,“这点伤有什么需要观察的,最深的也就大鱼肌这里,又没有伤到神经。”“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自己的手我不知道吗?”“我看你的确不知道。”齐泊原抓了抓头发,又听见李玄固执地说:“周天前能拆,这家不拆,到时候换一家。”“不是,李玄,你急什么啊?”齐泊原看了看他包得粽子一样的左手掌心,“你周天要兼职当手模?”李玄嘴角紧绷着,心里想的却是,周天盛敏就要回来了。他想到盛敏,又想起他说我担心你时的神色语气,就觉得手上的纱布尤其刺眼。齐泊原见他白了一眼自己就沉默了,表情看起来也有些郁郁,又有些后悔和他开这种玩笑。跟个伤员计较什么,齐泊原非常大度地宽慰自己,揣测他或许是记挂公司的事情:“没事,你养两天也还有我和学长在,而且别说下一周的更新内容,下下次的,你不是也早就准备好了?剩下的事我们也能盯,不会出岔子,养个伤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和这没关系。”“那你急什么。”齐泊原更无奈了。他和李玄认识这么多年,一道共事,知道他总是固执非常。见他这样的态度,脑子里也在思考,要是李玄坚持不住院,把药拿回去,楼下找个诊所挂也不是不行。实在不行,弄个输液架去他办公室?齐泊原犯愁地想,垂死挣扎又劝了一句:“我觉得吧,周天拆线也不是没可能。所以更要挂水,真要搞发炎了,就才真是没戏了,下个月都拆不了。”“你当我幼儿园毕业?”李玄啧了一声,转过身,却又住院部的方向走了。“哎,你......”齐泊原都不晓得自己是哪句话撞对了,不过好歹是不用去找输液架了,耸耸肩,也跟了上去。外科病房原本在五楼,齐泊原知道李玄偶尔有些怪癖,怕他一个不耐烦又要出院,特意加钱换到了顶层的单人病房。护士插好针头,又讲了些注意事项,便出去了。药水一滴滴地往下掉,李玄总觉得太慢,看着烦,挪开眼睛,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那个宋总呢?”“嗯?”齐泊原正按照床头柜上的名片打算叫餐,闻言皱了下眉,“对啊,他人呢。你进去手术室缝针,好像就不见了,你不说我都没留意,光盯着你手去了......我打电话问问,人家专门送你过来......喂,宋总......”他说着,已经拨通了电话:“真不好意思,你是回去了吗?......我们?我们现在在住院部,没什么事,观察一下......哦,你还在医院?”齐泊原手指按住听筒,把手机放远点,小声对李玄道:“还在医院呢,说要过来看你。”“行吧。”李玄想了想,“你下楼接一下。”一刻钟后,齐泊原带着那位宋总回到了病房。前头兵荒马乱,李玄都没太留意他,这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生得高而魁梧,穿了件很随意的T恤,不大像个生意人,第一感觉倒有点像个健身教练。“你好,你好。”人还没走近招呼先打上了,“宋文,宋朝的宋,文化的文。”他一面说,热情地伸出手来。伸到一半,看见李玄手背上的纱布和针头,便又缩回去了。“你好。”李玄看出他的意图,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宋文毫不介怀,非常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下:“我听说,明天就能出院?......那就好,没事就好。血流那么多,看着心慌,刚开去洗车,那小弟都被吓一跳。”“上午真不好意思。洗车的费用,等下齐泊原......”宋文连连拒绝:“这怎么行,本来就是我要送你们过来的,这不成我讹人了。再说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年轻人嘛,意气点,有个性是好事。”这话不晓得几分真几分假,神情语调看着倒是很真诚的。齐泊原在一边听得眼皮都抽了两下,不懂这种表扬的逻辑。李玄淡淡道:“无功不受禄。咱们头一回见,实在不好添这种麻烦。”“今天当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的来意你是清楚的。如果愿意,咱们有合作机会,以后见面的日子就长了。”这样单刀直入李玄倒觉得交谈起来更容易些:“宋总,那我也直说了,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来之前,齐泊原应该也说了,远一现在还没有要接受的投资的打算。如果只是聊一聊,可以。投资的话,现在的确太早了。”“这个我了解。”宋文一挥手,“我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谈成。只是我接下来几个月都不在国内,要去瑞典参加个登山比赛。所以走之前,还是大家见个面。如果哪天愿意接受投资了,至少能想到我,免得别人捷足先登,我一口汤也没得分。”“登山?”齐泊原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点私人爱好。”宋文哈哈一笑。李玄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搞体育的,面上不露声色,轻笑:“宋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记住了。如果远一什么时候需要投资,你也还有兴趣的话,一定和你联系。”“那当然最好。”宋文点头笑道,“不瞒你,从《一隅》上线我就注意到远一了,知道最近联系你的投资商不少。毕竟我这也是拖了好几层的关系才约到你,好几家风投应该都找过你。”他神色郑重了些,说着报了几个机构的名字,“坦白讲,在资金实力上,我可能是没办法和这些专业机构抗衡的。不过有一点,我能和你保证,如果我入股,我不会干涉远一的运作。”这种话,几乎是每个投资人最擅长画的饼,李玄不置可否。宋文也看出来了,想了想又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忘了介绍,我也是N大的,算是你们学长。只是说来惭愧,后头创业去了,忙着赚钱,毕业证没拿到。”听到这里齐泊原有点想笑,咳嗽一声压下去,看了眼李玄,心道这位哥的架势也差不离了,后者倒是神色泰然。“我当年其实也不是学计算机的,踩线进的N大,被调剂到冶金,每天看我念到博士的师兄还在实验室打铁,完全受不了。总旷课窝在宿舍打游戏,后来游戏都打烦了,我们那是个混合宿舍,有个计算机的哥们儿,做手机软件应用,他也是开玩笑。说你天天对着电脑,不如学学编程,自己开发游戏。”讲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得意:“我人傻信了。结果稀里糊涂的,还真搞出来几款。当时智能手机刚刚普及,蓝海,和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粥多僧少,也是运气好,几个游戏大赚了一笔。”这发家史李玄已经知道,本人讲来倒更多了点时运到了的命理感。宋文继续道:“我也不谦虚地说,这个钱我能赚到,自认还是有点天赋,不过上限,的确就这么高。太复杂的程序我想不出来,也写不出来。不过对这一行我倒是真的有兴趣。这几年断断续续投的公司不少,运气就没有当年那么好了,有赚的,走眼也不少,往前连着几笔都亏了。”他讲了这样一长串有些口干,起身不太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听起来,可能像是话术。但说真的,我也亏怕了,一沓钱扔下去,水花也没响几个,上一个项目黄了之后,我觉得我大概和这一行缘分结束,八字不和了,换个行业也行。别钱没赚到,把我留给自己养老的钱都给折进去了。结果又刷到了《一隅》,这手又痒了,想着再试最后一次,也可以。”听了这样一大通,李玄神色还是没什么触动的:“那我真是很荣幸。”他这样平静,宋文也不失望,看着李玄两眼都在放光:“你有天赋,远在我之上,不,准确地说,超过大多数人。我听说,《一隅》的世界观到整体架构都来自你......这话你应该听过很多遍了,但你的确是个天才。所以我入了股,也绝不会干涉你,因为在这上面,我赶不上你,让你听我指挥,那就是胡来。”“是听过很多遍了。”李玄不为所动,态度依旧有些懒散,“不过《一隅》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看了一眼齐泊原。“道听途说的总有偏颇嘛。”宋文反应过来,爽朗一笑,在齐泊原肩膀上用力拍了一拍,“都是青年才俊。”他手劲大,齐泊原被拍得简直倒抽了一口凉气,和李玄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差不多就是李玄耐心的极限了。心里叹气,面上只能做送客的恶人:“宋总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这四个字里,再过几年,我连青年都靠不上边了。我看今天聊得差不多了?宋总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也一定会认真考虑。李玄这手还有伤,您看......”“行,那我就不叨扰了。”大概话也的确说得差不多了,宋文很痛快地收了尾,“我的联系方式你们有,我的诚意摆在这里。如果需要投资,随时联系我。”李玄终于站起身,点点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