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砚池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乔墨的卧室。猫科人在夜间的视力较好,不用开灯也能看清事物,他准确地拿走了乔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借用。待回到储物间,他坐在地板上迟疑了少顷,拨出了一个号码。兴许是太晚了,电话许久才被接通。“喂?”一道慵散困惑的中年女声从听筒中传了出来。砚池微抬起头,礼貌喊道:“徐阿姨,是我,砚池。”被称作徐阿姨的女人猛然清醒,她从**撑起身,握紧手机担心道:“你去干什么了?!我联系不到你,急得都去问砚方山了。那个混蛋……”她重重叹了口气,骂道,“他真不是个东西!”“我出去打工了,最近都不在C市。”砚池胡诌了个理由,问,“她最近怎么样?”徐怜提着的心稍放了些下来:“你妈妈在我这儿一切都好。倒是你,为什么和砚方山断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你的学费和生活费,他有给你吗?”她左右是对砚方山不待见,气急道:“是不是他不给?当年他婚内出轨,我就知道他没什么责任心!”砚池的语气平静,不像撒谎:“是我不要他的钱。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赚钱。”徐怜心疼他,转而道:“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给我打钱。我和你妈妈好歹朋友一场,这点忙真不算什么。”说着,她的腿上跳上来一只与砚池长得格外相似的猫。不同的是,这只猫生的十分枯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路灯淡薄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到昏暗的房间中,瘦弱的猫仰头望向她握着的手机,神情憧憬。徐怜温柔地摸了摸猫的脑袋,并在猫的盼望下,打开了手机免提。猫的眸中含情,倾身靠近手机。唯听砚池压低了声音,坚持道:“钱不多,您收着吧。就会我这个月有点忙,下个月会给您一起补上,麻烦您了。”徐怜拧不过他,没办法道:“你要是有空,你——”“我没空。”砚池不带感情地打断了徐怜,“她应该也不想见我。”从头到尾,他没有喊过一声“妈妈”,全都用“她”来代替。徐怜满面愁容,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她几次欲说:“你妈妈她——”话都到了嘴边,她的手背被一只猫爪轻轻按住。她终是讪讪收口,无法坦言,“……很晚了,你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砚池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末了,叮嘱徐怜近期不要主动联系自己,便挂断了电话。-在砚池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徐怜寻到了砚池做暑期工的餐饮店。午后的店内生意冷清,砚池请了一会儿假。“还记得我吗?我是徐阿姨,你以前常来我家玩的。”她将砚池带到一处树荫下,不由分说地递过去一个厚实的红包。砚池推托,徐怜固执地将红包塞进了他的围裙兜里。“不记得我了吗?”徐怜再次问。砚池捏着红包,掌心被外壳的一个角戳得生疼:“记得。”徐怜是夏雅的朋友,同他们一样是猫科人。她独自经营着一家小超市,至今未婚。砚池小时候特别喜欢去她家里玩,每次去,徐怜都大方地让他随便拿随便吃。要不是夏雅拦着,砚池怕是一口牙都要毁在甜食上。长大后的砚池个子很高,眉眼俊朗,带着十几岁少年独有的英气,如夏日勃勃生机般张扬。徐怜端详他一阵,欣慰道:“像你妈妈。”砚池的眉梢动了动。温热的风拂过砚池出了汗的额头,树上的叶片沙沙作响。他微低下头,看到徐怜的发顶生着不少银丝,时间如梭。徐怜没注意到砚池的目光,一味关切地询问砚池近来的生活,末了,她试探着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你……要不要去见见你妈妈?她住在我那儿,还是在C市。”砚池闻言紧皱眉头,嘴唇微启后又陡然闭紧,以沉默冷冷对待徐怜提出的请求。夏雅离开了他将近十年,“妈妈”这个称呼也随着时间一同淡去。砚池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可他的脚如绑着千斤重的石头,无法抬起来离开一步。闷热的天气让他心情郁结,难以言喻,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停在下巴处坠落。他恍惚出神。是徐怜没完没了的唠叨,让他回神揪紧了心。“她病了,最多也就几年了。先前你还小,我就没来找你。现在你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了。”砚池仍是不动声色。徐怜自知尴尬,肩膀堪堪往下沉去,硬是往砚池手中塞了一张写着自家地址与号码的纸条。“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姨都能理解。”她说,“只是这终归是你们母子的事,我想来想去,得来同你说一声的。”砚池掌心的汗水将纸条上的字迹晕染了些许,但不影响阅读。在砚池的寡言中,徐怜握住他的手,叹气道:“……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了。”徐怜没有在此处多作停留,她牵挂着家里的病人,步伐匆忙地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是身后的砚池快步跟上了她,穿过一阵热风,久违地喊道:“徐阿姨!”徐怜惊喜地转过身去,应了一声。砚池紧绷着面容,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笑脸,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镇定沉着:“我会把志愿填在C市的学校,如果被录取了……我就去看她。”他给自己定了一条线。跨过这条线,他就可以逃离这个“家”,他就可以见到夏雅。其实无关线的存在与否,是砚池的内心急需一个寄托,一个台阶。一个他能够去见抛弃他的妈妈的借口。